他连忙起身,满脸羞愧地对圣人行礼:“父皇,儿臣无状,还请父皇赎罪。”
又对沙太医道,“多谢沙太医的神药。”
沙太医连忙侧身,避过了太子的礼,摇头道:“神药当不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殿下还是躺好,让微臣把个脉,确认一下病情才是正经。”
这话可真是不怎么好听,但圣人与太子都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与他计较。圣人也催促太子:“快去躺下,让沙太医看看。”
太子便顺从地在榻上躺好,让沙太医把脉。
沙太医祖上是湘江人,本身就对一些奇门异术家学渊源。
其实,他从一进屋开始,就发现屋里的气味儿很不对头。
但还没有把过脉,他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可是,一摸上太子的脉搏,他就知晓,他先前的判断半点儿不错,问题的确是出在香里…………
不,应该说是香炉里。
“圣人,”沙太医道,“还是先将香炉掐灭,开窗子散了味道再说。”
圣人面色微变,连忙让人把屋子里所有的香炉都掐灭。
天子与储君殿内燃香,非是奢侈,而是礼制。
天子殿内燃九炉,储君殿内燃七炉。
从小到大,太子已经习惯了香料的存在,燃香对太子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若非是贾敬提点,太子根本就不会想到,他殿内的香料会有问题。
太子想不到,圣人自然也是想不到的。
待室内气味儿散尽,沙太医命人将其中一个香炉打开,用镊子捏出了尚未燃尽的香料嗅了嗅。
然后,他摇了摇头:“问题不在香料上。”
圣人蹙眉,正欲询问,却见他又趴到香炉外壁上仔细地嗅,半晌之后,对左右道:“把这香炉砸开,小心些,别砸碎了。”
左右宫人看了看圣人,待圣人点头之后,才取来了大锤,将香炉砸成了两半。
“果然!”沙太医冷笑一声,“心思倒是精巧,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原来,那香炉里有夹层,沙太医从里面倒出好些黑褐色已经结块儿的粉末。
圣人惊疑不定:“这是什么?”
沙太医道:“回禀圣人,这是云南奇毒,茶香。”
圣人不解,太子却是暗道:果然!
而后,太子便假做疑惑地问:“茶叶有毒吗?”
“殿下有所不知,此茶非彼茶。”
沙太医解释道,“这个茶,是茶花的茶。茶花,又叫曼陀罗,其花拟芙蓉更香,拟牡丹更艳。这般美好的事物,却是天性含毒。取此花晒干磨粉,再佐以十三种大补之药,制成的香料,便是这茶香。此香若不加药引,便是提神醒脑的良药,一旦与药引相和,闻久了,就会让人神智昏聩、脾气暴虐。”
第60章 贾敬
圣人面露惊色, 而太子则更是惊惶了。
他下意识抓住圣人的手,喊了一声:“爹。”
“我儿莫慌。”见太子这般依赖他,圣人反而冷静了,问沙太医, “这引子, 是下到了香料里?”
“不错。”沙太医点头应道。
圣人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 香料没问题吗?”
沙太医道:“是这一炉里的香料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其他香炉里的。”
圣人的目光在剩余的六个香炉上来回巡梭,冷冷道:“来人,把这些香炉全部抬走。另外, 东宫掌香女史与其下辖宫娥, 全部拿入慎刑司。”
郑赐领命而去, 圣人便催促沙太医赶快为太子医治。
沙太医道:“幸好发现的早, 只需针灸即可, 若是再晚上几日, 便得蒸药浴了。”
说起这个, 圣人就恼怒不已, 当即又下旨,将先前为太子诊治的太医再次申饬了一遍, 连带着降级罚奉。
对于这些惯于明哲保身, 全然不顾医德的家伙, 沙太医是半点儿好感都没有, 自然也不会为他们求情。
许是那药丸的药效逐渐过了, 太子心底又隐隐地烦躁了起来。
沙太医望闻问切, 一见他眉心蹙起,便立时知晓端底,便道:“那药见效虽快, 却不能多服。还请圣人暂避,让臣为殿下施针。”
圣人虽不放心太子,但也知晓自己在这儿,难免关心则乱,会影响沙太医治疗,便点了点头,出去了。
到了外殿,他正要问那掌香女史可处置了,便见戴权匆匆而入,低声道:“圣人,那掌香女史,自缢了。”
“什么?”圣人惊怒,“竟然连太子跟前的人也敢收买,改明儿是不是连乾清宫里也到处是人的眼线了?”
戴权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道,“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息怒?呵。”圣人冷笑一声,“查,给朕彻查!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东宫动了手脚。”
天下是圣人的天下,皇宫也是圣人的皇宫。
作为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天子,永远不要怀疑他的掌控力。
圣人要查什么东西,自然是没有查不出来的。
当然了,这些内情贾敬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半个月之后,成妃病重,四皇子得了圣人的旨意,暂且放下了兵部的差事,为母侍疾。
至于什么时候能再回兵部去,谁也不知道。
如此一来,兵部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骤然打破。
只是不知,贾敬与右侍郎,哪一个会被圣人调走?
很快,老天就帮圣人拿了主意。
强撑了这几年之后,孙子孙女都有了的贾代化,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在四皇子离开兵部为母侍疾的半个月之后,贾敬也请了大假,为父侍疾。
而且,看贾代化的情况,不出意外,他又会和四皇子一样,把侍疾直接变成守孝。
守在父亲的病榻旁,贾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一方面,他觉得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是天地自然之理。
更何况,这一次,贾代化已经比上一次多活了两三年了。
可另一方面,他又感到茫然。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不害怕,因为有父亲贾代化为他保驾护航。
虽然贾代化年纪大了,什么心也不敢让他操了,但他只要还在家里,贾敬就觉得心里踏实。
“好了,老大不小的人了,做甚小儿女态?”
这会儿,贾代化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笑着调侃难得失态的儿子。
贾敬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父亲这句话一出口,他的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却又怕老父不放心,迅速扭过头抹去了。
贾代化装作没有看见儿子抹眼泪,拍着他的手背笑着说:“你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样,你娘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没少跟着我担惊受怕,如今我又要先走一步了。我对不住她呀!”
“老爷。”一直在一旁默默抹眼泪的许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你就这样狠心……你就这样狠心……”
玉娘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扶着许氏,帮她擦眼泪。
贾代善坐在榻前的绣墩上,对贾代化道:“兄长放心,左右还有我照应着呢。”
贾代化闻言,扭头冲他笑了笑,道:“贤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愚兄临终之前,有一言相赠,贤弟莫要嫌愚兄聒噪。”
“兄长哪里话?”贾代善急忙道,“你我本是骨肉至亲,兄长但有教诲,愚弟必定铭记在心。”
“好了,好了,”贾代化摆了摆手,喘了两口气,“咱们兄弟说话,当得什么教训?善弟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在内宅之事上糊涂透顶。剩下那几个庶女,你还是好好安置吧。”
贾敬记得,上辈子的时候,贾代化根本就没有对贾代善说过这种话。
贾敬心思略转,就明白了:上辈子的贾敬在同辈中虽也算争气,但要压服族人还欠些火候。
贾代化之所以不说,是怕被史氏知道了,暗地里给贾敬使绊子。
但今生不同了,贾敬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令贾代化无所顾忌。
贾代善却是一懵:“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贾代化轻笑了一声,“你若是有瑕,不妨派人到河北打听打听,大姐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与贾代善不同,贾代化自幼帮母亲料理过家务,那些内宅之争,母亲李氏也不瞒着他。
他之所以没有庶出的子女,和许氏关系真心不大,都是他自己让人暗地里把避子的药物加到了姬妾的饭食里。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爱许氏,说到底,为了避免嫡庶之争是一回事,对那些妾室不看在眼里也算是一个原因。
与贾代化相比,贾代善就比较怜香惜玉了。
而且贾代善也不明白,女儿家的婚事,不是表面上看着好,就一定是好的。
大姐儿谈婚论嫁的时候,贾敬正要出征,贾代化根本就无暇顾及西府的一个庶女。
如今儿子平安回来了,他就觉得,还是提醒贾代善一声的好。
也不用他多说,贾代善已是眉目一沉,道:“兄长放心,愚弟回去就派人到河北走一趟。”
贾代化点了点头,转身又反复叮咛贾敬夫妇要孝顺许氏,末了,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行了,你们都出去,让我和你娘清清静静地说会儿话。”
至于那几个妾室,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贾敬三人走到外间,便见几个姨娘都在外间跪着,有的默默流泪,有的低声哭泣。
见此情景,贾代善为了避嫌,就出了正房,躲到贾代化的书房去了。
贾敬连忙让焦大跟着,听候贾代善差遣。
玉娘看了几个姨娘一眼,淡淡道:“几位姨娘还是请回吧。”
登时就有人不干了,跳起来说:“我们要见老爷,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见老爷?”
“就是,我们要侍奉老爷。”
“我们好歹也算是长辈,大奶奶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
其她几个也嚷嚷了起来。
贾敬脸色一沉,也不搭理她们,只是问许氏的大丫鬟海棠:“这几位姨娘里可有良妾?”
海棠会意,立马说道:“回大爷的话,几位姨娘的卖身契,都在太太那里收着呢。”
意思也就是说,这几个都是俾妾。
贾敬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父亲身体不好,家里也是时候放出去一匹不懂规矩的,替父亲祈福了。”
而俾妾妄称主子长辈,可不就是大大地不懂规矩?
有个脾气暴躁地便不依了:“大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歹是老爷的姨娘……”
“老爷!”一声凄厉的哭喊自内室传来,贾敬与玉娘面色一变,再也顾不得和几个姨娘纠缠,让海棠叫人把她们拉到一个院子里关着,便冲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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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贾敬
贾代化的丧仪办的很隆重, 圣人甚至亲自赐下了“忠勇”的谥号,追封了国公,还赐了二百两的治丧银子。
自此以后,旁人再提起贾代化, 便要称一声“忠勇公”了。
虽然这二百两银子还不够买贾代化一副棺木的, 但圣人的恩典, 便是天大的荣耀, 惹得许多人欣羡不已。
但是很快,他们就都不羡慕了,甚至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因为, 贾敬请求为父守孝的折子, 圣人很快就批了, 准了他二十七个月的假。
要知道, 一般情况下, 像贾敬这样的重臣, 圣人都会下旨夺情, 就如当年的贾代善一般。
如今圣人准了贾敬的请求, 兵部侍郎的职位,不可能为他留两三年。
也就是说, 等贾敬守完孝, 他这在战场上拼下来的职位, 也就飞了。
对此, 贾敬毫不意外。
因着茶香之故, 圣人固然重新对太子充满了怜惜, 但若是能趁机削弱一下太子的势力,圣人也是很愿意的。
贾敬前脚谢了圣恩,后脚便见到了太子派来的人。
对于此事, 太子也是心知肚明,他有些愧疚,便派人来安抚贾敬。
贾敬对来人表示:此事本是意料之中的。
他还让来人转告太子,让太子稍安勿躁,只要太子稳住了,那他们这些追随者们,就有了主心骨儿。
且不说在东宫养病的太子如何感念贾敬的忠心,贾敬在家替父亲守完了百日热孝之后,便与贾代善商议,意欲扶灵回金陵,让父亲入土为安。
这却是勾起了贾代善的一段心事。
却是他当年丧母,本欲扶灵归乡,让父母九泉之下团聚。
但圣人三下圣旨夺情,加上那时贾赦还小,他终是忠孝不能两全,只得将母亲的棺椁寄于家庙铁槛寺中。
贾敬听完,便道:“赦弟也不小了,不如这一次,就让他与我一同回去,顺便将老太太的棺椁也送回故里,与老国公合葬。”
贾代善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长子,终是点了点头:“也可。”
得了父亲的首肯,贾赦眼睛一亮,急忙道:“父亲放心,这一路上,孩儿定然听从敬大哥哥的安排,绝不擅作主张。”
这一点儿,贾代善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贾赦从小到大,都把贾敬的话看得比他的还重。
只是有一条,贾代善不得不叮嘱了一句:“无论如何,你的课业不可落下。等你回来,我就考你,若是敢落下了半分,家法伺候。”
贾赦一个激灵,求救地看向贾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