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三皇子就疑惑了:难不成,太子就不怕九皇子坐收渔翁之利?是太子留了什么后手,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如今圣人都开口了,太子总该消停了吧?
可是,三皇子却猜错了,就连圣人也没想到,太子当着圣人的面应的好好的,但朝堂之上,太子一党的人却是依旧我行我素,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甚至比之前些时候更疯狂了几分。
* * *
“砰!”
“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三皇子气的一把将一个汝窑三足笔洗摔在地上,愤怒的吼道。
他的几个幕僚皆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显然是被太子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
三皇子粗喘了几声,猛然又抓起一个琉璃药玉的桌屏,“哗啦”一声,桌屏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碴子。
他这才觉得胸口的郁气散了一点儿,至少不影响他呼吸了。
“三爷。”一个拿着大烟袋的幕僚“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说了一句近似废话的话,“太子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中必有隐情。”
其他几个幕僚都翻白眼看他,无声地表达鄙视:废话,这谁不知道?正常情况下,谁会干出这种事?
三皇子也很是无语。
那大烟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讪讪一笑,接着说:“依门下之见,太子定然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倒还有些道理,三皇子微微颔首:“荀先生说的有理。只是,有没有可能是太子还留了什么后手?”
荀先生果断道:“依门下之见,不太可能。”
“哦?”三皇子示意他继续说。
荀先生道:“无论太子有何隐情,此举都会在圣人那里留下暴躁、沉不住气的印象。如今,圣人对太子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太子并非蠢人,又如何不知晓谨慎为上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谋士出声附和:“荀先生说的有理。”
“太子若非是受了足以动摇储位的刺激,此时应当是尽力挽回与圣人的父子情分,而不是做出此等不当之举。”
“动摇储位?”三皇子眼睛一亮,“难不成,圣人有意易储?”
若是圣人有意废黜太子,改立他为储君,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太子宁愿破坏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印象,也要死咬着他不放了。
三皇子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但荀先生却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不可能!”
他反驳的太快,语气又太过斩钉截铁,令三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不悦地质问:“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荀先生却是不慌不忙,又抽了两口烟,这才慢悠悠地道:“如今圣人虽然疏远了太子,却并不是因为对太子失望,而是因为事事都做得太好,父衰而子壮,令圣人感觉到了威胁。”
“但这样的太子,圣人忌惮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未尝不觉得骄傲。因为,太子是圣人一手调(晋江)教出来的。因此,至少目前为止,圣人是不会想着废太子的。这也是门下为何说太子这几日的举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缘由。”
三皇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是他也知道,荀先生说的都是大实话。
但他就是不甘心呀!
——凭什么呢?
就因为太子是从元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到大,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在圣人那里,始终都越不过太子去。
非但如此,就连母妃,也总是耳提面命的,不许他在前朝与太子争锋,让他尊敬太子,顺服太子。
他自认半点儿不比太子差,为何父皇总是看不见他?
别以为他不知道,圣人之所以捧着他,就是为了让他给太子做磨刀石。
但那又如何?
既然立了磨刀石,就要承担刀随时会被磨断的风险!
第137章 林如海(十六)
幕僚里面, 有像荀先生这样恃才傲物的,自然也有那等懂眼色识时务的。
眼见三皇子脸色越来越阴沉,而荀先生却是耷拉着眼皮儿,跟没看见似的, 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 立时就有人出言打圆场:“那依荀先生之见, 太子就是是怎么一回事?”
三皇子也缓和了神色, 朝荀先生拱手施礼:“不错,还请先生解惑。”
如此能屈能伸,倒也有些枭雄本色。
恰此时, 荀先生的一锅烟也抽完了, 他一边在红木桌子上磕着烟灰, 一边慢吞吞地说:“三爷只须想想, 这件事弄到最后, 是谁人得利最大?”
“这还用想?肯定是老九呗!”三皇子脱口而出。
而后, 他不由一怔, 电光石火间, 先前忽略的想法猛然窜入脑海:“先生是说,太子是受了老九的挑唆?”
但很快, 他又自己否认了:“不对呀, 太子又不是傻子, 还能老九说啥, 他就信啥?”
这时, 一个一直沉默的青年幕僚突然问道:“若是说这些的不是九皇子的人, 而是太子的人呢?”
众人皆是一怔,三皇子迷惑不已:如果是太子的人,又怎么会这样坑自己的主子?
唯有荀先生老神在在的, 赞许地看了那青年幕僚一眼。
青年幕僚平日里就很是敬佩荀先生,而今得了荀先生的赞许,他不由有些激动,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身。
三皇子坐在主位上,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见并不似无的放矢,不由思索:难不成,是本王忽略了什么?
太子的门人,除了那些死抱着祖宗礼法的腐儒们,最多的就是开国勋贵的后裔了。
那些固执的腐儒虽不至于个个都有死谏的胆量和操守,但坚持正统的心思却是轻易不会动摇的。
至于勋贵们嘛……
三皇子笑了,笑得有些发冷,还有无尽的嘲讽。
——在这些勋贵们眼里,他们这些皇子,都是天子的儿子,都是小主子。无论他们支持谁,都不算是背叛了圣人。
只不过,他们从来都看不见他这个排行第三的。
从前一股脑地去支持太子,如今眼见太子的灶有要凉的迹象,就又转投他那九弟的门下。
当然,这样的墙头草,三皇子也不屑接收。
但他自己不要,和别人根本就不给,那是两码事。
就像皇位。
若非是圣人明里暗里的表示,只有太子才是他最期待的继承人,他也许就没有那么重的执念了。
荀先生道:“看来,三爷是已经想明白了。”
“哼!”三皇子冷笑,“就凭老九,也想渔翁得利?让人透话给太子。爷不怕输给他,但不想输得这么莫名其妙,给他人做嫁衣。”
方才那青年幕僚道:“就怕太子不信。”
三皇子道:“谁说是要告诉他老九挑唆我们的了?告诉他他门下那些奴才已经更弦改张了就行。”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三皇子对太子还是了解的。
太子的疑心比起圣人虽然少了些,但绝对在皇室中人的平均水平线以上。
只要有人提醒他手下有人叛变了,无论真假,他都会自己调查一番的。
有了这个时间缓冲,就够三皇子做很多事了。
想到这里,三皇子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
如今,把企图混水摸鱼的老九也拉下水,才是最重要的。
三皇子这边在议论太子,却不知太子那边也在议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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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老三如今在干什么?”
太子微微侧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儿着下面最新进上来的极品鸽血石。
他唇角微翘,明明是一个笑的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反而充满了兴味儿。
也是他稳重的太久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以为,他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沉稳端方的君子。
可实际上,他不是呀!
试问,又有哪一个被父亲偏爱的孩子,会真正的沉稳端方呢?
只是,父皇需要一个沉稳端方的太子,大夏需要一个沉稳端方的储君。
他身为人子,不忍令父亲失望;身为人君,不能让子民失望。
索性,他便隐藏了本性,做一个所有人都期待的大夏储君。
他眼中突然略过一抹嘲讽。
——只可惜,所谓的慈父、所谓的偏爱,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在圣人的眼里,他这个太子是儿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乃至还在襁褓中的老十七,都是圣人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太子,也不过是比其他的肉更嫩一些而已。
他沉浸在这一厢情愿里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从未察觉,还是不愿面对?
若非是贾敬千方百计地闯到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言辞如刀的逼他清醒,他只怕到现在,还是不能醒悟。
以他的性情,弄到最后,只能是玉碎之局!
太子感激贾敬,因为他逼自己看清了现实;但太子又怨怼贾敬,因为他打破了他的梦境,夺走了他的父亲。
——他出生不久,就没有了母亲,甚至除了奉先殿里那张画像,他都找不到缅怀母亲的凭据。
他从小到大,只有父亲,寄托了他对双亲所有的孺慕!
可是如今,他慈爱的父亲,也没有了。
坐在太子下首的,并不是詹士府的属官,而是三皇子眼中墙头草一般的勋贵子弟。
勋贵里面,有心存侥幸另烧新灶的,自然也就有像贾敬一样清醒,明白自己只有太子这一条出路的。
太子也是筛选多日,才选出了这么几个人,帮助他推动这个疯狂的计划。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成败在此一举。
不成功,便成仁!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开口的,是靖绥侯的世子,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靖绥侯虽不如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出名,但他家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世袭罔替二等侯。
想当年,老靖绥侯在战场上也是个所向披靡的人物。
只是有一次受伤太重,伤了根基,不能再上战场,这才与国公的爵位失之交臂。
但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他虽然因身体的缘故不能在上战场,却被太_祖派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身边,教习兵事。
能打好仗的,几乎就没有情商低的。
尽管老靖绥侯到圣人身边的时候,圣人已经有了许多得用的人手,但他还是混成了圣人的心腹。
因此,圣人一登基,算从龙之功的时候,就把他世袭的爵位给改成了世袭罔替。
后来,圣人想给太子加码的时候,自然而然便想起了这个有本事的勋贵。
那时,老靖绥侯已经病逝了,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但新任的靖绥侯却没有其父的风采,资质很是平庸。
圣人一看:这不正好嘛!
把老伙计的后人和自己的继承人放在一起,既能给儿子增加人脉,又能保证老伙计后人的富贵,简直两全其美!
那个时候的圣人,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忌惮太子身后的势力。
靖绥侯世子,就是老靖绥侯的孙子。
他上面有五个哥哥,但两个是庶出,三个嫡出的都夭折了。因此,他父亲都快七十了,他才三十出头儿。
这位世子可比他老子强多了,颇有其祖父的风采。
九皇子崛起之后,靖绥侯也不是没有给自家留条后路的意思,但都被世子给劝住了。
这一回,太子这个疯狂的计划一提出来,他也是第一个表示愿意全力执行的。
于是,太子便把盯着三皇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那就好,”太子笑道,“孤就等着孤的好三弟,跑来提醒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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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中,贾敬头上绑着绷带,脸色也因失血过多的而惨白,但他精神头却极好。
此时,他正闲适地靠在太师椅上,抽查儿子贾珍的功课。
而贾珍,却卡住了,一句书重复了半天,怎么也接不来下一句。
看着已经十二岁的儿子,贾敬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他自己把贾家读书的天赋都用光了的缘故,珍儿对这些四书五经,是怎么都不开窍!
想到前段时间与林如海会面,林如海提醒的事,他觉得,让珍儿放弃四书,先把律法学好了也行。
这样至少日后他就算要作死的时候有个底线,不至于把自己真给作死了。
听见父亲失望的叹息声,贾珍满心忐忑地把左手藏到了身后,下意识在屁股上蹭了蹭。
——也不知道,今天会捱几戒尺?
但出乎意料的,父亲贾敬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板着脸喝骂他,而是和颜悦色地问:“珍儿是不喜欢读书,还是单纯的不喜欢四书五经呢?”
贾珍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父亲的脸色,见他不似隐忍了怒气,才大着胆子说:“孩儿不喜欢四书五经。”
他顿了顿,又道,“先生讲课,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那好,”贾敬道,“过几天,为父与你请一个新先生。你既然不喜欢四书五经,就学些别的吧。”
贾珍诧异地瞪大了眼,看父亲不像是开玩笑的,不禁喜出望外。
——不论学啥,只要不是四书五经就好!
第138章 林如海(十七)
朝堂上风起云涌, 和林如海这个刚调入京中的五品郎中没什么大关系,他只需要小心一点儿,不被殃及池鱼就好了。
当然,以林如海的官场经验, 只要他自己不飘, 被连累的可能性低的很。
可连闻声却不慎被连累了。
虽然林如海早就已经提醒过他, 让他这一段时间尽量不要与人交际, 回家之后也尽量闭门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