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紧他,红了眼眶:“朔雪长生没有根除的解药。可是岁岁,我得活着……他要我对他忠心不二,我没有任何办法。岁岁,我得活着,才能替我母亲和妹妹报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在这场战乱中庆王对江家下手,我……”
他在她额上吻了吻,目光深了深,轻声道:“会没事的,我会找到解药的,一定会的……庆王这一场一定会败,你信我。”
她无声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当下解药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需要多少。
他拿了帕子,将她眼角的微微泪光都擦拭干净,柔声说:“……可不能哭了,马上到公主府,你这气势可不能先弱下去。指不定你我二人气势威压之下,母亲立马办了婚事。”
知道他在开玩笑,她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第317章 接纳
虽说长宁公主与永嘉侯已经和离, 但是毕竟是沈迟的父母。两人到公主府时已有下人说永嘉侯、长宁公主以及宜宁郡主都已在前堂侯着了。
今日这事儿在宫里传得很快,他们乘了马车回来时消息已然传到公主府。但由此可知,京城定也传开了。
然而从头至尾欢欣从容的似乎也就只有沈迟一个人。江怀璧并非胆小怯懦之人,但听闻沈家一家人都在, 而这事从头至尾她都不知情, 难免有些慌乱。
沈迟拉着她手的时候就发觉她掌心有些湿润, 朝它笑笑, 还没开口便听她说:“先放开吧, 总归是长辈面前, 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他无奈,低低一叹, 捏了捏她的手指便放开了。
外面有些冷, 沈迟先掀帘子进去堂中要暖和太多。他搓搓手,正要行礼,却发觉堂中气氛不对劲。
父母皆是正襟危坐, 永嘉侯一脸凝重,长宁公主面色冷着, 有几分当年睥睨百官的气势。沈湄恰好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手背后, 但衣裙后已露出半截软鞭来。
他先怔了怔,目光微侧望了望江怀璧。
礼行了一半, 便被长宁公主出言打断:“……御前的人半盏茶前刚走。”
沈迟愣住, 一旁的江怀璧面色也一凝。
“那母亲……”
“君岁, 婚姻一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父亲未曾与江家人商讨过,也没有请媒人, 你这婚约从何而来?”
“……事急从权。”沈迟略一垂眸,语气仍旧沉稳。
永嘉侯适时开口:“可这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儿子从未当做儿戏。母亲原给我两年时间,其实四年前我已心悦于她,一直没跟您说的原因是怀璧当时还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今事发突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出此对策,有愧于父母,但无愧于心。”说罢已掀袍跪地,郑重一叩。
心底有些悔的是,到底该早些说才好。只是谁想会忽然发生这种状况。
长宁公主冷眼看着他,半晌未发一言。
沈湄心底有些焦急,但这事儿她又插不上嘴,便只能先解了这尴尬的气氛:“母亲,地上凉,哥哥畏寒呢……”
长宁公主抿一口茶,不动声色:“他回来之前我让人足足添了两倍的碳火,不冷。”
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江怀璧,语气倒是略显平淡:“江姑娘可有什么解释?”
她的解释?经沈迟在那大殿上一说,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失身于沈迟,在长宁公主面前她能有什么理直气壮的说辞。
“晚辈失礼在先,没有解释。”她于外人面前说话一向简单,但通常态度明确。
倒是令长宁公主轻轻一怔。在外听闻江怀璧虽寻常话不多,但关键时候还是挺善言辞的,鲜少看到她低头。
永嘉侯先行皱了眉。这话少了反倒看不出来诚恳,他看着她沉稳是沉稳,但太过稳重了叫长辈看不透。这个时候了,长宁公主没那么多耐性去琢磨。
然而长宁公主开口时竟是出奇地平和:“第一句话就答错了。你说失礼,又不明说何处失礼,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意图囫囵过去?”
最后一句话有些斥责的意思,但话一出已先松了口气。
江怀璧目光坦诚:“听闻已有御前宦官来过,公主与侯爷郡主必是已知晓此事,心底定然也有思量。怀璧能进前堂已是公主格外宽容,事实摆在那里,解释多了倒显得晚辈在投机取巧。”
心知长宁公主是不大喜欢弯弯绕绕的人的,她自己也觉着确实是没什么解释的。当初她豁出去一切要和他在一起,说实在的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被他迎娶进门。
从来都知道自己于姻缘上是无望的。即便恢复了女儿身,同他之间也有太远太远的距离。
只是希望在有限的生命里,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所有爱她的人。
她想要搏一把,却又迷茫得很。
长宁公主看着她失神的样子,缓声打破平静:“我同御前那宦官说了,婚约确有此事。”
江怀璧思绪瞬间拉回,一瞬间浮现在脸上的不是喜色,而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又夹杂些许愣怔。
沈迟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当即起了身,转身抱住还没回过神来的她,喜气盈盈道:“你看,我就说母亲会同意的……”
直到看到她逐渐清明过来的眼神,才想起来父母都还在堂中,轻咳一声松开她。然后转身朝长宁公主和永嘉侯行了大礼:“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长宁公主冷哼一声:“八字一撇还没写到头呢,先别急着高兴。你瞒了我这么多年还没跟你算账,现在回房间给我面壁思过去,我同怀璧说说话。”
沈迟立刻提高警惕,先将她护在身后:“夫妻一体,有什么话是儿子都不能听的……”
“还没成婚就夫妻夫妻地叫,生怕这把柄被人捏不到手里是吧,”长宁公主终还是皱了皱眉,知道儿子高兴,然而她自己还是按捺着心底的欢喜出声斥责,这分寸还是不能丢,“我答应归答应,但此事在婚礼前不可轻易再提。”
便是顾着江怀璧的名节了。
这一次贸然传出来的婚约影响最大的是江怀璧。虽说两家承认此事能让这事儿揭过去,但成婚时有人议论总是不大好。
沈迟倒是不担心母亲会怎么样,他担心的是他的阿璧还有什么心坎走不过去。
后来还是沈湄用鞭子威逼利诱将他推出去。出门时沈迟却忽然改了主意,语气诚恳地转头:“母亲,鉴于这一次儿子有错在先,反复思量觉得面壁思过不足以改过自新,所以自请罚跪祠堂进行深刻反省。”
长宁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了人影。
沈湄走得慢,待走到祠堂时才听到里面的兄长面对着列祖列宗念念有词:“……沈氏列祖列宗在上,沈迟要娶妻了,请众位列祖列宗保佑她平安……”
沈湄:“……”态度的确够诚恳。
.
既然见证完了确定婚约一事,永嘉侯便也识趣告退。
江怀璧被直接请进了内室。既然是长宁公主单独要见她,能问的事估计也就那么多。
然而长宁公主似乎没打算问什么。
“……我是他母亲,君岁当时同我说给他两年时间时,我就意识到他心里有人了。后来无论如何问也没问出来,却没想到会是你。”
她眼睫低垂,轻声道:“我可能不是公主中意的儿媳,以后也未必会是好妻子。”
长宁公主并未细究到她话里太多深意,只笑着说:“君岁自幼在我膝下长大,我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他要是心悦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会吟诗作赋的大家闺秀,才叫我吃惊。京城才貌双全的贵女不少,至如今倒还没有我中意的人选。他想必也给你讲过不少我从前的事情,想当年我提过剑纵过马,也同你一般着男装在书院里浪荡过一段时间。但我那终究也只是顽耍罢了,不及你认真。”
“我进书院时有父皇安排好的一切,背书背不过没有先生罚,射箭射不准没有人嘲笑,也不会有任何人明里暗里议论我。但你不一样。你的身份是从小隐瞒的,无论在书院里还是书院外,你同那些热血男儿都一样。所以怀璧,当我知道你是女儿身的时候,我是欣赏佩服你的。”
“你同君岁在一起时怕是连首辅大人都不知道吧。可那个时候的君岁还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半分真心都不值得托付。他那个时候看似对谁都端着个笑脸,实则谁也信不过,倒难为你肯走到他身边去。君岁今日说你们相识四年多时我便在想,当时的他真真是配不上你的。”
她鼻尖有些酸,却又哭笑不得。长宁公主无论何时都护着一双儿女,此刻竟是贬低了。
“可我们都知道,他表面和内心不一样,”她眸光柔和下来,安静似水,“怀璧也要谢谢他,将我从无尽的深渊里拉出来,能看得见光,也能看得清前路。”
长宁公主笑笑,浅浅的目光打量着她的周身:“从前竟不觉得怀璧这样的女子穿男装这般潇洒,我一直自豪君岁样貌都够出众了,如今看来,不如你。”
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在里头。但江怀璧还是被夸得有些羞涩,原那些沉静终于绷不住,脸上添了些许暖热。
“我当年看上沈承的时候虽说是情势所迫,但到底是关乎终身幸福的大事,没敢马虎。后来除却形势特殊以外,还有我自己的算计在里头。我同他之间这些年打打闹闹,总是我欺负他多一些。可想一想当年,我选他时已经是对不起他了。这辈子啊,我后悔选他,却不后悔爱他。”
江怀璧头一次听长宁公主对她说她和永嘉侯之间的事,从前是沈迟告诉她一些,但与现在已大为不同。
“我们有遗憾,所以太希望君岁能不留遗憾。可我们也都知道,万事哪有都顺风顺水的。尤其搁在这情之一字,又偏偏是你。你不是寻常女子,走过的这些路便是男子我也佩服。你同君岁在一起需要豁得出去的勇气,幸而你是敢的。所以御前那宦官来问时,我都没有犹豫。君岁与我谈起感情时从不开玩笑,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一定有他所爱的一面。我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恶毒婆母,他选择定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是你,我更欢喜。”
“我当年要强,年轻的时候和兄弟姊妹争,后来又掺和到帝位承祚里头。叱咤风云骄傲放纵,京城里谁人听了我的名号不称一句厉害。后来有了君岁和阿湄才晓得要为他们打算,当年那些锋芒得一点点收下去。末了才知道原来那些无谓的争执到头来一点用处都没有。后半生希望便都放在了君岁和阿湄身上,如今阿湄都已经嫁人了,君岁总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大约是江怀璧见到过的最温柔的长宁公主。从前无论是人前人后它都是格外凌厉的,端着公主的架子,半分不肯放松。
“可是我……”
她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君岁是个有主见的人,那宦官一说是君岁做的事我即便不知道内情也知道一定要信他。只要是我沈家的人,我都会不遗余力去保护好。……还有一件事,君岁的最终目的你可清楚?”
江怀璧微一点头:“知道的。只是公主,您真的就希望他登上皇位么?”
长宁公主长叹一声:“你我也都知道那条路有多难,他又怎会不知?我早知道他有那心思,只是现如今时局艰危,他既然有能力,便不可能袖手旁观。也只有他将谋反之心展露无遗,才更有能力护住他想护的人。你试想,他便有十八般武艺,至此刻仍旧韬光养晦,那些人是不是就能直接欺负到公主府和侯府头上来?再者,如今庆王与当今陛下两方强者对峙,他无论全心投靠哪一方,另一方岂会轻易放过他?他只有自立阵地,并露出所有锋芒,才能让两方忌惮而不敢动他。”
“他暗中谋划了多少年,我不敢保证他从前是一心奔着皇位去的,也不敢保证他日后一定能登上宝座。但是我是他的母亲,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全力支持。”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江怀璧:“但是怀璧,如果你有你的立场,我倒是不希望你为他牺牲太多。他若是爱你护你心疼你,自然多理解一些,便不会看着你委屈,也不忍看你两方为难。你若嫁过来,我们希望给你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家是为了让你为自己而活,活得更舒心,而非常常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若是他做不到,我帮你休了他。”
江怀璧闻言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家啊……她从没想过还会有另一个家,从自己未来婆母口中所说的这个温暖的家。
“怀璧不担心,您都是信君岁的,我自然也信他。”长宁公主一番话倒是令她宽心许多,这段时间萦绕心头的那些担忧也消散不少。
关于沈迟是否执意要篡位一说,长宁公主并未给出确切答案。但她自己心中已有了思量。
或许是她从前有些地方一开始便想错了。
江怀璧告退之前长宁公主又叮嘱了一句:“婚姻大事毕竟还需我与侯爷同江大人细细商议后再做决定。”
她应了一声:“怀璧回头请父亲前来。”
长宁公主轻笑:“这是什么话,是君岁要娶妻,自然是得我带着媒人前去叩江府的大门。”
她自公主府走出去时外面寒风大作,天气也阴沉了不少。木槿来接她回去,上马车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还未关闭的府门。
一瞬间竟觉眼眶有些热。
她从未想过和沈迟之间,能有这么一个结果。
第318章 无意
沈迟与江怀璧的婚约一事便这样在京城传开了。
原本因着江怀璧失身, 许多人还私底下在议论,然而出来发声的直接是长宁公主,那些议论立时便都消散下去。
即便现在情势紧张,有大乱的趋势, 但长宁公主还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而后两家公开商议了订婚一事, 婚期便定在了明年春。长宁公主特意进宫麻烦了景明帝, 让钦天监定下的日子, 恰好是春意正浓的时节。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 庆王这场乱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止住。不过到明年, 无论是哪一方胜,都该有个结果了。
“我竟都没想到陛下会帮着庆王那一边, ”沈迟轻轻一叹, 看上去还颇有些失望,“他最近真是疯了。庆王千方百计想置你于死地,陛下居然还顺着他的意。阿璧, 我知道他对你有意,却不曾想他能因为你什么都不顾了。你若真进了宫或者出了什么事, 等于陛下将江家推远了,这不是自寻死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