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放心。沈迟体寒,咱们一路上埋伏布置得巧,俱用冰水倾盆泼出。他与一百余人对战之时连剑都举不起来,就算当时命没丢,一个人在雪地里躺那么长时间也不见得能活着回去。”
秦珩轻嗤一声,不禁有些好奇:“江怀璧不是在乎他么?这一次竟也不见患难与共。”
“她自身难保。上一回出城之时被咱们的人伤到了手臂,至今未愈。且她同她父亲一样死忠于皇帝,现在城门交给了她,她自然不敢擅自离开。而且这时候显而易见出去便是死路一条,属下看她八成是惜命了。”
秦珩没再说话。大多数人只怕都是这样理解的,江怀璧给大多数人的印象都是冷漠无情,与沈迟在一块对外公开的时间也并不长。
但他却知道,两人相处时间并不止这一年多时间。江怀璧对身边朋友尚且尽力营救,更不必说是她放在心尖上的沈迟。
他只要捏得住沈迟,便不怕牵制不住她。现如今城外军队不过是没有退路而已,既然不能退那便进一步,德胜门一开,先行进城的可就是张问的军队了。
这一切希望暂时都在江怀璧身上。
且他手上还有七皇子呢,纵使景明帝漠不关心,江家总不至于束手坐观。
“该埋伏的人都埋伏好,尽量生擒罢。……若实在不行,伤的时候注意分寸,这京城还需要她来开门。”
下属不再多问,心里却奇怪,京城军队那么多,为何偏偏就盯紧了她。她身份败露之后在朝堂上已经没什么地位,便是原本也不记得她有多大本事。若是说因她是江家人,但现如今江耀庭和江老太爷都没了踪影,皆是自顾不暇。她算是孤身在外,哪里就有那么大的底气?
秦珩正在做奋力一搏时,江怀璧人早已不在德胜门附近。沈迟离开时她便一直不放心,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只是她找到沈迟时,情况已远比她想的要糟糕。
第338章 结束
然而沈迟醒来的时候身边却没有江怀璧的身影。
他依稀记得自己倒下之后那些人将他推下了山崖, 身上的伤加上寒冷不已,整个人虽尽力保持着理智,但终究没撑过多长时间。不过江怀璧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有感觉的。原有许多话要说, 还没张口整个人已不省人事。
他于沉梦里醒来, 忽然喊了一声:“怀璧呢?”
归矣惊了惊, 将水端过去。沈迟侧过脸去, 又问:“这是哪里?”
“世子放心, 这是公主府。您昏迷了两日, 属下们找到了您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便悄悄将您送回……”
他只字不提江怀璧, 沈迟便出声打断:“她呢?我记得看到她了。”他蹙了眉, 语气沉沉:“……她是不是也跟过来了,进城了?”
归矣只得回道:“是。”
回话归回话,他还是犹豫了片刻。江怀璧生怕沈迟冲动, 特意交代了他先稳住沈迟,暂时先别告诉他。但归矣并没有那个信心能够瞒得过沈迟。
在沈迟惊怒出声之前, 归矣先跪地道:“庆王世子用主子已落入他手作为威胁,诱江姑娘进城, 但当时江姑娘已知道您无恙。她是自愿进城的,定然已有成算。且咱们的计划, 江姑娘已经知晓……”
“她自愿?”沈迟听罢略带嘲讽一笑, 面色异常凝重, “她到底有多少件事真正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现在这形势,她在城门口守着是最好的选择,在外可与代王通信,在内亦可随时与皇宫联系, 她自己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借此进宫必然是秦珩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他太了解她了,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计划,所以才更加坚定了要回来的决心。
他闭了闭眼,心底沉下去一截,欲起身,却是没有力气,又焦急万分。归矣也顾不得那么多,径自起了身去扶他,听他再问:“我们的计划如何?”
“主子放心,您落崖的确让庆王世子放松了警惕,城门口一切如常,代王可于一天内将所有城门夺回来,宫中的乱子也很快就能平定了。”
沈迟目光忽然锋利起来,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她是知道了城门口稳定下来,才敢回来的罢。归矣,你用心究竟为何,当真可以瞒得过我么?”
这其中固然是秦珩直接诱她进城,但归矣既然在自己身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暗中竟也推波助澜。
他正要下床,归矣却已保住他大腿,跪地泣道:“主子,您回府是兄弟们好不容易才瞒过各方眼线才送回来的,公主和侯爷也十分担心。您现在出去不但计划全部付之一炬,您自己性命也难保啊……”
沈迟到底是有伤,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拦,一时间面色黑沉,而归矣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江姑娘她配不上主子您啊,她自己身带奇毒性命难保不说,更是没有生育能力,您是侯府唯一的世子,不能后继无人啊……况且,况且江姑娘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杀了庆王父子报仇,只要她进宫,以她的手段,庆王和庆王世子就活不了。这场乱子很快就能止住,不也是所有人的期望吗?主子从一直都在暗中谋划志在皇位,只要她能助主子最后一次,您登上大位指日可待啊……”
沈迟冷笑,已不欲同他多说,只高声喊了管书进来:“将他带下去,严加审问!”
归矣终于怔了怔,只分辩了一句:“属下没有背叛主子,只是为主子着想而已……”
沈迟强撑着起身,从一旁卸了剑直指向他:“你若是真为我想,就不会连我这个主子真正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都分不清。如果不是你蠢,就是背后有人指使。归矣,我是当真没想到,你贴身跟了我这么多年,最先有异心的却是你。若是与木樨有关,你明知道她是我杀的,有什么大可冲我来,何须迁怒于怀璧?”
“属下不是迁怒,也没有怨恨她,就是单纯觉得,她那样的女子,配不上主子而已!”他心目中的世子夫人从来不该是江怀璧那样精通权谋色厉内荏冷淡清傲的女子,更不必说木樨是在她手下出的事。
管书面色亦是不大好,刚将挣扎的归矣制服,便听到沈迟又吩咐一句:“审完了也不必再留我身边了。”
归矣大惊,沈迟极为认真,这意思他自己都懂……心里一凉,心到底生了悔意,但沈迟已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东西。
人带走后,沈迟才问管书:“此事你知道多少?”他自己实在是有些心寒了。
“属下知道江姑娘进宫,但是归矣所作所为,的确不知情。”他自己也有些惭愧,这几天他的事一直挺多,对归矣也没有防备,却不想出了这样的事。
沈迟没应声,只径自穿了衣袍,临走前管书却挡在了前面。他眸光一冷:“你也要拦我?”
“主子,您身上还有伤,现下实在不适合出门……若有什么吩咐,属下带人去办。”
沈迟外伤并未伤到要害,主要还是由于体寒的原因,身上比常人要虚弱些。若是碰到敌军,他是没有还手能力的,现如今连个正常人都招架不住,更不必说还是训练有素针对于他的秦珩。
这结果他是有预料的,以自身做引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信度高。宫中情况很快会稳定下来。
从一开始整个局势便都在他掌握之中,唯一的变数就是江怀璧。
沈迟问:“她现在在何处?”
“江姑娘为不暴露主子的位置,两个时辰前返回城门口,现如今应当已至皇宫附近,”他看着沈迟又欲冲出去,连忙续道,“属下刚得到消息,陛下的人与咱们的人会和完毕,秦珩的人大体已被困住,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沈迟已立刻意识到,现在应当才是怀璧最危险的时刻。狗急跳墙的秦珩要从她手里取得城门的控制权,必然要将她逼到绝路。
“来不及了,立刻进宫!若是以前还好,可这时候大局已定,秦珩不会放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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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珩的威胁固然是江怀璧必须离开城门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她自己也是有思量的。沈迟现如今已脱离危险,她更担心的是七皇子秦综。
她并未按着秦珩要求的时间前去,一路亦是万般小心,加之有沈迟的人暗中襄助,是以能够尽量避得开那些埋伏。
沈迟的目的她已尽数知晓。但她自己也很清楚,秦珩知道她现如今的权力分量,也因此欲钳制住她。
景明帝将九门交给她,那块令牌代表的又不仅仅是管理城门的权力,更有巡城和点军职权。巡城范围包括护城河沿岸、城垣以及桥梁;“皇城四门以拱护宸居,京城九门以讥察奸宄”,门责重大,而守视军士总计约为一万五千人。因京城九门锁钥铜牌亦在九门提督内官之手,依照景明帝的意思,只要她开个口,可直接令京城所有城门大开。
秦珩想从她身上下手,将所有被挡在城外的叛军尽数引进来。
在城外局势未曾完全稳定下来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秦珩不相信自己在垂死挣扎,仍旧不肯后退一步。
尽管如今他立于奉天门前,而午门已经被景明帝的人完全占领。秦珩却仍旧坚信有转圜的余地,他身边已不足千人。
景明帝等人在宫中情势有变时已从重华苑出来,此刻于层层侍卫保护之下亦在奉天门附近,但是并未接近包围圈。
两方正僵持着,因为秦珩手里不仅有七皇子秦综,还有太子秦纾。当时奉天殿有变之时,秦纾的确已被救了出去,但之后因他原本腿脚就不便,稍一离开众人视线便会有危险,又是正值危难之时,内侍一时疏忽便出了事。
景明帝已多次尝试解救二人,但秦珩将两个孩子放得位置很巧妙,极有可能伤及他们。
秦珩知道江怀璧或许不在意太子的死活,但是七皇子可不一样。便看她能拼命到何种地步。
七皇子还不满周岁,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然而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现如今连站都站不稳了。被秦珩挡在身前,两眼惊惧哭声微弱。
太子倒还镇定,只是眼睛一直往景明帝的方向看去。他都不能保证自己的父皇是不是真的能将自己救出去,自患有腿疾后他一直郁郁寡欢,现如今更是觉得自己没有半分价值。挂这个太子的虚名,还不知能撑多久。
他对江怀璧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大多是因江初霁的缘由。但此刻生死居然系于她之手了。
江怀璧自然没那么容易答应,开口便是:“若我说庆王在我手里呢?”
秦珩面色微变,随即反应过来:“若是我父王在你手里,你还能等到现在才进宫?尔等杀父之仇,我迟早要报。”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他已经无数次悲哀地告诉自己,庆王已经死了。久而久之,连秦珩自己都默认了庆王已经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了。因为他曾进过奉天殿,看到龙椅上那抹已凝固了的血迹。
他身旁那几百人紧紧卫护着他,秦珩处于中间暂时是最为安全的。他将手中的匕首靠近七皇子幼嫩的脖颈,声音森冷:“你开不开!”
今天的雪在凌晨时分停了,现下分外寒冷。七皇子于寒风里瑟缩了一下,锋利的刀刃顿时贴住他下巴,浅浅划过一条细细的血线。幼子毕竟年幼,哭声顿起,但即便如此,稚嫩的嗓音里还是涩哑虚弱多一些。
“开,你先将他们放下。”纵使极力克制,她声音中还是带着些许惊惶急促。
那是阿霁的孩子。她曾抱过好几次,软软糯糯,那双眼眸像极了阿霁,明亮里俱是纯真。阿霁走后她每每看到那孩子,都仿佛是回到十几年前,她看着襁褓里小妹妹的感觉。
那是她从小宠到大的妹妹的孩子。想护却偏偏护不住,要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看着她走上歧途,看着她生生被算计死,看着她的孩子被挟持
凶手是庆王父子,而今她却不得不向秦珩妥协。明明知道以秦珩的性子,不会放过七皇子。若是他胜,便连自己,连江家都会一齐覆灭。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沈迟。只是想着,他一定会保住京城的,但是七皇子,只有自己救得了了。
她“开”字一说出口,背后人群里已顿时议论一片。开了城门,能进来的可就不仅仅是张问那一支军队了,秦王还有一部分仍旧在挣扎,死守不离。京城中余孽不少,里应外合之下局势完全有可能反转。
一边是京城安危,一边是两位皇子,现下这种情况,选择京城的人自然多一些。反对者要么高声呼喊,甚至有人连叛贼二字都朝她喊出来了;要么是跃跃欲试,若非有侍卫在挡着,怕不是都能过来撕了她。
江怀璧自己知道城门那边情况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否则她也不敢放心回来。只是现在一句话也不能说,秦珩那边还不到时候。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午门外传来急报,言德胜门已守住,叛军已全部投降。
原因是,张问带着亲兵跑了。眼看着庆王的势力已日渐衰微,张问自己又不知道秦王那边情况,加之庆王已死的消息传过去,心慌不已,这几天节节败退,他要保全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珩惊住,心底顿时一凉。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而这不足千人的军队,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能跟着他的,还剩多少。
人群中哄闹片刻,自风中传来景明帝冷冽的声音:“缴械投降者既往不咎,顽固抵抗者格杀勿论!”
宫中禁卫军迅速围攻上去。
不少叛军当即丢了□□旌旗,连一直围在秦珩身边的贴身亲卫都走了一半。甚至有一人在投降之前还顺手将太子扯了过去以便事后邀功。但是七皇子因为秦珩一直控制太紧,便依旧还在他手里。
秦珩冷笑一声:“还指望他能赦免你们,做梦去吧!”
禁卫军层层围住不足百人的叛军,弓箭手已准备就绪。但由于七皇子还在秦珩手里,并不敢贸然行动。
江怀璧所立的位置处于两方交战的危险地带,若两方皆出箭,她就是一个活靶子。
她未曾犹豫,后退几步接了一名弓箭手的弓箭,挽弓搭箭动作熟练。只是拉弓的时候略带迟钝。她右臂原是有伤的,此时竟有些提不起来力气。她一咬牙,便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皮肉撕裂的痛意。
箭矢微微颤了颤,终是发了出去。
然而几乎在箭离弦的同一时间,对面忽然有一支箭夹着风声破空而来。
箭尖直指她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