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传——飘篷
时间:2020-11-24 02:16:51

  “不知阁下是何身份?”江怀璧开口问道。
  黑蓬人并不回答,却反问:“无论我是何身份,都是你今晚所求之事的主要谈判者,不是吗?”
  两人说话很奇妙,一句对话,却是并未将江怀璧包括在内。黑蓬人说的是“你”,而非“你们”。
  沈迟自然也听出来了,有些疑惑地看着江怀璧,难道这家伙还隐藏了什么事情不成?自己好心来帮忙,竟然还有些事情被蒙在鼓里。
  黑蓬人语气低沉:“自然,永嘉侯世子也是有事相求的。于世子而言两人所求一事,于江公子而言,两人所求差别甚大,我说的可对?”
  两人皆惊。
  身份摸查清楚了,连动机目的都知道。
  沈迟在惊奇黑蓬人知道他身份的同时,还疑惑江怀璧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江怀璧这会子已经不觉得身份多重要了,她满脑子都在想,这人究竟是有多大的通天本事,连京城中皇宫里他与景明帝之间的约定都一清二楚?
  要么此人常在京中,并且与景明帝来亲密,要么此人在御前有眼线。可是能在御前有眼线的,如何会不被景明帝发现?
  只略一思量江怀璧便迅速回过神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提步出手,迅速来到黑蓬人面前,欲摘下他的面具。
  黑蓬人却纹丝不动。
  顷刻间面具被摘下,里面……却还有一个面具。里面的面具是半面,紧紧能遮住上半张脸,但黑蓬人全脸涂了人黑色,让人仍然分辨不清。
  黑蓬人似乎是早有预料,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江怀璧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刚想再次出手,黑蓬人已开口道:“二位不是来谈事情的么,动手可不太好。”
  说罢他扬手一指一边的两把椅子,“请坐。”
  两人心有灵犀般默契地觉得那椅子会有机关,动作一致地先去探查。
  “放心坐吧。既然是诚信要来商谈正事的,哪来那么多刁难。”
  二人坐下。
  沈迟觉得这屋子里到处都不自在,心中万分想赶紧脱离,是以开门见山道:“大当家的就直说,劫盐这件事你们准备怎么办,有什么条件?”
  连二人私事都调查那么清楚,这件事也不需要再复述一遍了。
  “老三估计给你们说了崎岭山的规矩,劫进来了就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我们是土匪,也不会和地方官勾结,只要朝廷不派兵上山,自然是不问世事,井水不犯河水。”
  沈迟怔住,就这么简单?
  江怀璧却反应过来,黑蓬人的意思是,官匪界限分明,互不干涉。可若这件事陛下及朝堂上知道了,那肯定是要有人提出剿匪的,众目睽睽之下要暴毙崎岭山可不是容易的事,弄不好会被认作有意谋反。
  这年头,要独善其身的土匪数不胜数,最终能善终的寥寥无几,那个地方官愿意在自己管辖区内住着一帮随时可能炸出来的土匪呢。
  能保住土匪的办法倒是有,不过量他们也不答应。
  黑蓬人听罢随即摇头,“招安?你们在说笑吧。要能招安我还在这崎岭山当土匪?笑话。”
  沈迟一手抚了抚椅子,觉得那手感还不错,轻松一笑:“大当家的意思是那批盐准备独吞了?”
  黑蓬人转身坐下:“独吞算不上,我们山上的兄弟一年也吃不了多多少。崎岭山潮湿的很,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化了。五湖四海的商人来来往往总要捞点油水,我低价卖出去也是一条好路子。”
  “私售?那不是明摆着要引来朝廷么?”沈迟不解。
  黑蓬人混不在意:“地方官能值几个钱,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年年售盐那么多人,官私混杂,浑水摸鱼可比坐吃山空强得多。”
  他又加了一句:“自然,被发现了我有的是办法把这个球踢回晋王那里去,他现在麻烦事可多得很。”
  他们过来不就是解决这件事的。
  江怀璧淡声开口:“若你真的只是想保全自身,何必与我们谈这么大的条件。你能查到那么多消息,只怕所求的不止这些吧。”
  “江公子有江公子的当下之急,我的大可往后放放,”黑蓬人将手从椅子上挪下来搭在腿上,“这样吧,你们暂时只是想让朝廷审崎岭山的时候审不出来什么,要查也查不出来什么,那我的条件是——”
  两人齐齐抬头看着他。
  “要,一条人命。”
  .
  二人回到山下客栈时已经戌正十分,四名侍卫也都提前在客栈中候着,看他们回来,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江怀璧看到木樨袖子上细微的血迹,又看了看她精神抖擞的模样,便知她无恙,还是问道:“可还顺利?可处理干净了?”
  “公子放心吧,土匪毕竟是土匪,那双手拿得起刀剑,耍的还是打狗棒。”木樨眉眼轻悄,笑意满满。
  沈迟轻笑,“你这丫头有意思。杀匪她有份,处理尾巴推给归矣管书他们真是毫不客气。”
  木樨有些赧然。
  她忽然抬头,还想问问沈迟背着自家公子的事情,江怀璧却已开口道:“你们都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事。”
  木樨木槿齐齐行礼告退。归矣管书也都自觉关门出去。
  沈迟环顾四周,屏息凝神察看周围情况,确定安全后才去关了窗子。
  二人面对面坐下,神色严肃。
  “对于那黑蓬人你有什么看法?”
  沈迟却无心谈论这些,唇角带笑地看着江怀璧:“黑蓬人我没有什么看法,我现在的看法是,你这身嫁衣还要穿着入睡吗?”
  江怀璧微窘,一看身上果然嫁衣还套着,穿的时间有点长也不觉得不习惯了。
 
 
第45章 反意
  “算了算了, 咱们说正事, 这衣服你穿着也行, 反正以后娶媳妇迟早要穿的, 你看你这男女都穿了, 多幸运。沈迟笑道。
  江怀璧:“……”
  沈迟清咳一声, 拉回正题:“你说黑蓬人啊, 我觉得他的身份可疑。”
  江怀璧颔首,这他们都能看出来, 主要是身份查不出来。
  “江怀璧,你和他交手一次, 觉得如何?”
  江怀璧眉峰微凝,想起来黑蓬人并不多开的场景, 心中豁然开朗。
  “他没有还手我甚至感受不到他的防备,摘下面具的那一刹那, 我感觉不到半点杀气。”
  沈迟疑惑,“会不会是他可以隐瞒?青铜面具里面还有一个半面的,很显然他早有准备。”
  江怀璧摇头:“我觉得不大可能。他行动间看不到任何有异于常人的影子,常年习武之人或是脚步稳重,或是脚底生风, 而黑蓬人却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所以我觉得他大概不会武功。”
  沈迟觉得惊奇,那样一个一手能遮天的人不会武功?那他如何做的大当家?手底下那些小喽啰可都是会些功夫的。
  “我觉得会不会功夫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的条件。”
  江怀璧默然。
  条件要简单也简单,要难也难。
  要一个叫丁瑁的人的性命,带回左手为证。
  黑蓬人只提了一句是晋王的人, 其余并未详述。但黑蓬人出条件的同时,也表示沈秉的事可以略尽微力,届时证词什么的,可以帮忙。
  “丁瑁此人我在晋王府经常看到,只知道是晋王的幕僚,具体的底子,真是一点都查不到。晋王太谨慎了,身边连小厮丫鬟底子都是干净的。只可惜了这一次……”
  可惜了只一头脑发热,翻了回跟头。
  连沈迟都查不到的人,那江怀璧也就不必费功夫去查了,晋王暗中势力在京城也是盘根错节,要是一查查到京城,又不知道要解决到猴年马月。
  “那便不查了,左右查不查都要走这一趟,顺便去当地盐政官那里谈一谈。”
  沈迟点头,“时间是有些长了,咱们得快些了。晋王说百越这几天有些不安分,大概五月多就要挑起来了。”
  江怀璧却是想起了京城的事情。父亲来信说五月下旬选秀,现如今再过几天便有宫中女官来教导待选修女的规矩了。以江初霁那个欢脱的性子,怕是要受些苦。
  “再说那黑蓬人,我总觉得他幕后身份定是不简单。连京城里事情都知道那么多,这是布置了多少眼线?现如今还在崎岭山专等着我们去,他的心思,深不可测啊。”
  江怀璧默然片刻道:“这世上能把皇家及朝堂查的那么清楚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辅佐他人登上那位子,一个是自己肖想那万人之上的荣光。”
  景明帝的龙椅刚坐了三年,而黑蓬人布这个局定不是一两日之事,看来是在景明帝刚登基便布置了,其心可见。
  都说晋王虎视眈眈,现在看来晋王还尚在明处,而那黑蓬人或是黑蓬人幕后主人才身在暗处,不露声色地盯着整个朝局。
  江怀璧轻声道:“我觉得是藩王的可能性大一些。”
  藩王占据藩地,土地军队充足,若要造反,利用好藩地地势可比其他人要方便得多。且藩王大多为皇族宗亲,造反成功后身份问题也好解决,无论嫡出庶出只要有权在手改个玉碟不成问题,而外姓就要多费些功夫了。
  沈迟不解,“那你觉得方才那人是藩王的可能性有几成?”
  江怀璧沉吟片刻道:“三成吧。没有功夫的藩王不多见。我能发现,之前定有许多人也能发现,特征要太明显都能猜出来了。我觉得可能是心腹也说不定。我们只要知道幕后之人有反意便行了。”
  “我还没问你,江怀璧,你什么意思?”沈迟忽然想起来,江怀璧瞒了他许多事情,忽然觉得被欺骗了,心里有些不好受,“咋们现在是一体的,你怎么还有事情瞒着我呢?什么叫咱们目的不一样?不都是这一件事么,难不成你还想事后干掉我?哦对了,你们江家最爱干过河拆桥这种事了,真是的一点诚心都没有……”
  江怀璧微怔,默然片刻。
  “我们约好的事情完成便可其他的,与世子无关。过河拆桥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没有必要做。”她现在都忙死了,过河都是跑着去,哪有时间拆桥。
  沈迟听出来他话中的疏远和微微冷意,不禁皱眉,这人怎么两句不和就要开始冷人。
  “什么叫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其他想法,到时候办事你要往西我要往东,你说我是听你的还是执意做我的?”
  “世子自是以自己为先。”房间里的气氛随着两人擦出的火花竟冷了下来
  “若我直接办了还要你做什么?江怀璧,我可告诉你,你上了我这条船,就别想下去。”
  沈迟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衣上的尘埃,头也不转,仿佛是在对着空气下了一句狠话。
  “江怀璧,我知道你信不过任何人,知道你争强好胜,知道你这个人就喜欢一个人扛所有的事情。但是,如今的事情已经不是你一个人可以解决了。……若你仍旧执迷不悟,那咱们,只好各凭本事了。”
  便是要扯清了么。
  江怀璧当初能想到以绝后患的法子,他沈迟如何想不到?
  江怀璧心中暗叹,若知沈迟如此难缠,还不如当初便直接开打,还能痛快些。左右那把柄还在,总不能一辈子都绑在一块儿。罢了,当下重要,善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罢。
  到底是和景明帝约定的事,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去。
  沈迟一直觉得闷闷不乐,两人不欢而散。
  .
  京城。
  自从周炜、阮晟、方文知三人被锦衣卫指挥刘无端关进诏狱后,三家就没消停过。阮晟作为阮家当家人暂且不说,周蒙和方恭皆不知自家儿子所做的事,锦衣卫派人告知他们时,两人都不敢相信。
  周蒙当即脸都气到颤抖,若非顾着周家的颜面,他定要直接将周炜抓回来上家法。
  方恭则是一早察觉儿子有异,但是又不敢确定,他想起那些天方文知在灵堂的表现,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没有证实。尽管是亲生儿子,一旦涉及朝堂,他就泛起了难。他以前一直觉得,儿子这边属于家事,解决起来就那几套手段,如今却公私牵扯,整日挠头苦思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杨氏生两子,长子方文知各方面素来卓越,方恭一直是当做方家下一代家主来培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人无论有没有罪,只要是在诏狱里待过几天,这名声传出去总归对前程有损。然而若徇私,那他的名声,方家的名声,也都毁了。
  两难之策,结果却是相同。
  他自己也能想到,或许是有人算计方家。
  自家儿子固然有错,但方文知素来谨慎,如何会被狼狈地抓住?方家在朝堂是公认的中立派,很少惹到仇家。其实这世上是非人人都识得,只是说不说出口,他方家敢说得出口,这块碑就能立得起来!
  方恭咬了咬牙,儿子错便错在不顾大局,若……真的到那个时候,那便只能保全一方了,自然大局为重。
  他一刻也不敢忘记,身后屹立着方家宗祠。
  此时在诏狱待着的三人若不是傻子都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什么半夜抓逃犯都是蒙人的,怎么不见他刘无端回来后再提什么逃犯?显而易见是有人打着搜查的幌子径直冲着他们来的。
  方文知目光锐利地盯着其他两人:“我预先选的地方都是计划好的,绝对不会被人发现,我们进去连灯都没开,怎么会暴露行踪?我觉得,我们之间出了内奸。”
  阮晟皱眉道:“内奸不见得,旁人安插了眼线也有可能。”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依旧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周炜。
  三人中最粗心的就是他,最冲动的还是他,无论刘无端开始知不知道三人身份,周炜那几句吓破了胆的呼喊可是把面子都丢尽了。
  周炜到现在还没有从那天的惊悸中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周蒙如何打骂他,说不定那坐镇中宫的长姐还要好生厉害地训斥他一顿。对了,那陛下……会不会因为此事流放他,或者直接斩首?那可不得了,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殒命于此太不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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