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官掀开骰盅,三个一:“小妹妹,你今天骰子的运气不好,还是去那边玩扑克吧。”
赵云今冷笑。
不远处的台桌一阵吵嚷。
“又赢了!”
“他连赢多少局了?看桌面堆的筹码怎么得有二十几万了吧!”
“这桌是KK的老板做庄,恭叔今天赔惨了。”
赵云今看过去,只见纹身男嘴里那个叫江易的少年人稳居赌桌的一头。
他目光沉稳盯着手下的牌面,嗓音冰凉:“我十万开你,敢跟吗?”
对面的男人脸色一白,直接把牌摔了:“老子不玩了,老子玩一晚上都没事你一来就输,谁他妈敢跟你玩?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鬼?”
他刚刚那几局几乎把裤子都输光了,现在又放出这种话唬人,这下彻底没人敢和江易玩了。
对面位子空着,江易唇边弯了个淡漠的笑,他揽了筹码,去结账台算钱。
少年身形瘦削,站姿却挺拔,他眸光清醒,清晰区别于赌场内或神色颓靡或欲.望高涨的脸。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进了后台。
江易低头,从裤兜里掏出盒皱巴巴的香烟,他撷了根柜面上的火柴点烟,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出是老烟枪。他那双漂亮的手指玩牌可惜了,夹烟时倒有几分香港老片里男星飒爽性感的味道。赵云今心想。
工作人员拎给他一袋现金,江易叼着烟刚要出门,几个男人拦住他:“稍等,恭叔找你。”
江易回头,一个穿暗红色唐装的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稳稳坐在那张赌桌对面的红木交椅上。他看上去慈眉善目:“阿易,夜生活才刚开始,别急着走啊,我跟九爷老交情了,今天来我这玩,怎么也不说声?”
“恭叔。”江易规矩叫了声,可眼底神色却桀骜,“对不住了,还要赶回去陪九叔吃宵夜。”
恭叔笑笑:“九爷一向胃口大我是知道的,你带回的这些钱未必能填饱他。不如这样吧,恭叔陪你玩一局,你赢了,钱带走,我再追20万给你,就当是送给九爷的礼。如果输了,把钱留下,恭叔的赌场才刚刚开业,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江易说:“听恭叔的。”
他把袋子扔在脚底,布袋的拉链坏了,露出一沓票子。
周围人管不住眼,视线偷瞄过去,仿佛看一眼能打个印,那钱就是自己的了。
恭叔沉声说:“三张牌,比大小。”
江易掐了烟,不说话代表默认,荷官发牌,他去勾。
恭叔眼皮子掀了掀,等他手落在牌面的那一刻,似笑非笑开口:“阿易,恭叔老了,但眼还没瞎。”
“赌场赌场,讲的是一个运字,赌的是钱,也是道义。”
“我今天坐在这,跟你玩的是运气,不是千术,你这样可不厚道。”
他话音刚落,四周冲上来几个壮汉一人一肢把江易按在赌桌上,有人搜他身,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散牌。江易想直起身,头却被人一掌摁住,脸侧着压死在桌面上,他被钳制得动无可动,挣扎间太阳穴旁的筋络隐隐跳动。
恭叔站起来,冷冷地问:“来我地盘惹事生非,于水生没教过你规矩?”
“赌场出千是大忌,江易,你帮九爷看过场子,告诉我,如果有人敢在九爷的地盘撒野,按规矩该剁几根指头?”
壮汉把江易的胳膊按在赌桌上,将他右手五根手指一根根压平。
恭叔拨了通电话,手机扔他面前:“给你个机会,叫于水生赎你,五十万,少一分,你手指就要分家。”
电话嘟了两声,对面拒接,片刻后发回一条消息。
【一人做事一人当,江易做了错事是他活该,不用顾忌我的面子。】
江易骤然笑了,那笑里暗藏着狠劲,恭叔凑近他的脸:“你笑什么?”
少年眼底深沉沉一片,气场冷冽又危险,他被箍着无处可逃,却不减嚣张。他回视,一字一句骂:“老畜生。”
壮汉拔了匕首,刀刃锋利,他扬起刀尖就要扎下去,背后传来上面那纹身男的声音:“等会儿!”
他指着不远处正在看热闹的女孩:“恭叔,不急,九爷不愿意给钱,他还有女朋友啊。”
赵云今手里正握着赌场免费提供,已经被她啃了一半的红苹果,闻言抬起头。
纹身男从裤兜掏出她的身份证,照着念她名字:“赵云今,不是说进来结账吗?都要剁手了还忙着啃苹果呢?快拿钱赎你男朋友啊。”
☆、010
赵云今脑袋瓜剔透,这种混乱的场合她看热闹可以,绝对不会把自己搅合进去。
见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云今风轻云淡放下手里的苹果,嫣然一笑:“不好意思啊,之前是喜欢来着,可这人当众出老千人品也忒差劲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换个人追,你们剁你们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江易眼神冰凉:“我不认识她。”
他这一开口,把赵云今甩掉的锅重新给扣了回来,不仅如此,他还在锅里重新加了料,炖了锅滋味古怪的杂碎汤,劈头盖脸朝赵云今脸上泼过去,打了赵云今一个措手不及。
——赵云今是打着给他付钱的幌子进来的,可现在江易拒绝认她,她又是谁?来这做什么?
常年经营赌场的人极端敏感,纹身男一听,神色立即就变了。
赵云今看不见似的,甜蜜蜜地说:“阿易,从前给你买了那么多早餐,你还夸我好看来着,现在你有困难,怎么能为了我的安危就装不认识呢?”
江易指尖蜷曲,拿刀的人察觉到他的动作,刀尖向下一按,插在他两指之间。
赵云今脸上笑容不减:“别挣扎了,一刀下去眨眨眼的事,疼一下就完了。”
恭叔混了这么多年,是老油条子了,他盯着赵云今,问:“丫头,你跟他熟?那你告诉我,江易在校念的是文还是理?怎么他的老师不好好教导他识大体懂规矩,还让他出来做这种不讲信义的事情呢?”
老头摆明是在试探,赵云今骑虎难下,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她思索片刻,说:“江易这样的败类老师不敢管,翘课、蹦迪、不写作业,打骂老师家常便饭,念文念理都一样差劲。”
恭叔依然盯着她,眼神带刀,赵云今下意识去看江易。
少年在笑,似嘲讽,似冷漠,不消他说,赵云今已经察觉不对。
“这崽种已经休学给九爷看了半年场子,不写作业?打骂老师?你知道的倒挺多。”纹身男端着手臂,“你到底什么人?我们这凭介绍才能进,今天不说出个幺二三来,别想从这离开。”
几个人拽着她拖到江易旁边,赵云今甩了甩手臂:“别动我。”
她蹙眉的模样娇滴滴的,带着几分冷艳:“大门敞开就是做生意的,我好奇,进来玩玩不行吗?”
恭叔不言语,身边人抽出她一条胳膊按在桌上,让她和江易来了个脸对脸。
赵云今近距离看着江易的脸,帅是帅,可帅里带着可恶,带着自私,带着阴狠,带着没有人性。
赵云今咬牙:“跟他说,你认识我。”
她设想挺好,可惜是白日做梦。别说江易骨子里事不关己的凉薄,就拿她刚才叫人随便剁他手指这事来说,按他以牙还牙的狠劲,都不会在自己还没保全的情形下顾及别人。
她被压下来那一瞬间,江易看见她那副漂亮脸蛋,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恭叔给烟斗里上了点烟草,拿底托扣了扣桌子:“先剁一个,剩下那个慢慢问,夜还长,我等得起。”
壮汉扬刀冲着江易的手指剁下去,赵云今对上少年的眼,清晰读出他眸子里的情绪——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充斥着狠厉与野蛮,像暗藏在阴暗处石缝间的爬虫,这一时虽然难以翻身,但只要给他时间与机会,他会千百倍报复回来。
外门被人“砰”得撞开,刀尖落下的前一秒,十几个警察一拥而入。
带队的是林清执,他环视四周,掏出证件:“警察,所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抱头去墙边蹲好。”
外边的金链男也被警察控制住,屋外人声喧哗,听起来热热闹闹。
贺丰宝跟在林清执身后进来,一把掀开压着赵云今的男人。
持刀的男人被警察控制住,江易直起身,拍了拍T恤上压出的褶皱。
贺丰宝瞅着他脚下装满现金的袋子,痞里痞气吹了声口哨:“哟,赌资还不小。”
林清执越过赵云今,看也不看她,将一副锃亮的手铐扣在拿刀的男人手上。
*
警局。
贺丰宝打开办公柜,里面从上到下码着整整齐齐十几盒泡面,他回头问:“姑奶奶,您吃什么口味?”
赵云今偏头朝审讯室里望,贺丰宝说:“你哥在工作,给他留点空间吧,别总盯着他看,话说回来,本来这事该是我干,但你哥现在气头上不想见你非要跟我换岗,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见你,自己想想吧。”
林清执端坐,警服熨帖笔挺,两肩宽阔。
赵云今只能看到他一个清俊认真的侧脸,他对面坐着江易,少年一言不发,始终沉默。
贺丰宝:“大晚上不睡觉跑去赌场看人剁手,还差点自身难保,换我是你哥,早给你皮扒了。”
赵云今提醒他:“没有我发消息告诉你们进去的方法,你们还在外面的迪厅转圈呢。”
“你别小看警察的能力。”贺丰宝泡了两桶香菇鸡面,“KK娱乐中心我们盯很久了,不出警是因为里屋隐蔽,一不好进去,二稍微打草惊蛇那帮人就从后门连人带钱一起消失了,抓不到现场就定不了罪,没球用。”
赵云今看他轻松的神情,明白这次出警收获颇丰:“那还是要感谢我,要不是那个纹身的为了看热闹下来,你们走到上面那道门就被拦住了。”
贺丰宝翘着二郎腿在转椅上晃来晃去:“跟你没关系,倒是得感谢那小子,豪赌二十万人赃并获,是条大鱼,今年的年终奖金有着落了。还有赵云今,我丑话说前头,有一有二不能有三,你再做这种不知深浅的事,就算林清执不说什么,我也得公事公办治治你。”
赵云今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可她不吃那套,笑着说:“一没违法犯罪,二没干扰工作,我去保护我哥也有错了?”
“你保护谁?”贺丰宝像听了什么笑话。
“前年缉拿四一八案的嫌疑人,我哥被对方开瓢在icu住了一个月差点就成了植物人,去年□□打群架我哥被人用钢管打断胳膊,前几个月走私案,我哥被地痞流氓捅了一刀。有事永远我哥冲在前头,新伤添旧伤,新疤盖旧疤,好好的皮肤上坑坑洼洼,我不开心。”
贺丰宝:“你不乐意个什么劲,就算在现场你又能做什么?”
赵云今说:“出了事我能给林清执挡刀,你能吗?”
贺丰宝说不出话了,他还确实不能。
……
审讯室。
林清执手里拿着江易的身份证:“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赌资较大情节严重者,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你在赌场赢了二十万足以达到这个标准,但鉴于你未成年,我需要打电话给你的监护人,号码?”
江易从进警局起就没说过话,一旁的警员递来资料,林清执看了眼,累累的都是前科。
——聚众斗殴、在校期间把人打进医院、无证驾驶摩托上路飙车、赌博、收保护费,要真一件件细数起来,今晚的时间都不够用。
江易抬起黑幽的眼眸:“死了。”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低头时所有情绪都掩藏,只隐约能看见唇边无所谓的笑:“你给她烧点纸钱,说不定能在梦里见到。”
林清执笑了笑,把资料放在一边。
*
赵云今过惯了大小姐精致的日子,嫌泡面垃圾,半夜指名吃蜜桃慕斯,贺丰宝只得找跑腿去买。他要把泡面留给林清执,赵云今也不让,亲自给林清执点了清淡的海鲜粥配牛肉煎饺,那店面在警队附近,不一会就送到了。
贺丰宝闻着煎饺的香味吃泡面,食难下咽。
审讯结束,林清执推门出来,赵云今捧着宵夜过去,林清执接过来转身分给值班的同事,自己捧了贺丰宝泡的面在位子上吃。贺丰宝扬眉吐气吃着煎饺,朝赵云今挤眉弄眼地笑。
赵云今走到林清执跟前装小乖乖:“哥,我错了。”
林清执语气温和但不容反抗:“云今,十七岁半做错事还可以写检讨,半年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要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了。”
林清执就连吃泡面的时候脊背都是笔直的,端坐得如同赵云今学校尖子班里永远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课的优等生,他的警服衬衫是普通料子,只是穿在他宽阔有如新生山峰的肩膀上就格外好看,他人挺拔,连衣服都有清淡的风骨。
赵云今视线从他线条流畅警服下的腰身挪到他俊美柔和的侧脸,心里一热,嘟囔道:“哥,逮捕我吧。”
贺丰宝一口泡面汤差点喷出来,手忙脚乱拿纸去擦。
林清执似乎没听见赵云今的呢喃,递去江易的资料,贺丰宝翻了翻:“劣迹不少,这都没送进少管所?哟,在西河职业技术学院还挂着学籍呢。”
林清执咽下嘴里的泡面:“江易,十七岁,两年前初中毕业后进了中专学汽修,我打电话问过技校,半年前他在一次聚众斗殴中将人打成重伤,事后拒不道歉,因此被学校做留校察看处理,他也不怎么去上课,按校规三个月后就要被劝退了。”
“爹妈呢?”
“父亲不明,母亲江滟柳十年前去世了,他目前名义上的监护人是于水生,就是那些混混嘴里在城南开赌场的九爷。”
“于水生养大的?”贺丰宝显然听说过这位的名字,说道,“这小子听起来就是个刺头。”
刺头?
林清执笑了笑,江易何止刺头二字可以形容,要么闭嘴不言,要么一开口就让他去和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