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星河蜉蝣
时间:2020-11-27 08:51:40

  喇叭里魔性的歌曲洗脑般回荡,女人头快要炸开了,愤然回屋。
  越来越多的男人从门檐挂油灯的屋子出来,经过警车时低头掩面,步履匆匆,有如下水道不敢见光的耗子,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林清执坐在铺里吃面,看着巷子入口的人只出不进,偶尔也有男人在巷口观望,等到瞅见那警车的红蓝闪灯时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林清执对此很满意,掏出手机打游戏,嘴里不自觉跟着哼哼:“嫖出稀奇古怪病,迟早要把太监当,啊……”
  唱到一半,他停住嘴,慢腾腾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防噪耳塞:“难听死了。”
  ……
  赵云今窝在车上打瞌睡,迷糊间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八岁那年待过的孤儿院,那儿的建筑白墙红瓦圆屋顶,孤儿院的嬷嬷总是穿身棉麻袍子,在周日这天带小孩去花园旁的袖珍教堂里做礼拜,赵云今不信神,不信鬼,总在其他小朋友乖乖排队时偷偷溜走,从后院围墙的狗洞爬出去玩。
  梦里的世界逼真,她钻出洞,蓬松的裙摆勾到脚边丛生野草的枝蔓,她费力挣脱,一抬眼,面前是堵爬满了大红蔷薇、皴满裂缝的墙面。蔷薇鲜艳欲滴,朵朵簇簇缀满整个墙面,如仙女打的流苏珠络,洋洋洒洒垂到人间,衬上头顶淡色的蓝天与身后洁白的砖瓦,美得如一副久远空寂的年代画。
  一个瘦高的男孩从墙后蹿出来,夏初炎热,他穿着条卡其色的棉布短裤、白色胶鞋,上身是件洗得泛白的黑色T恤,他微微躬伏,身体弯出一个猎豹捕食般紧绷的弧度,死死盯着蔷薇花丛,两秒后,他猛地扑过去,脏黑的手朝花茎下的泥土一抓,揪出一只绿色青蛙。
  男孩冷漠地拽着青蛙的后腿,手掌被花刺扎得滴滴答答淌着血。
  他用小刀剁下了青蛙的脑袋,剥掉皮后用树枝串起,又在地上捡了石块和木柴,垒砌成一个简易的烤架,他娴熟清理了青蛙肉,用打火机点燃柴火。
  赵云今怀里抱着她的毛绒小马,静静看他:“双槽蚴寄生虫。”
  男孩的青蛙烤得半熟,抬起淡漠的眸子与她对视。
  “野生青蛙体内有几率存在高温很难杀死的双槽蚴,如果吃了它,双槽蚴会在你体内寄生,钻进你的眼睛里产卵。”赵云今扯着眼皮朝他扮了个鬼脸,“你的眼睛会流脓、腐烂,你会变成瞎子,哇——”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极尽所能渲染恐怖气氛,自觉在行善救人,心里自豪,可男孩不为所动。
  他额前刘海碎长,灰扑扑油腻腻的遮住小半张脸,温柔的风扫开他的头发,展露出一张青青紫紫伤痕斑驳的脸。
  在梦里,赵云今可以感知到他脸上五官、表情和一切伤痕的存在,但她看不清男孩的脸,如同一团迷雾横亘在眼前,她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还是无法知晓他的模样。
  男孩盯着赵云今,从树枝上揪下还没熟的青蛙,护食般死死抓在手里。
  他手被烫的颤抖,但依然不松,将青蛙肉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
  赵云今从梦中惊醒,四周没人,只有一阵淡淡的烟味。
  远处天边熹微透着隐隐光亮,江易倚在离她很远的路灯杆下抽烟,脚下一地烟头。
  很久没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每次梦醒头都一阵剧痛,赵云今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弯腰关了喇叭。
  那歌魔音贯耳,她都能听着睡着了,也是别人可望不可求的优秀睡眠质量。
  少了乐曲加持的油灯街寂静空悄,清晨的雾气微微,没有燃彻整夜的煤油灯,没有烂尾楼里暧昧靡靡的笑闹,没有女人裙底叫风刮来的风尘味,露水,草香,三轮车滚过砖石地的咕噜声,还有卖早餐的小店榨完豆汁后飘出来的热气……此时的街子倒生出点不一样的清淡味。
  “江易。”赵云今醒了盹,漫不经心玩着自己的指甲,用唤狗一样轻佻的语气叫他。
  那女人骂了他一句烂屎,被他烧了十几件衣服,足以说明这人简单也复杂。
  ——简单在人如其表,气质阴沉,内心也一样,复杂在睚眦必报,斤斤计较,若伤了他害了他,不知会被他怎样千万倍回报。
  赵云今倒不担心自己,她嫣然笑道:“我哥办事向来依法公正,你做了错事受罚赖不到他头上,如果你敢报复我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少女嗓音软,但有如绵里藏针,将所有的锋锐隐在温柔的笑容之后。
  江易没回应,他抽完一盒烟,将烟盒捏扁,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
  *
  赵云今开着小车晃悠悠从油灯街出来,林清执在小店坐了一晚上,亲耳听着“宣传歌”从街东头跑到街西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个圈,说明这俩人是在认真工作,起码做到了应尽的“协警”宣传的义务。
  他点了一桌早餐,油条、豆浆、煎饺、豆腐脑……
  “过来吃饭。”
  赵云今跑过来,坐在他身边撒娇:“哥,丢死人了,来来往往的都盯着我看,还有人朝我泼洗脚水呢。”
  “丢人才好,丢足了人下次才不敢再犯。”林清执一晚没睡依然精神奕奕,他给赵云今的豆腐脑调料,“酱还是糖?”
  赵云今说:“糖。”
  他问江易:“你呢?”
  江易伸手:“东西。”
  林清执把钥匙和身份证还他:“吃了饭再走吧。”
  江易接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林清执叫他:“江易。”
  他笑笑:“过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年轻干净,还有机会走正道。”
  江易脚步只是顿了一下,随即没有片刻停留走出早餐铺子。
  太阳出来,油灯街朦胧的雾散去,方才那点可怜巴巴的美消失不见,又恢复往昔脏污的模样。
  铺子门口的台阶下落了个钱包,江易弯腰捡起,里面厚厚一沓粉红色的票子,足有一千多块,还放了一些零钱,钱包的外层夹着身份证。
  林清执,男性,汉族。
  生于1990年春天,家庭住址位于楹花路小区,那里的住户大多生活优渥,是西河有名的中产阶级聚集地。
  林清执温柔、干净,看似随和,正色时却有着让人无法说不的压迫力,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也只有富足而又温暖的家庭才能养得出。
  在林清执身份证旁边透明的夹层里,放了一张照片,照片泛黄,色调暗,能明显看出年代感。
  那是张合影,一个穿凉鞋白袜子的英俊少年腋下夹着滑板站在庭院的秋千前,他身前的秋千架上坐了一个抱着玩具小马的女孩,女孩唇红齿白,洋娃娃般漂亮,一张白皙小脸嫩得如同新鲜牛奶冻,她穿着一条白色公主裙,脚底踩着漆黑的玛丽珍小皮鞋,贵不可言。
  江易的目光落在女孩腕间那五色线绳上,那线绳看上去廉价,与她这一身装扮格格不入。
  他端详着小女孩清稚的脸,回过头,认出那女孩与端着豆花笑吟吟的赵云今七八成像。
  ——是同一个人,只不过长开了,稚气脱了点,更妖娆漂亮。
  相片上的两人背后是绚烂的景致,一片大红的蔷薇爬满了墙。
  ……
  林清执正吃着早饭,离开的江易去而复返。
  少年站在背光的店门前,指尖夹着他不知何时丢失的钱包,他一如既往冷淡,朝他晃了晃,而后没说一句话,将钱包甩到他面前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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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2
 
  
  双喜蹬着脚踏车迅捷如风从街口闯入, 他冒冒失失、跌跌撞撞,差点顶翻了手艺人摆在街边的小摊。
  车是十几年前的老款,整个车身描红画绿, 车头已经快被铁锈死了,左把挂着两个泡沫饭盒, 随着车身摆动乱扭扭地晃。
  双喜在楼前停车, 抓着饭盒跑上二楼, 江易房门大敞着,任由正午燥热的风穿堂而过。
  他坐在桌旁,眉头蹙着, 手里捏着一把扑克牌, 桌面上散落了数不清的牌和三个装扑克的纸盒。
  双喜把买来的快餐放在桌上:“你昨晚叫条子拎走了?”
  江易归拢扑克叠放在一边,腾出地方吃饭:“你听谁说的?”
  “我昨晚陪武大东给九爷做寿,武大东在宴席上没看见你就顺口问了一句, 九爷说话模棱两可的,后来KK老板打电话来, 我才知道是他叫你去砸场子了。”双喜张牙舞爪挥舞筷子, “谁不知道九爷早就看KK不顺眼了?他叫你去砸场子就是图个爽快,根本没考虑你, 恭叔要剁你指头,九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猜他和武大东说什么?说KK那帮犊子肯定拿你跟他讨价还价, 多少钱他都不给,你不值那价。”
  江易掀开袋子, 一盒是米饭, 一盒是素炒白菜和香菇豆腐双拼。
  双喜:“月底了,买不起肉,你凑合吃吧。”
  江易沉默吃饭, 双喜说:“你给点反应啊!你就一点不生气吗?九爷压根就没把你放心上,外人都以为你是他的干儿子,他把你当什么?他把你当一条狗,看门、咬人,连肉都不给一块,现在有人要打狗吃肉,他还笑嘻嘻给人家解了绳子。”
  江易:“我生不生气不要紧,你要觉得生气,就把这话拿去于水生面前说。”
  双喜只是背后逞威风,他当然不敢这么干,刚刚还嚣张的气焰一就偃旗息鼓了。
  江易吃饭很快,饭菜几分钟就扒得见底,餐盒干干净净连粒米都没剩。他吃完饭继续玩牌,一副牌夹在手里能变出数不清的花样。
  双喜:“你这阵子心思都在扑克上,这牌就那么好玩吗?”
  江易将扑克递给他:“抽一张。”
  双喜随手抽了一张,偷瞥了眼,红桃5,江易示意他把牌插回去。
  他将牌打散重洗,背面朝上一字抹开,接着,在双喜惊愕的目光里,精准盲选到那张他连看也没看过的红桃5。
  双喜检查牌面,没有记号也没有折痕:“……怎么办到的?”
  江易抽出这张牌的前后两张,扔在双喜面前,双喜依然找不出记号,江易伸出右手中指:“刚才收拾饭盒的时候我这根手指粘了油,你插回牌的时候我在前后两张蹭了油,没有颜色,摸上去会比其他牌面光滑。我要做的,就是洗牌时不把这三张打散。”
  双喜伸手去摸,确实滑腻。
  “在原牌做手脚很容易被发现,但赌场都是人精,即使这样做也不保险。”江易把牌丢到一边,“昨晚我是在KK出千了,可最后恭叔搜出的那张牌不是我的,我想了一上午,还是想不明白哪里出了纰漏让他怀疑我,那张牌又是什么时候放到我身上的?”
  他想不透,双喜那脑袋更想不透:“阿易,九爷不值得你为他卖力,如果你是为了赌钱,这太危险了,赚钱的法子那么多,去偷去抢都比去赌来得好,至少落在警察手里,咱还能有一个全乎身子。”
  江易不说话,看着扑克若有所思。
  双喜说:“我听说那些玩魔术的,玩变脸的都有师父带,一代传一代,代代经验积累加创新才有今天,你光自己琢磨能看出个啥?”
  “……要不这样,我听武大东说起过一人,叫老棍儿,在城东兰子窑那一带捡破烂,据说赌技出神入化,十年前纵横西河大大小小所有赌场,都知道他那钱赢得有鬼,但没人能看出他是怎么出的千,道上叫他西河赌神,不如你去拜个师吧。”
  江易:“赌神为什么要捡破烂?”
  “命不好,这辈子就输过一次,就那一次被人逮着了……总之你别管他现在干嘛,名头叫那么响肯定是有原因的,听说他被废了以后还叫人请去公海赌了一次,没剩几根手指头照样把牌赢得干净漂亮,咱现在就去找他教两手,回来保准儿称霸一方。”
  “你认识他?”
  双喜理直气壮地说:“不认识也不耽误事啊,就一捡破烂的糟老头子,给几个破纸壳子就感激涕零了,他还敢给你甩脸子是咋的?”
  *
  兰子窑在西河同油灯街齐名,都是知名城中村。
  双喜照着武大东给的地址走到一个破落的小院前,院子不大,半边堆满了纸箱、瓶子、废弃家具和木板,半边开辟着一片菜地,种着绿油油的青菜,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躺在院里缺了半只腿的懒人椅上抽烟斗,脚下晒了几张焦黄的烟叶子。
  双喜要进去,江易拦住,他出去买了两斤猪头肉,两盒烟,打了几斤高粱白酒。
  带礼进去,诚意十足。
  双喜看着那些东西犯难:“这月还剩四天呢,钱给这糟老头子花了,你吃啥?”
  江易:“别操心我,你进去规矩点,别乱说话。”
  他进了院子,老棍儿一斗烟抽完,正摩挲着腰间的布袋掏烟叶。
  江易走过去,从塑料袋里掏出买来的香烟,他撕开封条,抽了根烟递过去。
  老棍儿顶住头上的大太阳,眯起浑浊的眼:“干嘛的?”
  江易瞥见他捏烟斗那一双手,每只各缺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头,他低下头,开口时语气罕见的谦和:“老爷子在西河声名远扬,我心里佩服,带点礼物上门拜访,如果方便的话,想跟您取取经。”
  老棍儿嗓子眼像卡了口痰似的,沙哑得紧:“我一收废品的,名声这么大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跟着我学不到什么,周围邻里邻居都干这一行,是个人都比我废品收得好。”
  “老爷子谦虚了。”江易说,“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老棍儿无视了他的烟,拿两根指头将布袋里的烟草捏碎了卷上,他吸了口烟:“你既然听说过我就该知道,我戒这行十年了,十年前在我老婆坟前发过誓,这辈子再碰一下牌,就叫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
  “……再说。”他叼着烟斗,亮出手,“这样一双手,还能教你什么?要真有传说那么神,我至于混成这幅鬼样?我住这挺多年头了,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拎重金来的也不少,你这点东西还真不够看,走吧。”
  “唉你这糟老头子。”双喜把江易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破口大骂,“什么叫这点东西不够看啊?这点东西还是我们好几天的伙食费呢,为了给你买烟买酒,我哥们明天的饭还不知道在哪吃,你轻飘飘一句走吧就带过了?还不够看,想要钱你就直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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