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星河蜉蝣
时间:2020-11-27 08:51:40

  晚高峰是西河最嘈杂的时候,街上的车流,步履匆匆的行人,还有推车叫卖的小贩拥挤错落,熙熙攘攘倒也热闹。还未走到巷口,远远看着,油灯街的炊烟就已经袅袅腾空了。
  霍明芸将豪车停在隔壁大厦的停车场,对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尽头,可眼前却还是片差不多的楼,绕来绕去差点困在小巷里。路边米粉摊零星落座了几个客人,老板坐在烧锅前玩手机。
  她走过去,嘴里嚼着口香糖:“江易住这吗?”
  老板看了她一眼,漂黄的长发上戴顶棒球帽,牛仔裤、露脐T恤,很潮的打扮,看起来不像油灯街的女人。
  “不认识。”他在这卖了十几年米粉,当然知道江易是什么人,但是来找他的少有善茬,他不想惹麻烦。
  霍明芸败兴而归,走出街道时却一抬眼看见江易的身影,又瞬间活络起来,她招手:“唉,江易,这儿呢!”
  江易没给她什么反应,径直路过她身边,霍明芸拉住他手臂,自来熟地问:“我叫你呢,听说霍璋让你去度假了,玩得开心吗?”
  她拦在路前,江易停下来,拿冰冷的眸子直视她:“放开。”
  霍明芸松开手:“我找你有事,今晚我朋友组局,大家都带了男伴,就我没有,你要不要陪我去玩?”
  “不去。”
  “交个朋友而已别这么拘谨嘛,玩一玩总会熟的,你去外面问问,我霍明芸最喜欢交朋友了。”长公主拿她那独有的充满优越感的骄矜笑意望向他,“我上个月刚和那玩乐队的软饭男分手,现在空窗期,之前的事我知恩图报,可以以身相许让你当我下一任男友。”
  她笑得甜美十足,仿佛“霍明芸男友”这一头衔是多么尊贵的东西。
  可江易显然没把这东西当回事,冷淡说:“你要真是知恩图报就挪一下,别挡我回家上厕所的路。”
  霍明芸:“……”
  魅力还不如一个茅坑大。
  “真不当?”霍明芸没气馁,“你可别后悔。”
  “救你是霍璋的要求,你的感谢别用错人了。”
  “无论是谁的要求,你把我从韩巴手下救下是事实,你嘴上说是因为霍璋,但哪怕没有他的命令,我相信你也不会见死不救。”
  江易挑眉:“知道油灯街什么人最多吗?惯偷、混混、瘾君子和逃犯,等天一黑,像你这种家境好又没脑子的女人就是最好的猎物,如果你非要把我塑造成善良的圣父,那你大可以在这待一个晚上,看看这次你被人打晕带走,我还会不会救你。”
  他嘴里吐出的话字字凉薄:“经过上次的事后,我以为你多少会长点脑子。”
  霍明芸眉间一凛:“你骂谁?”
  “刚出过事,还能晚上独自来油灯街这种地方,这不是没脑子?”江易冷笑,“霍明芸,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收起你那小女生心思,别来招惹我。”
  他丝毫不留情面,霍明芸面子上过不去,也生气了:“谁稀罕招惹你!我他妈算个狗屁的长公主,没见过哪家长公主上赶着用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这事怪我,忘记您是爹了。牛逼,您是易爹,我是芸芸,算我不开眼惹了您,我走行吧?”
  她话音刚落,发现江易用冰凉的眼神看着她,他眼里的光冷遂,盯得她起鸡皮疙瘩,愤怒下意识压了回去:“……看我干嘛?芸芸是我小名,我生气骂个人发泄一下都不行吗?”
  江易没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
  赵云今外出这段日子,家里的花草一直都是双喜照料。
  她回到家里,双喜刚给她阳台的蔷薇浇完水,正在院子里给她种的小葱松土施肥。
  他殷勤无非是为着两点,一是希望赵云今大人有大量忘记早前的得罪,二是盼着赵云今能在霍璋面前美言几句,给他谋个更好的职位。赵云今每每见他辛苦地跑前跑后总是对他大加夸赞,然后嘴上许诺一定会提拔他,她空头支票开得不少,却从没见实现,也就是双喜人傻,换别人早撂挑子不干了。
  “赵小姐,这是前几天送来的信。”双喜递给她一个邮政信封。
  赵云今笑眯眯说:“你好细心啊,这都记得帮我收着。”
  她随口夸人毫不费力,双喜倒挺受用,美滋滋地笑了半天。
  赵云今打开信封,里面装着张白纸,纸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她将纸折起来,明白这是贺丰宝给她查到的永裕钉厂老板的电话。
  “双喜。”赵云今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忽然叫他,“你跟江易是不是很熟?”
  双喜刨地热了满头汗,随手擦了擦,点头:“对啊。”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她笑靥如花,看起来单纯无害,“江易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于水生的干儿子不做,却跑来给二房办事呢?”
  双喜尴尬地笑了笑:“这还用问吗?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阿易是九爷派来打探消息的卧底啊。”
  赵云今噗嗤一声笑出来:“现在卧底的门槛这么低吗?打探消息?什么消息?”
  “我也不知道。”双喜老实地说,“来之前九爷也没说明白到底打探什么,就说老老实实在二房做事,顺便盯着霍璋,有风吹草动和他汇报,可具体是哪方面的风吹草动,他没说阿易也没问,这都来好几个月了,也没见他主动找过阿易。”
  “至于阿易,他这几年倒也没做什么,打打零工看看场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
  “他一直这样打零工?”
  “那倒也不是。”双喜说,“四五年前吧,有一阵子他打了鸡血似的同时做了很多份工,他说是因为谈了个姑娘,想攒钱买房,但他嘴巴紧藏得严,那姑娘长什么样子谁都没见过,私下里全都在猜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他收心。那阵子阿易挺不一样的,看着几乎像个正经人了。”
  赵云今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分了呗,他不肯说,但肯定是人家把他甩了,毕竟我们这样的混混,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看得上?阿易还因为这个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呢。”双喜巴拉着手指头数了数,“我记起来了,是四年前的五一假,他原本要去约会,九爷却临时给他安排了一个油水挺多的活儿,他为了赚钱就去了,结果半夜淋着雨回来,衣服全湿透了,眼神直勾勾的,问他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关了整整半个月。”
  “我猜是为了给九爷办事迟到,所以姑娘生气跟他分了,毕竟那天下着那么大的雨,是谁被放鸽子都受不了啊。”
  他一席话说完,赵云今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凝固了。
  
 
  ☆、037
 
  
  西河的春末炎热非常, 赵云今的蔷薇花被高温烤得打蔫。
  她嫌热懒得去阳台浇水,花店也没再开门,在家无所事事待了几天, 想起那张纸上的号码。
  她拨过去,嘟过两声, 对方接了电话。
  昌锦荣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 说一口地道的西河话, 得知赵云今的来意后给了她一个地址,叫她带着钉子过来。
  ……
  赵云今顶着太阳下了车,徒步走进兰子窑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这地方她几年前来过, 是江易带她来看老棍儿,那个院落还在,门上拴着把生了锈的黄铜小锁, 满院的破烂都不在了,木门上贴着转租的白纸, 但这些年过去也没见租出去过。
  她又饶了几条街, 走到昌锦荣的住所,说那是住所也不尽然, 看起来更像一个家庭作坊。
  漆黑的木门里是座逼仄的小院,院子里处处堆积着扎好的花圈和纸人, 一阵风刮过,几个金纸包的元宝滚到赵云今脚下, 她抬起头, 不远处坐在马扎上包元宝的男人也正回过头看她。
  昌锦荣坐在元宝堆里,被金纸映衬得皮肤锃亮,但脸色横生的皱纹和疲态不难看出他此时的生活状态。
  ——不上不下, 勉强过活。
  他随手指了指旁边的马扎示意她坐:“是你给我打的电话?钉子拿我看看。”
  赵云今递过去,他看了眼顶部的数字,说:“这钉子是永裕制的没错,九八年出厂,有些年头了。”
  “上面印的编号是九八年第二批次,你手头还有没有留存的资料能查到买走它的人是谁?”
  昌锦荣蹙眉,望着她:“你打听这些干嘛?”
  赵云今唇角噙着笑,在他手边的矮桌上放了一个封好的红包:“是我跟你打听,不是你问我,不管有没有用,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资料早就没了。”昌锦荣拆开红包的封,数目不小,他想了想,“当年钉厂倒闭后,资料连同厂子一起转给人家了,我以前只管行政和业务,车间里的钉子品种我心里没谱,但是你拿来的这个型号挺特别,我找找以前的车间工人,估计能问到。”
  他说完这句,不吭声了。
  赵云今明白他的意思,这人油滑,比老实巴交的秦卫国难缠,但她没有再掏钱出去,而是伸手勾走他手里的红包。昌锦荣没料到她会把递出去的钱收回,愣了下,又听女人用甜腻的语气说:“你看我像缺钱的人吗?好歹也是当过厂长的人,何必这么抠搜。”
  这话不是好话,但经由她的嘴一说,却带了几分调情的蜜意,她双眸含情脉脉一望,昌锦荣全身骨头都酥了。老男人色起来倒还是有几分理智在,他态度没之前那么强硬了,但依然不松口:“你就直说吧,我给你打听出这钉子的用途,你给我多少钱。”
  赵云今放了这么久的电,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小鬼难缠,能一次谈好就省得再三扯皮,搞得两方都烦,她拢上滑到鼻梁的墨镜,比了个数字。
  昌锦荣拍了照片进屋去打电话,五分钟后走出来:“我就说刚才看着钉子这么眼熟呢,没想到遇上我本家了。”
  他告诉赵云今:“这钉子是用来钉棺材的。”
  “我们厂以前进货商很多,棺材厂确实有几家,具体有哪些过去这些年了我也不记得,这种钉子除了棺材厂进货还有个人进货商,有的做二道贩子转卖给棺材厂,有的卖到手工棺材铺去了。”
  ……
  赵云今出了兰子窑,手里拎着两袋从昌锦荣那拿来的白色纸花。
  江易被霍璋调去小东山了,从今往后双喜是她的专职司机。
  双喜嘴巴大,哪怕何通叮嘱他无数遍不要随便问老板的隐私依然记不住。
  他看着赵云今手里的纸花:“哟,这是祭奠用的吧?”
  赵云今靠在车子后座养神,嗯了一声,双喜又问:“你家死人了?”
  “不太熟络的长辈前几天去世了,买点祭品表达心意。”赵云今面不改色撒谎,“老人观念守旧,想着死后土葬,但家里人不让,嫌土葬过时还不环保,光是置办棺材墓地这些就要费不少功夫。”
  双喜:“那你可得劝劝他们,别搞什么土葬了,墓地棺材倒不麻烦,几块板子钉一钉就成,麻烦的是办丧事的礼,要是土葬,棺材得在家里放过头七呢,现在天气热了,尸体腐败臭那味不好闻,家人还要煮大锅饭摆宴席,光这些就要操心死。”
  “老人死前的遗愿,当子女的也没办法。双喜,我这几年待在松川,对西河不熟了,你知不知道西河哪里的棺材做得好?”
  双喜说:“十几年前西河市还有几家棺材厂开着,现在城里都兴火化倒闭了不少,剩下还在营业也成不了什么规模,基本都是些高端的手工棺材铺,专供有钱人用的,您要需要,我帮着打听打听。”
  赵云今又夸了他一句周道,双喜喜欢听夸,眉眼间掩藏着小孩样的雀跃:“咱回家吗?”
  “不了。”赵云今淡淡说,“去趟公墓吧。”
  ……
  林清执的墓前放置一束红蔷薇,蔷薇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显示着不久前有人来过。
  赵云今蹲在墓前,见石碑的缝隙里生了朵紫色小花,顶着春末和煦的风左右摇摆,杂草很久没清理过了,遍地丛生,赵云今放下手里的纸花,从包里掏出一小包花种,随手洒在脚下的泥土中。
  “生日快乐。”
  她凝视片刻相片上的陌生面孔,戴上墨镜离开了。
  *
  江易离开墓地,开车去了乌宅。
  乌玉媚这些日子总是恹恹得提不起精神,于水生想法子逗她开心,买了一堆猫猫狗狗在家里养着。
  桌上散乱着一些照片,距离远画质也模糊,明显是跟踪偷拍的。
  其中几张相片上男人的脸江易见过,是霍璋的保镖。
  于水生坐在桌边抽旱烟,手指点了点照片示意江易看:“这老头是韩巴的亲爹,霍璋这时候派人把他绑走,说明人还活着,他要从韩巴嘴里问话。”
  他问:“以你这些日子跟在霍璋身边对他的了解,他会把韩巴藏在哪?”
  江易:“我说不好,霍璋不算信任我,重要的事情不会和我说。”
  “不算信任会叫你进小东山做事?”乌玉媚坐在窗边的矮炕上绣花,她对光纫针,试了几次都没穿过去,“卖自己人换取霍璋的青睐,江易,你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乌玉媚说这话不奇怪,那事过后她不会甘心认栽,找人去查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霍明芸恨不得把江易救了她的事昭告天下,只要稍稍打听下就能知道当初第一个救下霍明芸的人是谁。可乌玉媚只知道是江易救了霍明芸,至于现场的琐碎细节,没人会告诉她。
  江易拧眉,早有说辞:“绑匪是韩巴我也是进到现场后才知道的。”
  “当时情况复杂,我虽然是第一个进现场的人,但霍璋的人紧跟在后,韩巴肯定跑不了,况且霍明芸已经看到他的脸了,就算我放他走早晚也能查到您和九叔头上,与其让霍璋的人揽功不如让我动手,现在大房好感我,霍璋对我也没以前那么戒备,有得必有失,往后行事更方便,也算一种补偿了。”
  乌玉媚理得清其中利害,于她而言韩巴确实算不上什么,但江易的做法确实叫人胆寒。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