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脸上的笑容一天多过一天,大病后消瘦的身形也一天天恢复,她又恢复到从前快乐的样子,但眼里的光芒没有一寸是和他有关的。
那之后,江易很久没有去过林家的宅院,后来再去看时,院子里空空荡荡,女孩已经搬家了。那犹如心脏剥离般的痛楚让小江易消沉了很久,都说小孩不记事,但年少时回忆里的一点甜,他记了整整十年。
原以为是女孩到了新家过上了优渥的日子后不愿再和从前的他有所牵扯,直到十年后他才知道当初她淋雨后发起的那场高烧带了走什么。可现在再叫他站在赵云今面前,坦荡地牵起她的手,叫她一声云云,他却做不到了。
时光能雕磨的东西太多了。
十年,睡在油灯街烂尾楼里的女孩已生得亭亭玉立,是富贵人家一朵娇艳的蔷薇花。
十年,晃荡在油灯街的男孩却依旧如初,是阴沟里不敢窥见天日的暗虫。
美好的东西只有封存起来才能永远保鲜,一旦拆开,很快就会腐烂变质。
——天差地别,云泥之隔。
江易不想再提起什么。
……
赵云今伸了个拦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江易的眼睛早上就开始好转了,恢复了一会,视野中能看清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刚要把赵云今的手拍开,少女朝后一靠,歪歪斜斜半倚在椅子上。她在江易家待了很久,睡觉休息都穿这一身衣服,内衣钢圈勒得难受。
她想起江易眼睛又看不见,不穿胸衣也没关系,于是将手伸到背后,隔着外衣解开内衣扣。
仗着江易“眼瞎”,她十分放肆,当着他的面将内衣的肩带从短袖的袖口抽出来,而后将手伸进领口轻轻一扯,整条胸衣就顺着揪了出来。她将内衣带缠在手上甩了甩,又耍杂技般绕了几个圈,最后一手揪着一边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线自我欣赏。
一套动作做完,赵云今心满意足地将胸衣卷好塞进了书包,她刚拉上拉链,听见江易平静地开口。
“你不适合黑色。”
赵云今:“?”
☆、60
“不太好吧。”赵云今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自然, 她脸上丝毫没有尴尬,抽起桌布蒙在江易头上,把刚脱下还热乎的胸衣原封不动穿回去, “想看就直说,兴许我心情好就满足你的愿望了呢, 装瞎多下流啊。”
江易等她穿好衣服才把脸上的桌布拿下来:“彼此。”
要不是他语气冷淡, 说出的话一定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在性.骚扰:“下次想看裸.体也知会一声, 没必要假装双喜,兴许听到是你,我还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让你一次看个够。”
赵云今一时语塞, 可论起这事的源头,还真是在她,她无话可说, 天道有轮回,不管有心还是无意,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她不想再纠结谁先看谁的话题, 收拾好书包:“既然你好了,我也该走了。”
她走到门口, 回头看了江易一眼:“照顾你这么久,不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之类的。”
“到底谁该说谢谢?”少年反问。
赵云今只是在他待了一天, 为他买了碗馄饨。
而他,在这一天一夜里为了扮她受伤失明、为她放火烧楼、为她收留被恐怖.分子追杀的女人、为她半夜三点玩笔仙, 为她睡沙发, 还差点因为她被卷入一起新的绑架案,就连早起都还要为她叫早餐上来,不管怎么看, 赵云今都不是留下来照顾他的,她是来讨债的还差不多。
赵云今又改变主意了,她将书包随手丢在椅子上,坐到桌前托腮看着江易:“你知道吗,刚刚陪沈佳燕回家的时候,我看见纸条上绑匪要她去的地址了,市中心的银座商城。”
江易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赵云今下一句就问他:“阿易,眼睛复明了,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太阳?”
“不是力不能及吗?”
她笑得人畜无害:“我心情又好了。”
*
赵云今在油灯街外的十元店买了两幅墨镜,一个给江易戴着挡光,一个自己戴着挡脸。
两人换了身颜色相近的宽松衣服,并肩走在一起像对高中小情侣似的。
赵云今的气质远比面孔更有杀伤力,哪怕穿着休闲装散步,她的腰肩依然笔挺着,直直如松。不怪江易说她走路从不注意四周,她目不斜视,只盯着面前要走的路,从上到下散发一股没把四周一切放在眼里的高傲。
周末人多,来往的年轻人也不少。江易第一次跟她这样走在街上,才发现赵云今的魅力到底多大,他在身边跟着,有些异性尚且还控制不住偷看的视线,如果没有他在,那目光还不一定怎样火热和直白。
少女却很平静,是见惯的风浪的人,她甚至转头给一直盯着她的青年一个莞尔的笑,那人脸红了红,面上害臊,加快步子走了。
江易冷声:“不是要跟我扮情侣?”
“是啊。”赵云今伸了伸衣袖,抖了抖特意选的和江易一样颜色的衣服,“都穿一样的衣服了,当然要扮情侣了。”
“那就把眼睛放在我身上。”
赵云今怔了下,随即没心没肺地笑:“明白,我们阿易吃醋了。”
江易面无表情,走到她前面去了。
……
到达银座时还不到一点,赵云今在二楼点了杯咖啡边喝边等。
周末商场的人摩肩接踵,她有些不解:“绑匪为什么要把地点选在这?”
“这一定不是最后的交易地点,银座是西河最大的商城,人多眼杂,选在这只是为了甩开警察的眼线。”江易喝着赵云今点给他的红茶,望向楼下大门口。沈佳燕与他弟弟的生死他不在乎,只是赵云今想来,他就作陪了,仅此而已,因此对这事说不上多上心。
赵云今明白江易说得有理,但不甘心承认自己没想到这点,故意说:“可是万家馨也是在市中心失踪的,那怎么说?说不定绑匪有任意门 ,就擅长在闹市区绑人呢。”
“万家馨失踪当时有警察介入吗?”
江易一句话说完,忽然注意到少女脸上的小表情。她鼻头翘了翘,极不情愿哦了一声。
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他忽然明白了她内心的傲娇,改口说:“不过我说得也未必对,世界上确实存在许多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比如你高烧失忆,这种事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赵云今:“……”
从前只觉得江易不会说话,现在发现并不是,不管什么好话还是坏话,经由他冷漠的口气说出来,总是听起来那么别扭。与话无关,与人有关。她放弃和他交流,一转头看见燕子从商场大门口进来了。
燕子刚进来电话就响了,赵云今和江易几乎是同一时间朝外看,想在四周纷杂的人群里找到正在打电话的人,可银座的人实在太多了,绑匪可能在任何一层的任何一家店里朝下窥探,正赶上月底促销活动,光是趴在二楼玻璃栏杆上朝下看的人就有十几个,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实在像大海捞针。
燕子挂了电话后乘电梯上二楼,进了一家女装店。不多会儿,她换了身行头出来,秋衣的外套不翼而飞,全身只剩下一条单薄的吊带裙,刚刚还松散披着的头发被她高高束起,露出了脸颊和耳朵。
赵云今:“衣服多容易藏东西,披头散发的话耳朵里可能戴着蓝牙耳机和警察联系,所以绑匪就让她换了身衣服,智商倒是还行。按照你的说法,接下来绑匪该叫她甩开警察了吧?”
话音刚落,站在女装店门口的燕子又接了一个电话,她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左右看了看,最后迟疑着挂上电话,走到大厅中央的垃圾桶旁,在桶盖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纸条。
“看她现在身上也藏不了什么东西了,她一定已经跟警方断了联系,一旦绑匪用话术威胁,她那么在意弟弟的性命保不准就头脑发热做傻事了。虽说便衣警察肯定在附近跟着,但绑匪继续这样下去,这女人迟早反水,本来报警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比起自己的命她更想让她弟弟活着,真想甩掉警察也不是什么难事。”
燕子在原地愣了很久,神情已经开始犹豫了。
“所以跟她没用,绑匪在暗处,并且不知道有几个人,以他们的智商,警察跟得太紧很容易暴露。”江易眼神锋利,望向来来往往的人群,“警方现在也一定在找绑匪。”
“这里起码几千人,怎么找?又不是拍影视剧,现实里发生绑架案有几个能把人质救出来的?真救出来的都在电视上放着呢,没救出来死了的不知道有多少。”
“警察找不到是因为他们顾虑太多,其实法子很简单。”江易平静地说。
赵云今与他对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少年沉稳如磐石,总是默不作声将一切都剖析透彻,他很聪明,比她见过所有的同龄人都要聪明,这不体现在书本和成绩上,而是一种观察力和反应力,江易最绝的一点是他敢想、敢说也敢做,恰巧赵云今也是如此。
因此,聪明人和聪明人的相处总是自如的。
少女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编个剧本还是临场发挥?”
“随你。”
“那直接来吧,我念高二的时候可是学校话剧社的骨干,演技一流。”赵云今朝他眨眨眼。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脸上一秒换上一副怒意,快步走了出去。
江易跟在她身后,拉她手臂:“云云——”
赵云今停在二楼和燕子所在方向正相反的玻璃栏杆边,朝下瞥了眼,正下方的空地没人,赵云今将满杯的咖啡丢了下去,咖啡炸开在一楼的瓷砖上,发出“嘭”的一声,褐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行人纷纷仰头朝楼上看。
江易追上了赵云今:“你听我说……”
赵云今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声音洪亮,让上上下下的人都听得清楚:“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怎么和别的女人上床?怎么把人家肚子搞大?我才回老家半个月,你带了七八个女人回家,穿我的衣服,用我的护肤品,睡我的床,抽屉里的保险套少了十几个,劈腿劈到西天去,你怎么还没精尽人亡?”
“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了?真当左邻右舍和楼下物业眼睛都瞎吗?我十五岁就辍学跟了你,初吻初夜都给了你,辛辛苦苦做前台赚钱给你念中专,你倒好,拿我的钱给小三买香水,还拿我的钱去给炮友打胎,欠了十几万网贷还不起,就想让我去卖替你换钱,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云……”
江易话只说了半截,脸上又挨了赵云今一巴掌,她下手是真抽,打得他脸一阵火辣辣的。
他有充分理由怀疑,赵云今是在借题发挥,公报私仇。
“别跟我说话,我觉得恶心。”赵云今生怕不能吸引人的注意,又在这场狗血的“分手”戏码中加了剂猛料,“乱搞得了艾滋病,小三嫌弃你就把你甩了,你没钱花才想起我来,我是你的提款机吗?离我远点,别把病传染给我。”
江易:“……”
原本还热闹的商场一下静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听到“艾滋病”三个字脚步不由得朝后退了退。
江易抬眼四顾,赵云今吸引了大半人的注意,但还有少部分不爱凑热闹的人没有看过来。
他低头,望见女孩红润的唇和她逼真的怒容,被她打过的脸越发疼了。
他舌头舔了舔牙尖,眼神里有股邪气,忽然反手就将她压在玻璃栏杆上,俯身吻上去。赵云今没料到他还有这样的临场发挥,瞳孔骤缩,但下一秒身为“演员”的素养就体现出来了,她一脸愤怒挣扎去推江易,可少年缠得更紧,死死吮着她。
唇齿交缠间,战况激烈。
赵云今的唇被他吸得生疼。
江易很懂分寸,吻时狠是狠,禁锢着赵云今的力气也是真,可只有短短几秒,几秒后他就卸掉力道,装作被她推开,朝后踉跄了两步。
赵云今一脸受了羞辱的表情,转身朝栏杆外的大吼:“救命啊,有变态——”
这下,哪怕不关心八卦的人也被呼救声吸引了视线。
江易抬头,快速浏览了楼上楼下从栏杆后探出脑袋的人,在一堆望向赵云今的人群中,二楼角落里,一个身穿白衣服戴黑帽子的人格外显眼。
——那人的目光从始至终望向的都是站在一楼相反方向的燕子,如上了强力黏贴剂,死死盯着那个失去了弟弟的无助女人。
☆、061
燕子匆促地混在人堆里离开商场, 她一出门就打了辆的士去往西河市最大的超市,随后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反复绕圈,最后从小门溜了出去, 她换了辆车,头也不回地去往绑匪给她的地址。
赵云今的咖啡全泼了出去, 又回到咖啡店点了杯新的。
一场闹剧谢幕, 绿帽女与人渣男重归于好, 让四周看客十分不满。
可赵云今却很悠然,她慵懒地靠着椅背,一双漆黑灵透的眸子轻盈地落在江易身上:“你在技校谈过几次恋爱?”
上一次被他咬了嘴角, 她第一反应是扇回去一记耳光, 轮到今天真被占了便宜,她反而不气了,不知是这几天相处出了一丝感情, 还是先前已经把耳光扇过了,总之她言行举止还算得体, 处处不忘富家千金该有的优雅。
赵云今讲理, 知道自己那两巴掌分量不轻,江易报复吻回来也是应该的。
江易与她对视, 扬起眉梢。
“别多想。”她笑笑,“只是看你接吻那么熟练, 所以好奇。听说技校谈恋爱的风气盛行,你这种长相和身材, 谈过的女友没有十个, 八个总有吧?”
她清水般澄澈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弯月牙:“跟她们比起来,是不是和我接吻的感觉更棒?”
“你是说和一块木头?”
赵云今:“?”
“我是木头,那其他女人算什么?”少女搅动着咖啡, 颇有几分自得,“我长这么大,还没比哪个女人比下去过。对了,刚才你叫我云云?赵云云,像我念小学时校外小卖部两块钱一本的言情小说女主名,也太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