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干你的时候不能晃。”
赵云今按了按,那床吱嘎吱嘎晃了两下,她撩开床垫,见下面是几块木板垫在箱子上拼起来的,勉强能算是个床。
她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老规矩,你睡沙发,但今天你生病了,如果实在难受,我睡沙发也行。”
屋里灯灭了,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江易揽过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不可能。”
“赵云今,上了我的床,就别想下去。”
屋外砰得响了一声,不知谁在偷偷放烟花,炸亮了半边天空。
在那短暂的光亮之中,江易撑起身吻了吻她鬓角的头发:“那天在山上,你说给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赵云今面朝他,一双澄亮的眸子弯弯,笑得没心没肺:“意思就是看我心情,心情好了,你可以抱我吻我,心情不好,你就什么都不是。”
江易握住她放在枕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叠放在她蓬松散开的头发旁:“我感冒了,病气不能过给你。”
就在赵云今感动于他的体贴之时,江易又适时补充了一句:“不然把你干.死在床上。”
☆、074
大年初一的清晨, 江易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又急又快,像上赶着投胎一样, 除了双喜没人能敲出这种频率。他朝身边一摸,赵云今已经不见了, 但床上余温还在, 显然没走多久, 他昨夜吃了药睡得太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江易去开门,昨晚的雪下得大, 地面一眼望去是片茫茫的白色, 雪虽然堆得不深,但在温暖的西河冬季也很难看到这样的景象。
双喜嘿嘿笑:“没想到我这么早就来了吧?昨晚上和武大东看着春晚吵起来了,索性我回来睡了, 一早就爬起来给你拜年,你堵着门干什么?不想让我进去啊?”
江易错开身:“你来的时候看见人了吗?”
双喜茫然:“什么人啊?”
他今儿又换了套新衣服, 新年新气象, 整个人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进屋就跟江易说武大东坏话:“……就我那天穿来的那件宝蓝色羽绒服你记得吗?昨晚我穿去武大东家, 那老犊子看上眼了直接就给我抢走了,这放以前我肯定不让, 现在给他就给他了。”
他悄咪咪靠近江易,压低声音:“老子现在有的是钱。”
上次他来这就一副大款的派头, 大摇大摆拎了许多东西, 那天江易没仔细问,今天他又提起,江易来了点兴趣:“你到底哪来的钱?”
双喜笑得神秘兮兮的:“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 年前兄弟给我介绍了个活,简单好做,最重要的是价好,我做一个月就拿了六千块钱。”
双喜的能力江易心里还是有数的,要说他能找到一个月赚六千块的正经活计,那全民踏入小康都指日可待了。
“你干什么了?”江易第一反应是他做了违法的事,被林清执浸染这么久,别的不行,最基本的公民觉悟他还是有的。
双喜从衣兜里掏出个小白瓶,倒出两颗胶囊:“你看这。”
“知道这什么吗?你是不是以为我贩.毒呢?我武双喜还不至于去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我跟你说,这就一普通感冒药,我兄弟家有人在制药厂上班,那边研发出的新药在招志愿者试药,他就拉我报了个名。”
“报名流程很简单,只要身体健康都能过,然后给你发几个疗程的药和一张表,你要先想法子给自己弄感冒了,再按剂量吃他的药,吃的时候录个视频,吃完填表,写写你吃药后的感受,有没有什么不适,几天能好,每天用不了十分钟,一个月下来给我六千多。”
江易蹙眉:“什么制药公司?”
“私下试黑药是违法的,那哪能透露给咱啊,你管他什么公司呢,能给钱就行了。”双喜说,“我兄弟说年后还有一批新药出厂,试药名额有限,我一听就赶紧来告诉你了,机会这么难得,当然得好好捞它一笔。”
“年后试的是什么药?”
“不过就是些感冒咳嗽的家用药,又吃不死人。”双喜满不在乎地说,“你别犹豫了,再犹豫名额就没了。”
江易看了眼屋里破旧的木板床,淡淡说:“你先把药拿我看看。”
“好嘞。”双喜答应得爽快,“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就再吃一个月,要是没出什么问题下次来新药我再叫你。”
江易嗯了声,眼睛瞥到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放着部手机,他忽然意识到赵云今可能没走远。
双喜说了一通,跑去翻他桌上昨晚剩下的吃食:“烤鸡、云腿、还有酱牛肉,你伙食不错啊,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就在你这解决了。”
江易说:“这没你吃的。”
“这明明就有。”双喜眯着眼睛,“你不对劲啊,以前我来这待一天你都不说啥,怎么现在我来一次你赶一次,是不是家里藏什么人了?”
他去厕所转了转,又撩江易的床帘,屋里什么人也没有。
江易把饭菜简单打包丢给他:“回你自己家。”
双喜拎上饭菜盒走了,五分钟后又突击检查般冲回来朝屋里看。
江易问:“干什么?”
“你谈恋爱了?”双喜的脑袋瓜人生第一次散发出了智慧的光芒,“为什么不敢让我看,难道是油灯街的妓.女,怕我知道笑话你?”
江易投过去一个眼神,双喜下意识就把嘴闭上了,他挥了挥手,关上门跑了。
屋里闷得慌,江易去走廊透气,赵云今穿着双棉拖倚在门外的墙上看他:“他是不是傻啊?”
“有点。”
门口的垃圾不见,显然她早晨是出去倒垃圾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双喜在里面才一直没进来。
“你宁肯受冻也要待在外面,是怕他看见?”
“我有什么可怕的?”赵云今不屑地笑笑,“我是担心他看直了眼,万一再被我美貌迷惑对我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会破坏你们兄弟间的感情。你知道,太美有时候也是种罪过,像我这种姿色的,在以前怎么也得是祸国妖姬的级别,很不好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江易挺喜欢听她说屁话的,能说屁话代表心情不错,而他喜欢她心情好。
“昨晚睡得怎么样?”虽然喜欢得紧,但还是受不住她这样自恋,江易转移了话题。
赵云今看了眼屋里的木板“床”,很不满意地说:“是该换一张。”
……
吃过早饭后,巷子口有车在滴滴响,赵云今从楼上探头看了眼,停在那的是林清执的车。
他摇下车窗,朝她挥了挥手机,赵云今发现他不久前发了条消息,要她和江易收拾一下,带他们去泡温泉。
林清执一年到头没几天假期,好不容易过年挤出几天可怜巴巴的休息时间,就想起带他们去玩了。年初一都忙着走亲访友,外出玩的人不多,加上江易感冒,泡温泉对他身体好,林清执就把地方选在了城郊的天然温泉馆。
他提前订好了一个小汤,修在竹林深处,环境清幽又安静。
温泉馆有卖泳衣,各色款式随便挑。
赵云今随手选了自己的,又裹着浴袍帮江易挑,纯色的嫌没特点,格子的又嫌太老气,刚好林清执穿着条绿底红花的泳裤从她面前经过,赵云今灵机一动,问:“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特色的泳裤?越有特色越好。”
售货员愣了下,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的,您稍等。”
……
更衣室。
江易眉梢上扬:“你确定要我穿这个?”
赵云今选的与其说是泳裤,不如说是情.趣内裤,前面的兜小,后面的网大,网上漏洞,穿上屁股不保。
她拿的时候没注意这么漏,现在也觉得不太好。
江易面无表情,冷着嗓音:“穿可以,后果你负。”
赵云今接过泳裤,麻利地出去给他换了条。
……
温泉汤在竹林里,四周围着假山石,昨夜下的雪还没融,一路踩雪经过小木桥进到汤里,说不出的美好。
赵云今将头发挽了起来,靠在池边假寐,温泉氤氲的热气将她脸蛋浸得粉红,林清执递给她和江易一人一杯酒:“这是附近村民酿的葡萄酒,我来的路上买的,小孩平时不能喝,但今天过年,喝点不碍事,尤其是阿易,通通鼻子,比你吃药管用。”
江易接了酒:“昨天问你的事怎么样了?”
“我已经托同事去办了,等年假收了就能给你答复,别急。”
赵云今问:“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呢?”
林清执说:“小孩不需要知道。”
赵云今伸手泼了他一头温泉水,林清执回泼,笑道:“小丫头长本事了,啊?”
赵云今朝江易身边躲,刚好他喝完酒,手里杯子空着,舀了水就朝林清执头上倒去。林清执头发全湿了,抹了把脸:“一起对付我是吧?”
“来啊!来啊来啊!”他笑得灿烂又嚣张,“我倒要看看俩兔崽子能厉害到什么程度,要连你们俩都收拾不了,我这几年警察白当了!”
温泉水被当做武器泼来泼去,原本该安静的汤内吵吵闹闹的。外边的人只能听见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喊“泼他泼他”和男人不屑的“来呀来呀”,明明三个人却只有两个声,另外一个进去的少年像个哑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江易没说话,他在专心地往林清执头上泼水。
许久后,汤池内的声音渐渐消寂,三人都没了力气。
话放得最狠的林清执被泼得狼狈不堪,靠着池边直喘,早不见了刚才的气势:“不玩了,你们二打一,我太吃亏了。”
他望着头顶无垠的星空,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城里灯光太亮,好久没见这么漂亮的星星了。”
赵云今也玩累了,趴在池边喝林清执买来的葡萄酒,她皮肤雪白,浅蓝色泳衣漂亮,浮在清澈的温泉水里像条小美人鱼一样。林清执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时发现江易也正在看她,他的目光比他还要专注,还要炽热,带着少年人满腔纯真的爱意,一分不漏地落在她身上。
身后是还未消融的积雪,仰头是皎月弯弯繁星灿灿,夜色无比曼妙。
温泉地气儿暖,该在四月里开的花二月就红了,蔷薇藤爬在石头缝里,花骨朵上缀着落雪。
赵云今肚子饿,上岸去拿吃的了。
林清执忽然在水下踹了江易一脚,少年回头,见男人温柔地朝他笑:
“小子,我把最爱的妹妹交给你了。”
“你必须对她好,要是以后敢欺负她,就算跑到天边去,我也会把你铐回来,往死里揍。”
☆、075
那年的春天, 无论在谁记忆里都算得上美好。
沉睡了一冬的西河重新焕发生机,青草地,小野花, 白日里柔软的微风和煦的阳光,夜里璀璨的夜空低吟的虫声, 无一不美好。蛰伏了一冬的人们钻出城市, 朝香溪边, 朝缠山上,朝市郊一切有风景的地方去春游,万物复苏, 天地清明, 这才是春天该有的模样。
林清执常常带江易和云今出去放风。
有时是夜里的公园。
林清执之前的滑板被赵云今摔坏了,他又买了个新的,照例刷上花花绿绿的油彩, 蹬踩着在左摇右摆的广场舞大妈中央穿梭来去,大妈们见他帅, 微笑着朝他挥手。赵云今跟在后面飞速滑过, 虽然学得晚,但她技术纯熟, 快能只能看见一抹影子。江易慢腾腾留在最后,他对玩滑板并不感冒, 是被林清执强压着来的,横扭八歪地乱滑, 撞散了大妈们的整齐的队形。
等玩到深夜, 再收了滑板一起去城南的许记粥铺喝粥,头次去江易像个黑.社.会一样强逼着要下班的老板给赵云今煮粥,自那以后, 他每回去人家都害怕。
有时是傍晚的香溪边。
林清执带他们放风筝,春天的风总是柔和地朝着一个方向刮,只要将风筝送到天上,就可以不用操心它怎样飞了。赵云今躺在草坪上,将风筝的滚轴放在身边江易的肚皮上,她眯眯着眼睛望着那只孔雀风筝浮在湛蓝的天际,于香溪清澄的水面留下模糊的影子。林清执坐在一旁,手里线的那头连着一尾仙鹤,他不停放线,风筝被风送往更遥远的天边,线突然从他手里断开了。
风筝断线在西河的民俗里不是好预兆,赵云今提议去找,可林清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这种说法。
于是江易和赵云今一起扯断风筝线,看三只风筝前后有序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林清执:“做什么?”
赵云今慵懒地枕着手臂:“阿易的意思是,既然风筝找不到了,那就陪你一块不吉利吧。”
林清执无奈:“小小年纪这么迷信。”
“不是迷信。”赵云今笑笑,“因为是重要的人才会这样做,不管对我还是对阿易,都是。”
林清执看了眼江易,少年嘴里叼着根青草根,在仰头看云,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他脸皮薄。”赵云今说,“不会承认的。”
……
江易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考了摩托证,林清执言而有信,在他拿到证后第二天就把摩托还他了。江易去警局大院接回自己半年没见的爱车那天,正好是个雨天,小雨淅淅沥沥,空气中湿气缠绵,像极了老天在落泪,也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原本酷炫、充满了男人阳刚气的黑灰色摩托,此刻车身被人涂上花花绿绿的油彩,左侧画了个蜡笔小新,右侧画了个樱桃小丸子,每一寸幼稚的图案都仿佛在得意地告诉别人,这不是一个不良少年的座驾,而是个走在路上都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乖乖仔的代步工具。
江易面无表情,但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谁干的?”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如此鲜明的特色,如此独特的品味,还有和他那恶俗的滑板如出一辙的幼儿园审美,除了那个男人,不会有别人这样丧心病狂对待一辆无辜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