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叫丁晨凯,五年前我车祸后他跟何通一起应聘成为我的司机,当时我在复建期,医院药厂两头很难兼顾,许多事都是他帮我处理的。”霍璋想起了什么,眼镜后温润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锋芒,“这个人能力很强,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司机该有的样子,倒像是个……”
他顿了顿,缓缓道:“警察。”
“丁晨凯为我办事的时候我的生意很不顺,没有被警方抓到明确把柄,但那一年来交易失败了很多次,有几次我的人只差一点就被警察当场逮到,我怀疑丁晨凯,所以把他派去了小东山,借乌玉媚的手除掉了他。”霍璋淡淡地说,“虽然不知道丁晨凯到底是不是警察,但自那以后,松川一直太平得很。”
“现在警察又盯上了我,可丁晨凯明明已经死了那么久。”霍璋问,“云今,你说我身边是不是又混入了别的人,把我的消息透露给了警察?”
她低着头思索,没有回答,他问:“在想什么?”
赵云今眼里充满困惑:“你生意上的事以前从来不和我说,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只是没人可以倾诉了。”霍璋说,“以后说不定要帮我打理家业,早些知道对你有好处。”
赵云今认真地看着他:“霍璋,你应该知道我哥就是警察,虽然他已经过世了,但我从小是他看着长大的,我一直很尊敬他。你是不是除掉了一个警察我不想知道,也不会帮你打理家业,如果早知道这些……”
霍璋问:“你会向警察告发我吗?”
赵云今静了静,说:“我不会跟你这么多年。”
霍璋凝视她,忽然笑了:“好好和你说事,你倒是生气了,知道你和林警官感情很好,所以从前才没敢告诉你,我现在说了,你要去向警察揭发我吗?”
赵云今蹙眉:“你知道我不会。”
霍璋嗯了声:“我信你。”
“但我不信他。”他递来另一个文件袋,里面的资料是江易的。
赵云今说:“江易是于水生的干儿子,怎么可能是警察?”
“于水生的干儿子可不会帮我除掉韩巴。”霍璋冷笑,“既不是于水生的人,又不是真心为我做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怎么想都很可疑,你觉得呢?”
赵云今视线又落回书上:“江易只为我开过一段时间的车,除此之外没什么联系,我不了解他。”
“林警官几年前曾处理过江易的恶性斗殴案,你也不了解?”
“哥哥还和江易有过这样的交集吗?”赵云今抬头,眸里的光自然平淡,“他很少和我说工作,我确实没听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霍璋没回答,他招手,像唤猫狗:“过来。”
他将手贴在她小腹:“那晚薛美辰做的事我已经告诉父亲了,他虽然没有发火,可言语中对她很不满,这孩子刚来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对你而言,这也算大忙吗?”
“我知道你委屈,但事情要一步一步来。”霍璋说,“薛美辰折磨你,以后我会一一向她讨回来,云今,我是心疼你的。”
赵云今笑了笑,可那笑却只在皮肉,没有延及到眼睛里。
他问:“你怀孕了,明泽没有缠着你吗?薛美辰到处宣扬这孩子不是我的,他应该怀疑才对。”
赵云今说:“他这些年成熟了不少,没有缠我。”
“等父亲去世,如果你不想打掉,可以生下来。我给不了你孩子,但以后的日子还长,免不了寂寞,留他陪你也好。”
赵云今怔了怔,允许让她留下和别的男人的孩子,眼前这个仿佛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霍璋了。
霍璋斯文地笑:“我确实厌恶不干净和不能完全掌控的事,但我对喜欢的东西也一向宽容,犯错也好,背叛也罢,都还有重来的机会,从前的事就当是被风吹散了,过了就过了,只要以后的心还在我这,过往不重要。”
“但仅此一次,你明白吗?”
他似乎在说孩子,又似乎不是,赵云今想了想:“我和霍明泽没什么,如果不是你有需要,我不会找他。”
“我知道。”霍璋扶了扶眼镜,温润的眼凝望着她,“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
*
一到深夜,油灯街外宵夜摊总是格外热闹,有路人、有住户、有嫖.客,也有小姐。
双喜很爱吃宵夜,尤其是在阿盈发廊玩过一圈后总是格外的饿,他叫江易下来吃宵夜,十次里九次他都不来,所以偶尔江易下来一次他总是很开心,不仅请客吃面,还要了两盘下酒的小菜。
街上有耍杂技的,双喜一边嗦面一边朝那张望,看得津津有味。
“当年武大东也想送我去学杂耍,结果杂技团老板看我小身板太弱,压根不要我。”双喜嘴里满是面,含糊不清说,“一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就来气,本来我在家里过得多好啊,说不准还是哪个山沟里村长的儿子,要不是那老杂种,估计现在老婆都娶上了。”
双喜心大,提起幼年的事总是嬉皮笑脸的,只有偶尔说起家才会流露出一点伤感的表情,他把碗朝桌上一磕,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江易问:“你想家?”
“说实话,我对那早没什么记忆了。”双喜笑笑,“但从小没爸没妈过了这么多年,我就想知道自己爸妈长什么样,想知道他们这些年有没有想我。”
“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对孩子好。”
“你妈是个特殊的意外。”双喜得意地说,“虽然是很久前的事了,但我记得我爸妈对我很好,每天都小福昌小福昌叫我,还给我钱去买老糖水冰棍。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回家看看,认祖归宗,再替他们养养老,可惜武大东压根不知道我家是哪的,人贩子可能知道,但上哪去找啊。”
江易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帮你找。”
双喜笑眯眯的:“那可说好了,阿易,有你在我总是特别有安全感,虽然这事没谱,但你要陪我一起找,我就觉得能成,肯定能成!”
他那张干巴的脸上望着江易时总是带点仰望和崇拜,江易说:“还不一定有机会。”
“就算说说我也开心。”双喜说,“真好,打从那天你叫我去天台喝酒以后,我就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好像多了点人气儿。”
他端量江易:“你最近总往小东山跑,夜里才回来,能逮着你一次不容易,咱俩喝点。”
他给江易杯里倒酒,桌边突然蹿过一个小女孩,正好碰了下他胳膊,他手一歪,酒全洒外边了。双喜气急了,站起来吼道:“谁家的孩子啊,到处乱跑也不看着点,都给我酒碰洒了,让我怎么喝啊!”
那小女孩是宵夜摊老板家的,他连忙过来道歉,又免费送了两瓶酒,双喜这才熄火,美滋滋地笑:“这怎么好意思呢,还因祸得福了。”
江易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没注意他,视线盯着桌面的纹路,不知是在想事还是在发呆。
双喜将他杯里满上:“阿易,我先干了,你随意。”
小女孩先是被双喜的嗓门吓着了,看他不找麻烦,又慢慢活泼起来,她跑到炒锅前笑着问:“爸爸,你看这是什么?”
“离远点,别被油溅着!”老板忙得热火朝天,没空理她。
小女孩撅起嘴:“爸爸,你看一下嘛!就一下!”
稚嫩地童音打乱了江易的思路,他抬头瞥了眼,见那小女孩伸出两个手指晃来晃去。
老板说:“这不就是二吗?”
小女孩咯咯笑了,把手指朝头上一放:“这才不是二,这是兔耳朵!”
江易平静的神情忽然凝固住,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串数字。
——451612。
双喜刚把酒喝完,江易却猛然起身,拿上车钥匙离开了。
他问:“阿易,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啊?”
江易没有回头,双喜连忙付了钱,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要出门,没空码字了,请假一天哦。
☆、105
入夏的暴雨持续了整夜, 香溪水面波涛汹涌,渐渐漫上河岸的堤坝。
雨夜的温度骤降,珍珠大的雨粒和冰雹砸向窗子发出肆虐般砰砰的撞击声, 听得人心惊肉跳。
病房内,灯火摇曳。
霍嵩躺在柔软的病床上, 满头白发, 形容枯槁, 一旁的呼吸机维持着他岌岌可危的寿命,却无法让他从虚弱中挣脱。
霍明芸守在一旁,端着熬好的碎米粥, 霍嵩摆摆手, 偏头去看窗外的雨帘。
霍明芸将粥碗放在一旁:“妈已经在外面等了两天,您就别生她气了。”
霍嵩大张着嘴,像离了水的鱼般在砧板上鼓着腮喘气:“六十多岁的人还这么不稳重,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和她过了一辈子,那女人肚子里的怎么说都是我的孙子, 她想干嘛?想杀人吗?”
“妈没想把她怎么样, 只是想从她嘴里问话,万一赵云今怀的不是霍璋的孩子, 那家产不就分给一个野种了?”
“是不是野种我有数,用得着她来问?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点家产, 一个个都盼着我死呢。”
霍明芸说:“这或许别人的心思,但妈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她和您是夫妻, 重的是感情,不像那位,眼里只有钱。”
晚宴那天薛美辰的作为早被霍璋告诉了霍嵩, 他虽然病气在身,身子骨弱,但依旧气得不轻,已经很多天不见薛美辰了。
霍明泽每天找不着人影,又因为从前的事对乌玉媚有成见,天天守在霍嵩身边照顾的只有霍明芸。她看似是个跋扈的千金小姐,但在霍嵩面前却懂事得很,喂饭擦身事事亲为,一天看不出娇生惯养的样子。
霍嵩闭了会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霍明芸拿黄瓜片在他唇上轻轻蹭了蹭,霍嵩看着女儿:“你哥呢?”
“大哥在忙药厂的事,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总不见人影,霍明泽……”她顿了顿,“妈让他尝试接手一些子公司,他可能正在熟悉管理呢。”
自从那夜宴会之后,霍明泽天天出去喝酒,每晚回家都一身戾气和酒味,颓废得不成样子,霍嵩病成这样他还流连夜店,霍明芸当然不敢对父亲说,随便撒里个谎糊弄过去。
霍明泽出生后霍家生意正值上升期,霍嵩很少在家,小时候陪他学习玩耍的人都是霍璋,长大后又一直在国外读书,与家人聚少离多,他和霍嵩的关系不咸不淡,虽然有父子的名义,却没多少感情。年轻时,儿女之于霍嵩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还不及情人片刻的开心重要,可人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对家和亲情总有种莫名的依恋。
“把他们都叫来吧。”霍嵩闭了闭眼,“律师也请来。”
霍嵩的时日不多,霍明芸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全请来?”
霍嵩浑浊的眼球在一瞬间亮起了点点微光,但转瞬即逝,他望着女儿正值青春的面孔,嘶哑叹了口气:“她就算了,叫她过来对不起你。”
风声呜咽,暴雨猛烈,重重击在楼下半枯的树上,昏暗的光影下,那颗树摇摇欲坠在无边的风雨之中,生命力看起来更加的孱弱了。
……
走廊。
薛美辰站在窗口,视线落在院里。
医院是霍家的私产,整个院区都为霍嵩的病忙碌着,院里四角路灯明亮,但被大雨一遮,就看不到多少颜色了。
在院中央,一身黑裙的乌玉媚撑伞立在那,周围跟着四个贴身保镖,哪怕薛美辰再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天生一副妖精皮囊,柔弱而纤美,对男人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乌玉媚也许是从哪听来了关于霍嵩病情的消息,上赶着来讨好,可别说病房,她连大楼的门都被拦着进不去。她也没有离开,就静静站在那等,淋着雨,刮着风,动都没动过一步。她仰起头,和楼上的薛美辰对视,在霍嵩面前的柔弱荡然无存,眉梢染着嘲色。
霍明芸走下楼来:“别在这演苦情剧了,父亲不会见你,他请了律师来协定遗嘱,但和你没什么关系。”
“我妈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小三就是小三,哪怕一时插足得了别人家庭,也没法插足一辈子。父亲以前是宠你,可那不过是好.色心作祟,男人这东西最现实了,真到临死关头,他分得清谁是家人,谁是玩物。家人犯了错可以原谅,可玩物犯了错呢?丢掉再买就是了。你不会真以为我父亲那点新鲜感和可笑的爱情能维持一辈子吧?”
乌玉媚淡淡抬起眸子,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霍明芸笑着说:“活该。”
“明芸。”乌玉媚的嗓音和她的人一样美,不然当初不可能凭着唱几首老歌就把霍嵩的魂儿勾走,她轻声说,“你们都认为是我要韩巴去绑架你的,可我们平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突然对你下手?”
霍明芸冷笑:“当然是因为父亲的日子不多了,谁不知道你乌玉媚进到霍家就是为了钱?我死了,你分到的遗产肯定会多一份。”
“如果我真要动你心思,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只派韩巴一个人去?还有江易,他是阿九的干儿子,如果是我要韩巴去做这件事,怎么可能会不提前跟江易商量好,还让他跑去救你呢?”乌玉媚说,“想想吧,这件事受益最大的是谁,又是谁恨我入骨,巴不得我早点下地狱。”
霍明芸怔了怔,乌玉媚倾斜伞把,雨水顺着伞面流下来。
她微笑:“事后霍璋把韩巴带回了他那,你猜他为什么不敢把韩巴交给警察?”
霍明芸立即清醒过来:“你不用在这挑唆,虽然我不喜欢霍璋,但更讨厌你。”
“事情的真相不会因为你的喜好改变。”乌玉媚淡淡地说,“霍璋虽然装得不错,但他对你母亲的厌恶不会比我少到哪去,老爷子既然不愿意把他的遗产留给我,我也不强求,争不到就算了,但是明芸,回去问问你母亲,是不是真想养只豺狼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