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端愣住了,有很多事情他至今都想不明白。
譬如那天他被强行带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城的天,又变了几变?
阿婆上吊这件事,他还是被带走之后的一个月才知道。
他不信,他本来不相信,直到最后看见死亡证明,还有警察确认自杀的结论,他才轰然跌坐到椅子里。
那桑渴呢?
他抓住那些人,不顾一切地问。
“那个姑娘呢?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呢?”
没人告诉,没人理会。
他像是没有退路亦没有前路的野兽,只能做着徒劳的嘶吼。
本来桑渴不会知道的,她会安安稳稳步入考场,踏着小碎步。
听着事先录好的音频,幻想着爸爸还在远方,等她考完试回来看自己。
结果呢?
没有结果。
一通电话,她的人生七零八落。
该去怨谁呢?
许慧吗?她也很惨,不是吗。
没有人天生下贱,也没有人天生高贵。
“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你们都是疯子。”
“从头到尾,你利用我?”
不知道是哪个嘴贱又快的,捕风捉影的,比街头老太都三八的。
说漏了,桑渴他爸死了。
桑渴还等着一个月之后的高考呢,结果电话里。
“裴行端让我告诉你,你爸死了。”
“救不活的。”
女孩子的声音,刻意压低的,找准这个时机的,隐隐颤抖的,即便如此她仍旧熟悉不过的。
桑渴疯了。
哭着去隔壁叫人,结果好巧不巧撞见外孙被带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存在价值的老媪,赴死的场面。
她已经吊死好久了。
无人发现,无人在意。
像是天意一样。
*
没有能力是忌讳。
十八岁的裴行端参透了。
他被牵扯进了一桩在他能力之外的案局。
那关于父亲,关于生命,关于半生的权益,他想为他做点什么,为一个可怜的单身父亲做点什么。
偶然的一次,陪兰婆去医院观察脊椎,不料在肿瘤科门口撞到了失魂落魄的男人。
男人他认识,甚至能说的上熟悉,敬重。
肺癌化验单子掉落在地,他倾身,捡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
“小裴啊,别跟小渴说。”
“叔这是良性的,死不了的。”男人一瞬间的慌乱,后又憨厚地笑,因为常年做一些劳苦活儿,习惯性地弓着腰。
“叔?”他却皱眉。
“多说无益。”
“年轻时遭的罪啊。”男人拿过他手里的化验单子,摇头告别。
九几年的隆城,那时工业刚刚兴起,污染严重。
而桑保国就在那淤泥深处,为了点糊口的工钱,女儿的将来,卖过命。
“有功劳合同吗,叔。”后来,他仍不死心。
“那年代,谁还弄这个。”男人面容苦涩。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说不出话了。
裴行端一直都以为,他不会有事。
直到偶然的一次,在酒吧高台,他跟化工集团的少爷对吹,那人嘻嘻哈哈地酒后吐真言。
“我亲爹,这个。”他露出一口黄牙,竖起大拇指。
“一年税都得好几百万,这都流到我裤腰带成了零花钱。”他凑近他耳朵边,说完大笑,然后瘫软在沙发。
原来,那个集团,逃税,偷税。
他也是偶然得知,似乎一切本该是死局,但是总有那样零星划过的希望之火。
他眼底的火苗一下子被点亮了。
他想替这个可怜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做梦都想。
结果事情刚有了些许苗头,画面又一转,再相见时,男人已然剃了光头,瘦地不成人样。
“小裴,谢谢你啊。”
男人笑着说,身后就是躲起来的姑娘。
人能蠢笨到什么地步呢?裴行端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可怜,这个不要命的父亲,可怜。
抓住门把的手,五指用力到泛出青白,他不忍再看。
他用骗来的证据,勒索了老总一笔巨款,最后将证据上报给了监察局。
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明明一切都挺顺利,独独,他没想到,那个半生铤而走险的父亲会在危急关头再度铤而走险。
那时候他十八岁,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是他漏算了太多东西。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无能又懦弱的人,竟然会有勇气去做手术,极端高风险的。
最后死在了手术台里。
其实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做也是死,不做是死,不过做了还有三分奇迹。
要说这份勇气,就是那笔骗来的勒索金。
他怜悯的,为他换来的赔偿金。
裴行端也是后来才知道,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这样一个血腥的事情,会有人在暴雨的夜晚,悉数原封不动地告诉桑渴。
她应该会崩溃掉吧。
事实是。
她就是崩溃掉了。
先是狗,再是至亲。
电话里的女孩,轻描淡写,又提到了。
再来是,最爱的阿婆,吊死的身体。
*
旅店的床,很小,硬邦邦的。
隔音效果也很差劲,从隔壁传来脸红心跳的呻/吟,断断续续的。
桑渴有些冷,蜷缩着身体。
裴行端看着她,喉结麻了,他说:“你不要我了。”是肯定句。
桑渴没听清,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他的唇。
她恍惚着问:“嗯?”脚底冰凉。
裴行端几乎是在听见她出声的同时,将她揽进怀里。
结果桑渴又说:“嗯。”
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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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偏执着迷
“桑渴。”
每次听见他像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自己, 桑渴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仿佛在他叫完自己的名字之后,下一秒就会从他嘴里蹦出来伤人的,刺耳的, 令她窒息的陈词,更严重点还可能会上升到生理的疼痛。
以前每每皆是如此,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她身体一种本能的应急躲避的反应。
裴行端唤她的名, 眉眼间透着故意装出来的得意恣色,他舌尖抵着下唇, 说:“听明白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你就乱嗯,乱答应。”
小丫头片子。
他闭着眼, 将桑渴的头强制按在他的心口,心头虽苦涩, 但是怀里的姑娘不见得比他清醒多少。
桑渴想推开他, 有些烦。
裴行端苦笑出了声, 轻易就制止她的抗拒,逃离。即便说着自欺欺人的话, 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臂弯将她箍得更紧了。
“我说啊, 你离不开我, 你喜欢我,你,不会不要我。”
“你刚才是答应了么。”他低低地呵笑着, 似乎觉得还不够。
“嗯的声音那么小, 我还以为你没说话呢。”
“小骗子。”
“你上回也这么答应我的。”
“我信,我什么都信。”
“桑渴。”
“你要我就行。”
他痴迷地吻了吻她的发尖,流连忘返。
桑渴半耷着眼,意识不甚清明。
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的锁骨。
嶙峋的, 突兀的,惹人垂涎的。
旅店的夜晚总是格外曼妙,眼球上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轻薄的胭脂纸,看什么都觉得三分欲,七分深情。
譬如透过窗纱看见的月亮,是诡异的血橙色的,连带着被晕染到位极致浓稠的乌云,像是精/液和蜜/水,缠裹着,交织着。
可是桑渴不喜欢他的怀抱。
很窒息,很冰冷。
像是沉溺在深海里。
耳朵里交织着左右前方屋子里,传来的隐隐约约难耐的□□,外边干净澄澈的风吹不进来,同样也抚不平躁动的心。
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桑渴觉得,裴行端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那里有一截硬硬的刚刚冒出来的胡茬。
他居然也会长胡子。
在桑渴的印象中,裴行端总是很爱干净。
小时候每次跑去他家,男孩子的卧室干净到让她一个小女生觉得惊诧,无与伦比。
那时的桑渴,衣服破破旧旧,手心手背还有脚底满是泥土,脸上是蹭的左一块右一块的墙灰。
而裴行端则穿着整洁过分的棕色呢绒背心,黑长裤,坐在椅子里,梳着整齐的头发,身后就是绚烂的黄昏霞光。
他像是一个模样矜贵清冷又高不可攀的小神仙。
桑渴每次去,都会忍不住在门口偷偷看他,专注到忘记呼吸,她没有相机,妄图将这样的画面用记忆定格。
一寸一寸,描摹他的轮廓,身形,从眉眼到手指,就连衣袂上面的纹路都不愿意放过。
那时候的裴行端坐着,低头在摆弄游戏机,他的卧室里每次都铺着柔软干净的毛毯,桑渴看够了,揉完眼睛就溜进来,凑近他,半跪下来,用手扒住他的膝盖,她想偷看游戏机里的东西,想跟他说说话。
结果小手刚摸上去,就被他一脚甩开。
其实被踹开的感觉并不疼,只不过手撑到地面的一瞬间,手腕会钝痛几秒。
桑渴一直都记得那滋味,被推开的,跌倒后屁股还有腰肢撞到地面的触感,
桑渴跌坐在地毯上,缓过神仍不死心,还想往回爬,结果刚爬了两步,头顶便传来裴行端冷冷淡淡,不甚耐烦的嗓音:“桑渴。”
“你真脏,离我远点。”
他的睫毛又黑又长,宛若鸦羽,在眼睑处投下一片迷人的阴影。脸上表情淡淡的,微微皱着眉。
桑渴那个时候年纪小,没有羞耻心,即便被这样厌恶着踹开,还能觍着脸凑回去。
她大约只知道因为自己手脏兮兮的不干净,而裴行端爱干净,她这样做会把他弄脏,于是她就尽量退开一些,但是她并不想走,改为用手抓住椅腿。
那个年代连电子游戏都是少数,更别提裴行端手里的限量版游戏机,桑渴从来没见过,她很好奇,想去窥探他游戏机里的画面,于是就将脖子伸长了去看。
结果被裴行端发现了她的意图,他特别不耐烦地将游戏机屏幕朝下,放在大腿上盖住,一只手撑住下巴,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桑渴微微一愣,见他不玩游戏了,于是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她今天遇见的趣事。
“端端。”
“我今天看见蟒蛇了。”她的手不断的磨蹭椅腿,对他露出单纯讨好的笑脸。
“好吓人啊,杨培东要去抓它,结果被蛇蛇吓哭了。”
“小渴很勇敢,小渴没有哭。”
“你刚才在玩什么呀?可以给我看一眼么。”
她模样小小的,披头散发,穿着背心,是光脚进来的,眼底是渴望,是隐秘的女孩情怀,是稀碎的憧憬。
但是裴行端却能轻而易举撕碎这样纯粹美好的向往。
裴行端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可比游戏机里的东西好玩多了。裴行端歪着头,手撑在下巴那,笑着说:“?”
“不能。”
桑渴听见他说不能,有些难过地将脖子缩回去:“恩...好吧。”
但还是忍不住看着他,可是她发觉裴行端也在看她,一下子就变得无措了。
将头低下去,用脏兮兮的手一下一下揪弄衣摆。
过了一会。
“想看吗?桑渴。”裴行端将游戏机拿起来,对着她晃了晃,语气轻佻戏谑。
桑渴闻声抬起头,吞咽着口水,弯唇期待不已,她说:“想。”
“那你过来。”他勾起唇。
“趴在那。”
桑渴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仍乖乖照做,视线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游戏机,她趴好后,裴行端伸出手,将食指伸进她的嘴巴里,搅了搅。
“嗯,真听话。”他似乎很满意。
搅弄了一会,裴行端将手指取出。
连带着银色的口水丝。
下一秒,他又说。
“桑渴,我好无聊。”
唇角紧接着咧开兴奋的弧度。
“我想..”
“听你对我发誓。”
....
发了什么誓呢?
桑渴不记得了。
可是再看现如今,他住的地方,哪里像是曾经高高在上,在神坛之上的他会停留的。
明明以前,他连看一眼都不会看,更别提睡在里面。
回忆点到即止,桑渴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天真过了头。
她身上那件被扯烂的单衣早就已经不能穿了,像是一块破布挂在身上,她干脆把坏掉的衣服直接脱了,上半身只剩下一件棉白色的小内衣包裹着她形状可人的两团。
桑渴侧卧着,胸脯隐隐约约有一道迷人狎昵的小沟。小腹平坦,形状迷人的肚脐,再来是盈盈一握的细腰。
浑身上下雪白雪白,又纯又欲。
裴行端盯着她的动作,喉结翻滚,手腕处青筋横陈。
“好脏。”
她看着裴行端,揉了两下眼睛,突然就说。
“我想洗澡。”
说完视线越过他,落在角落里那扇小小的玻璃推门。里面就是淋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