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哥,我有在听。”
女孩子见那人不愿意要,于是将纸巾放回口袋里,不再多言,之后便转过身去了。
转身带起的小旋流,里面掺杂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裴行端察觉到她要回家了,回家就意味着要等待下一次的见面,他本能慌张地抬头,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他想看看她,近距离地...
桑渴今天穿的有些少,入秋了晚上很凉,这丫头难道不觉得冷吗?
他一边胡乱地想一边朝桑渴的方向快步跑了两步,又忽然驻足。
帽子下的眼睛黑漆漆的,隐约开始泛红。
他答应过她,不找她,不找...
离她远远的。
他还不够好。
裴行端目送桑渴走进楼道,女孩子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
桑渴不玩□□,不用电脑,这些东西都是她小时候从没有拥有过的。
许是年少时被磨耗光了热情,长大了就连一丝热衷都消失无踪。
九岁那年,小企鹅初初登陆市场,裴行端几乎是社交软件的第一批用户,小姑娘无数次双膝跪在他家电脑桌前,看着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但是桑渴曾经祈求甚至是央求了裴行端无数次,她也没能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号。
那时候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而今桑渴用来通讯的工具也仅仅是电话、信息而已。
她跟以前的同学基本断了往来。
有时候她也会冷不丁想起蒋兰,那是她念了高中之后极少跟她亲密、为数不多的朋友。
虽然这份好意有些变质,令她无法招架,但是美好的记忆总是会冲淡一些悲伤。
性格强势的女孩会为了她跟别人争论到面红耳赤亦或者为她动手打人,但是各种曲折因果以至于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交集。
她几乎跟所有的,在隆城认识的人都没了联系。
像是那十多年的落脚,浮萍一般无根无系,走的干净,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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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去复读的那天,桑渴心情其实挺平静的,倒是舅舅舅母两个人,激动到多吃了两大碗米饭。
这个决定并没有耗费掉她多少心力,或许是因为父亲在日记里写下的字句、心愿刺激到了她。清贫家庭出身的桑保国,少年时期也吃过不少的苦,他这辈子没有什么体面的学历还有工作,希望女儿不要重蹈覆辙。
亦或是本身对于读书上学的单纯执念,桑渴规规矩矩接受义务教育长大,虽然成长的过程有些走偏,但是本质不变,她骨子里仍纯粹,仍热爱读书。
惠利书店里天天造访的都是学生,来购买辅导资料还有文具,他们背着厚重的书包,嘴上虽然说着厌倦学业的话,但心里个个藏着关于未来五彩斑斓的梦想,就像两年前的桑渴,何尝不也是如此?
且桑渴其实跟他们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轻易就能被吸引而想同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已经不想起裴行端了,甚至就快要遗忘掉。
她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设想,那个乖张到无药可救的的少年,两年前就该在记忆里被一把火烧死。
*
不久前Dawn曾领着她去N大游玩过一次,童话般的经历让她没法不去追求更好的将来。
难得的节假日,Dawn牵着她的手从游乐场辗转进N大。
这是桑渴第一次去画册中,小时候无比期盼能考入的学府。
男人穿着很正式的西服,后背宽阔,步伐沉稳有力,这样的男人太过于成熟干练,不会让她联想起少年,相反会联想起父亲。
桑渴走着走着,忽而就晃了眼。
宁市最多的树是梧桐,传闻当年统治这儿的某位有名的大人物因为爱妻深爱法国梧桐,于是他便在这座城市里种满了悬铃木,如此大的手笔仅仅只为了博得妻子一笑而已。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不得不说城市历史因为这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下子就变得浓墨重彩而浪漫起来。
时值初秋,金灿灿的梧桐大道,叶子落满了整条街。
骑着单车一晃而过的意气少年,怀里抱着书的烂漫少女,这些都是在求学,在追梦的人。
羡慕感是瞬间滋生的,桑渴甚至因为自惭形秽而别过脸去。
Dawn领着她走了一路,桑渴的心跳也愈发的快起来。
恰逢天际昏黄,一缎血橙色的夕阳余晖慢慢氤氲掉墨蓝色的天际帷幕,洒下一点柔和的缱绻魅影,衬着桑渴白嫩嫩的小脸蛋,看着好不生动漂亮。
她半咬着唇,龃龉良久。
“傅,傅大哥。”最终,桑渴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抬起头,语速平稳,半说半就:“我想跟舅舅说...去复读。”
“我想了好长时间,小渴想读书。”
Dawn脚步微顿,像是对这句话期待了很久很久,男人舒展眉头,看向她颔首,好看的眼睛里溢满温柔。
过了一会,像是生怕Dawn不相信她的勇气还有决心似的,桑渴刻意提高了音调,语气也有些急促起来:“时间只过去两年,两年半,物理公式我还记得。”
“蜀道难、解析几何...这些这些我全都记得!”
少女的口吻是那样诚恳,桑渴握住Dawn的手松了又紧,她试探着问:“傅大哥,你会,会支持我吧?”
Dawn看着她,勾唇笑了,他的笑容治愈极了,高大的男人半蹲下来,将桑渴一撮不小心坠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他说:“当然。”
“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做你的翅膀,做你的后盾。
哪怕你以后...不要我了。
Dawn看着悬铃木下女孩子温吞而又含蓄的小脸,他不愿再继续朝后想,因为这些都是后话了。
起身时察觉到不远处的风吹草动,Dawn敛下眉,注意到了隐没在墙根的一小块衣服布料。
黑色的。
“傅大哥?”桑渴见他直直盯着某处,轻声唤。
Dawn收回视线,握住她手的力道又紧了紧,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两人并排走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惹得女孩子眉眼弯弯,捂嘴欢笑。
桑渴干脆拥住他的胳膊,亲昵地跟他挨在一块。
一高一矮,慢步对视。
而不远处的墙根围着一群孩子,他们正抓着一名青年的衣服叫嚷着:“哥哥哥哥,你魔方才拧了一半!”
“好漂亮的花,能送给我们吗?”小孩子叽叽喳喳。
裴行端表情明显换了,从刚才一瞬间的生冷转为笑着半蹲下来,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头。
这小男孩心气儿高,眼神像是狼崽子似的,且他知道这是所有孩子里欺负人最凶的那一个。
男孩子要不是因为孩子堆里某个粉裙子的小女孩他才不会跟着他们一块玩,这会儿被人按着脑袋蹬时眼神就凶了起来。
裴行端才不管他眼神凶不凶,照样按着他的脑瓜子,一个劲儿地朝下按:“你,小鬼,看见那边那白衣服的姐姐了没?去。”
“跑过去,给我把这朵花交给她。”
“事成之后——”
裴行端的话还没有说话,小男孩便猛地挣脱掉他的手,并且一口回绝。
裴行端看了他两秒钟,旁边的小孩子经常被他欺负,因为他这样暴躁生气的举止个个都屏息不再说话了。
孩子堆里,那个刚刚用小手摸了摸地上摆着的红色玫瑰的白裙小女孩也因他瞬间吓得将手收回,挪了两步抱住小伙伴的腰,有些无措地看着裴行端。
显然,她很喜欢这些花。
气氛一下子有些僵。
裴行端挑眉,若无其事拍拍手站了起来,双手抱胸,睨着那男孩说:“事成之后,这些花都归你们。”
“我只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考虑。”
“十——”
“九——”
“八——”
...
小男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低吼一声别数了!拿起那朵娇滴滴像是刚摘下来的玫瑰花捧就朝外面跑。
粉裙子的小女孩见他跑出去,呼出一口气,盯着他飞奔的身影。
裴行端倚着墙,掏出打火机想点烟,一看脚下边全是毛孩子的头,瞬间将烟收了回去。
做点人事儿。
再一个扭头,男孩俨然成功追上了并行的二人,并且将花成功交到了那个人的手里。
裴行端眼神微暗,将视线收回来。
他对脚下的小孩子说:“这些花啊玩具的,你们随便挑。”
孩子堆爆发一阵欢呼。
凶巴巴的男孩子跑回来,望见粉裙子的小女孩成功拿到了喜欢的花,他抹了抹脖子处的细汗。
这场面属实把裴行端给看乐了。
他用脚踢了踢男孩的小腿:“小鬼。”
男孩瞪了他一眼:“乞丐。”哥哥。
裴行端笑着去揪他的耳朵,蹲下来,下巴指了指别处:“喜欢人丫头?”
“小鬼。”
“喜欢啊,就别这么凶,对人家好点儿。”
“听见没?我刚还听见人大壮骂你昨天把人欺负哭了。”
男孩面红耳赤,一个劲儿的要挣脱裴行端的魔爪:“臭乞丐,你胡说!我才不,才不喜——”
这边的争论引得粉裙子小女孩的注意,她悄悄看了过来。
男孩子不吭声了。
裴行端笑得更乐了。
第40章 偏执着迷
桑渴手里拿着小男孩硬要塞给她的花, 眨巴着眼睛。
Dawn隐约能猜出来这花的来历,他沉默着看着女孩略显失神的神色。
似乎是那个小男孩的眉眼像极了某个记忆深处的故人,触及到了桑渴心尖上的某一点。
桑渴居然问都没问就茫然收下了这束花。
小男孩红着脸送完就逃也似的跑远了。
花是新摘的, 浓情的红玫瑰。
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狂热爱意。
其实桑渴曾经也拥有过一朵花,用树脂容纳的, 永远都不会腐朽的玫瑰。
故人送的。
她有很多很多东西都遗落在隆城。
包括那只风铃, 陶瓷做的小泥人...
过了好一会。
“傅大哥,我们走吧。”桑渴揉了揉眼睛, 她不愿意再多想了。
*
准备入学的一切手续都很顺利,只是学籍问题有些难办, 桑渴至今还在隆城一中挂着高三没有念完的学历。
好在柯全舅舅也是那儿毕业的,轻易就联系上了他以前的老师。
众多老师中赵芙琴也出了力, 一听见桑渴的名字, 坐在办公室里的女老师失神许久, 波浪长发有些分了叉,上面依然是标配的墨绿色发卡。
窗台上的仙人球像是变了个样, 又或许是换了新的亦或者是旧物重生。
“那孩子的耳朵...”赵老师欲言又止。
全舅舅两地奔波, 事情终于是有了一点起色。
调学籍的过程很麻烦, 程序足足卡了两个多星期, 不过就在进程胶黏的当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续就像是搭了火箭炮, 阻碍一下子悉数没了, 很快桑渴的学籍就被成功转入宁市。
不过为了能进最好的附中,因此还花了好大一笔择校费。
可舅舅舅母却毫不在意,桑爹生前留下的钱财他们原封不动,留着等以后给桑渴做嫁妆。
桑渴这丫头极好养活, 一碗饭一口水就能生长。
是个人见着了都想要爱怜地摸一摸她的头,除却她不算完好的没有母爱的童年,中途失落的父爱。
小姑娘哪怕经历过这么多,依然干净漂亮。
他们抛却舅舅舅母的身份,是真的把她当亲生的孩子对待。
那笔赔偿金数额很大,一部分被桑保国还了看病所需的借债一部分被用作做手术的钱。
留给桑渴的依然还有很多,桑渴最初收到那张存折的时候,心其实是僵麻的。
因为她没法接受。
那几年来她愚昧、无知、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妄图追逐远在瀚海苍穹尽头的雄鹰,却忽略了至亲。
她其实是该死的。
命运有时候真挺像那么回事,将一切都伪装的天衣无缝,伪装的理所当然,让桑渴觉得她不过也是那芸芸众生普普通通的渺小蜉蝣之一。
可是到头来桑渴却发现,原来她压根就不是,她是那个被世俗抛弃的异类。
但是桑渴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事,她只想好好重新来过。
*
几小时过去,花有些蔫巴了,桑渴傍晚时忽然发现,扔掉手里的小人书匆匆去找了一个塑料瓶,将它留在水里养了起来。
做好一切后,桑渴松了一口气,摸一摸软软细腻的花瓣,又恍惚着想起那个送花的小男孩。
别扭的,脸红的,但是眼神锋利笃定至极。
他要完成这件事,为了某个人?
记忆绕不开树脂花。
巴掌大小的东西,蜂蜜色的树脂剔透晶莹,里面是一朵永恒不败的红玫瑰。
年幼无知的年代里,她究竟为什么会成为一只飞蛾?
明知是火,仍义无反顾。
因为那些音容笑貌,真真切切她是被偏爱过的。
裴行端。
裴行端。
裴行端。
桑渴猛地站起来,椅腿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大喘气着抱着头,别想了!别想了!
他对你只有恶意不是吗?
那些怜悯施舍的好意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低下头冷不丁看见绑花带的底部颜色突兀的纸张。
惊疑不定中桑渴喘息着将那张纸取出来,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字一如既往的好认。
“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