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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时, 桌面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小食, 都是桑渴喜欢的蛋挞、鸡蛋糕之类。
桑渴仔细看了看dawn的下颚, 小血口子经过一晚上的自愈已经结痂了。
她一边咀嚼着鸡蛋糕一边看。
末了还伸出手碰了碰, 女孩子微凉的指腹轻轻点捻,像是天使的吻。
Dawn为了方便她看,干脆弓下腰。
“对不起。”桑渴看着他, 很真诚地说, 唇角边还沾着一小粒糕点。
“我以后,不会再犯病了。”
“小渴没事了。”她的眼神认真,口吻也笃定,小脸粉白, 透着酣睡一夜的余韵。
乍一看真像那么回事。
Dawn一愣,似乎这会儿他应该得说些什么。
“那,小渴以后都不来这儿了,是吗?”他双臂交叠在桌面,微微倾身,同样跟女孩子对视。
“他不会来找我了!”桑渴突然很急切地说,叉子‘叮’地一声坠落在餐盘上,声响尖锐刺耳。
她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强迫自己接受一般。
似乎是这句话音调上扬得厉害,说完她也有些愣住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也努力的表态,她会彻底忘掉那个人。
但是,骗不了她自己,也骗不了Dawn。
桑渴放下手里吃了一口的鸡蛋糕,盯着指甲上的半月痕,冷静下来,小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
“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Dawn看着她,抿唇不语。
过了一会,他像是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小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桑渴看向他,医生先生的脸近在咫尺。
斯文儒雅的男人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那你也不需要我了,对吗?”
女孩子呆呆的:“……”不锈钢的刀叉掉在桌面,反射着光。
她说不出话了。
梦境挺碎的。
而桑渴佯装的勇敢也仅仅只维持了一个下午。
晚上回到家,她仍旧无法入睡。
通过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娓娓道来说故事的语调,哄她犯困,消磨漫长的夜晚。
她需要,她离不开。
医生这么多天于她而言就像是养分,没了医生,她依然无法自我调解。
她的病,是心病。
无人知晓能否痊愈,不过对于此时此刻桑渴的心理状态,似乎要想彻底痊愈,很难很难。
因为所有的诱因都摆在明面上,她全都活生生经历过,也亲眼目睹过。
除非恐惧和暴力随着年岁一点一滴淡去,毫无办法可言。
*
悄无声息又过了一个多月,裴行端真的真的一次没再来找过她,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她依然跟dawn保持着很紧密的联系,两个人无话不说,但也仅限于桑渴所理解的‘无话不说’。
那天傍晚的对峙,桑渴后来仔细想过,其实是她神经有些过于紧绷了,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划清界限彼此就再无干系。
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她又主动回到书店,看着每天每天青春洋溢的学生,丈量着朝阳落日,书页的缝隙。
有时候也会恍惚着想起过去发生的事。
只要裴行端不出现,她就永远是那个干干净净、没有羁绊的桑渴。
父亲、母亲、爱犬、阿婆、年少的无知、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逼着自己在此后漫漫余生慢慢消解、接受。
因为桑渴本质的就是软弱,习惯妥协。
她没有勇气。
乍一想,其实有些残忍。
她其实,很想很想爸爸,但是又抑制不住地,恨他。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瞒着她,明明...
明明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切又陷入死循环。
*
午后的惠利书店,顾客稀少。
透过玻璃窗能隐约能看见里面正坐着一老一小,画面和谐相称。
桑渴刚刚吃完阚老太送来的便当,里面装着白灼西蓝花配虾仁还有蒸鸡蛋羹。
老太太送过几次饭,渐渐摸索出了这丫头的喜好,鱼肉翅根她几乎碰都不碰,只是会象征性的吃些,西蓝花和葱花蒸鸡蛋倒是吃的最多,配上一小碗米饭,能吃的干干净净。
这会吃完饭,桑渴正坐在小板凳上看书,坐久了脖子有些酸,她抬头视线从双腿上的书页中移开,刚好对上鹤发童颜的老人家。
秋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光影交错,衣服上的针脚承载着六芒星一般的璀璨光泽。
这场面蓦然一看,似乎跟某个久远的身影重叠了。
桑渴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直起了脖子,恍惚着将她认错了人,忽然就问:“阿婆,您为什么要自杀呢?”
女孩子眼底是一片茫然。
书页失去了手腕的支撑,哗啦啦律动了两下,跳回了她半小时前看的内容。
话音落,阚老太手边的动作一顿:“傻丫头,是午觉睡迷糊了吧。阿婆这不还好好的吗?”
她正在织毛衣,冲她莞尔,听见‘死’‘自杀’这类字眼也不觉得晦气。
桑渴回过神,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措之余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太太,小渴不是故意的。
阚老太太仍旧笑呵呵的:“太太不介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了吗?”
她边说边俯下身,用手擦了擦桑渴的额发,发觉湿濡,笑着问,“小丫头怎么还出汗了。”
桑渴睁着小猫似的眼睛,呆呆看着身前的老太。
多么熟悉而又久违的感觉。
彼时也有这样一个和蔼爱笑的老太坐在阳光下的太妃椅里织毛衣,给她珍视的外孙,编织柔暖的冬衣。
而她每次看见自己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她招手。
然后从桌面上抓一把酥脆的腰果递给她。
桑渴看着看着,忽然很想做出些表达,想将这么长时间积压在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
又一缕光透过书店门帘的缝隙,印在她的眉间。
“如果,如果是您...”她说话的内容颠三倒四,且磕磕绊绊,“是您的话,会选择怎么做?”
没有逻辑的开场白,凌乱的陈述。
阚老太耐心侧耳,努力将她所说的模糊不清的内容言语串联起来,但是不能够实现。
但是下一秒桑渴直接将一切全盘托出:
“有一个从小就对我很好的阿婆,突然有一天...”她攀上阚老太的腿,“她在我面前,上吊,了。死掉了。我不知道原因,我也不敢去了解真相,这件事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我喘不过气,我觉得我就快要窒息。”
“之前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她上一秒还在给我做好吃的豆包,下一秒就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里。”
桑渴坐在小凳上,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双手抓住老太的裤子,焦急道:“您告诉我,是您的话,您会选择怎么做?”
老太太先是哑然了一瞬,继而了然了些许事。
她摸了摸桑渴头,在她混沌的瞳孔中给予安心的力量。
“丫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呐,活着就是丈量脚掌的厚度。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心愿未了?有什么事情还没做,你所说那位老太,她那样做是否是为了解脱。”
“解脱...?”桑渴有些茫然地重复,继而有些激动地确认:“真的吗,她是为了解脱所以才那样做吗?”
桑渴给人的感觉过于非黑即白,阚老太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得清楚分明。
“她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乖孩子,别想太多。”
老太放下手里的毛衣针线,摸了摸桑渴的脸,“那故人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走之前有没有交代什么,还是说经历过什么事情,得了疾病?不想给后代造成困扰。”
桑渴愣愣的。
这样和蔼慈祥的模样,温和的对待还有五指抚摸的触感令她觉得久违。
“傻孩子,无论如何,她肯定是喜爱你的。”阚老太爱怜地摸了摸桑渴的头,眼神透着心疼惋惜:“只不过,她不曾想会给你造成困扰,她不愿意看你为了她受苦,在别处也会觉得难受。”
桑渴似乎听进去了,她眼底的茫然一点一点退散。
“喜爱.....”她将手收回去,抱着双膝,慢慢回忆之前,她跟兰婆发生的点滴。
是啊。
那样好的阿婆,又怎么会舍得她恐惧、难受。
阚老太没成想桑渴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一个小姑娘亲眼目睹这样血腥的场面,不由得令人心疼唏嘘,而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太,也只能在叹息声中迈入轮回。
只希望她来生不再尝受今生的罪业。
而这一幕,悉数被外面的白大褂,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看在眼里。
Dawn看一眼手中的奶泡芙,眉头皱了又舒展。
他没再朝前走了,而是转过身去,不料刚转过去好跟路对面带着帽子,裹得一身严实的男子视线交汇了。
其实不久前,拥挤的柏油路,在车窗的后视镜,怎样的画面也明里暗里曾经出现过。准确说这已经是他们这样遥遥针对的第二次。
男子迎面撞上白衬衫黑领结男人的视线,并没有立马移开,两人隔着一条路默默对视了一会。
黑色冲锋衣黑帽子黑口罩的青年摘下口罩,冲他四十五度昂首,嘴唇翕动,说了什么。
Dawn读懂那句话,眼梢微动,继而他将眼镜摘下来,紧接着大步迈入马路对岸的另一侧。
第38章 偏执着迷
桑保国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的东西, 死后就更别提。
一些简单陈旧的遗物被悉数放置在一个黑色的皮箱,而皮箱被细心的舅母摆在不经常使用的临时客房。
晚上桑渴趁着舅母不注意,找到了那只箱子, 并且将它拖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不急着打开,只是将箱子安安静静摆在墙角落, 而她自己则乖乖窝在书桌前的椅子中, 双臂交叠抱着膝盖。
窗户没关,七楼, 位置不高不低,窗户上面是不久前特意装改的不锈钢铁栏。
有小夜风打湿女孩子的鬓边, 碎发扎进了眼睛,有点痒, 她揉了揉眼。
天上没有月亮, 只有树梢风动, 迷人的晚间。
桑渴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黑沉沉的皮箱。
最后深呼吸一口,她将脸埋进双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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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夜, 纸生窝在床边小窝里打鼾, Dawn打给她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黑箱子打开了一半, 静静躺在地上。
桑渴跪在地上, 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了出来,再一件一件分好类。
党/徽,旧原子笔, 旧皮带。
这些东西就跟爸爸的眼纹一样旧, 死的时候他才四十岁。
最后桑渴躺在父亲军绿色的旧衣服上,用衣服袖子包裹住自己,幻想着正跟爸爸呆在一块儿,父女俩相拥取暖。
她贪婪地休憩了一会, 手指冷不丁在大衣内衬的口袋里触碰到了硬物。
她眼神稍动,慢慢将那东西抽出来。
蓝皮封面,年岁很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指纹还有裂痕。
那是桑保国遗留下来的曾用来记录开支的小簿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近十年来他所有的收入和支出。
桑渴手捏着小簿子,眼神死寂得像是一片泥沼。
指针已经驶向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跟小簿子对视半秒后,她开始面无表情地翻页,机械地翻页。
膝盖跪在地面,磕疼了,就换一边。
可是越往后翻,关于进账的记录越来越少,反而变成全是支出。
桑保国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继续工作,因为一开始是良性的肿瘤,不过后期恶化了。
当年化工厂为了造一批竞争量多的料子,竟然不惜违规使用化学物品,过程污染还有辐射严重,‘不奸不成商’,为了获取最大效益,还非法敛财、以至于贿赂、贪污。
九几年那会儿,去那里做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当地的还有周边城镇的人。
没有合同,没有保险,只有看似很划得来的报酬。
可是那些东西有毒,身带无法逆转的毒。
年轻时遭受的罪,在身体上留下烙痕,终于最后还是有所应验。
零三年,桑保国偶感身体不适,去医院体检。
领他检查的护士是他中学时期的‘初恋’,帮他化验血液的医生是他中学的同学,跟考上重点高中而因为家庭原因被迫辍学的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将来也就是现在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那天尴尬的事情是一连串来着的。
诊断书被带外婆看脊椎的裴行端捡起来,但是被定义为良性的肿瘤似乎并未令桑保国绝望,只是拿着化验单子的手,颤成了筛子。
这是这天,阴云密布的天色里第三个他认识的人,撞破他的狼狈。
可小裴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并且沉稳的男孩子答应了,会替他保密,这样一来,小渴就不会知道。
桑保国不仅不觉悲伤,他甚至难得地觉得这份压抑得到了分享,而非那么孤单绝望。
小裴,是个好孩子。
由良转恶是慢慢累积的,说来也怪,这些年来他满怀乐观的度过每一天,甚至身上都没再有疼痛的感觉,可是那病,就是恶化了。
每天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桑保国恨不得一天拆成三天来过。
但是一切都像是天意。
病情恶化的原因许是他夜里睡在颠簸的公路上,冷风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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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渴一页一页的翻,翻爸爸的手迹。
簿子越往后,不是开支了,倒像是记录他短暂一生的轨迹。
“小裴是个好孩子,可惜...”手笔凌乱。
桑渴一动不动盯着那两个字:‘小裴’,她心里一抽,眼睛像是钉在了那两个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