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挂在我店里。”他这么说。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叫你们过来,他们都快要动刀子动枪——了。”
枪字没能说全乎,半途刹了车。
小民警听见后眉头一抽:“还玩上枪了?那玩意哪儿来的。”
老板连忙转移话题:“不是不是,警察同志你们可千万得颁我一锦旗啊,我可是成功阻止了一场斗殴。”
“你是没看见,我的桌子椅子都叫这帮小混混给弄坏了,耽误了我一整晚的生意。”
民警有些不耐烦。
不过因为露出了管制刀具,还有这位老板的据理力争,两个打架的都被叫去派出所要核实一下身份,能和解就和,不能和解就赔钱教育一顿。
桑渴没去。
因为裴行端说了:“我看这个男娃娃不顺眼,就想揍他。”暗示得已经够多了。
柏明宇也不想把桑渴牵扯进来。
只板着脸说跟裴行端有些陈年纠葛。
他俩都是不差钱的祖宗。
在派出所的口供出奇得一致,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只肯赔钱。
老板拿了锦旗,获得五百元的赔偿,乐颠颠地离开了派出所。
*
从派出所出来。
裴行端身上的玩偶服早脱了,身上就剩下一件单衣。
他下午去游乐园揽了个脏活,想着挣点儿钱给桑渴买点她想要的东西。
上回那一等奖的冰箱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还有那些桑渴喜欢的甜品店的免单券,小礼物,都是他这么些天发传单送快递、给人跑腿挣的外快换的。
不过他今天万万没想到会想撞见她跟一个小白脸儿出学校吃饭。
那一拳头没经大脑,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揍了。
还来了趟局子。
一人二百五,他今儿的活算是白干。
满身的汗也基本上被夜风吹干了。
裴行端叼着烟蹲在草坪边上的石墩上。
挺冷。
柏明宇也不见得好多少,他光着膀子。
他俩就这么蹲在一起。
一边儿是火光一边儿是紫金的剪影。
突然——
“你他妈谁啊?”裴行端蹲着吸了会烟,像是忽然想起边上有这么个人,扭过头问。
柏明宇毫不示弱,反问:“这话应该我问,你他妈又谁啊?”
周遭静默了一瞬。
“她先生。”
在这仨字儿冒出来之前,裴行端大概想了有十秒钟。
他盯着指尖烟头上橙红的瞬熄燃点,有片刻的失神。
柏明宇听完后垂下了眼,同样沉默了十几秒,脸上表情淡淡的,扒拉了两下头发,照旧有些不服气地反驳:“你就吹吧。”
“我吹?”裴行端叼着烟,笑容邪性乎乎的:“你丫的是不是还想被揍啊。”
“被揍?死疯子,咱俩干一架你指定打不过我。”
柏明宇又想去揪他衣领子。
可裴行端没搭腔,亦或是他压根就没听。
头颅半垂着,神经痛。
“你跟她.你们。”柏明宇还是想不明白刚才一连串发生的事,但是又觉得旁边这疯子不正经。
“她喜欢我。”裴行端忽然说。
驴头不对马嘴。
“很多年了,打小就喜欢。”像是在回忆什么甜蜜的场景,他乐颠颠的。
“你放屁。”
“她都哭着要推开你,死疯子。”柏明宇不信。
裴行端脸上的笑容又忽然止息,他很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我现在不够好,而且她小姑娘家的面皮薄,等会的,你看着,不需要多久,她就又满心满眼都是我了。”
柏明宇默默听着,扯了扯嘴。
桑渴今天的举止分明有些不一样。
哪里怪他说不上来,但是有一点不能反驳,就是肯定跟这个死疯子脱不了干系。
柏明宇也没接话,过了一会,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隔着一层布料,地面粗粗糙糙的,还冷。
“还有么,也给我一根。”他说。
裴行端太爷似的装逼了一会,扭了扭脖子,然后掏出烟盒子递给他。
少年学着他的样,点燃。
紧接着传入耳朵里的是一阵凶猛的咳嗽声。
“第一次抽?”裴行端斜眼睨了他一眼,语气鄙夷,“你丫的行不行啊。”
“少啰嗦。”柏明宇食指中指架着烟,又慢慢吸了一口,缓缓将烟吞吐。
俩人各怀心思。
裴行端看着不远处的楼,一根烟慢慢悠悠地吸完了。
一低头,男娃娃才吸了半根,动作还有点儿蹩脚。
一下子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第一次抽烟的自己。
跟谁学的?
外公。
一身毛病的老烟鬼。
还是个当兵的,手下也没个轻重。
裴行端忽然有些唏嘘,今儿几号?
九月十八。
一回头,柏明宇还在回味那烟。
“想染上瘾你就过肺,不想染上瘾...”裴行端摸着膝盖站起来,低头冲他笑笑:“那就是没种。”
作者有话要说: 你才没种
第45章 偏执着迷
黑色的BenzGLS平稳行驶在路面上, 光滑的车身越过漫漫柔和的霓虹街灯。
夜色就这样悄然而逝。
桑渴头靠在副驾驶的玻璃窗,双手垂在身前,一动不动, 像是一具小玩偶。
外面街道真亮,大公园, 小池塘, 梧桐树,走来走去的路人。
要是打开窗, 说不定还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她恍恍惚惚地想。
桑渴朝车玻璃上呵气。
白色的凝雾刚刚好覆盖住她的右耳。
Dawn微锁着眉,车开得不快, 他尝试给桑渴播放点舒缓的安眠曲,食指刚触碰到按键, 桑渴忽然叫住他。
女孩子揉了揉眼睛, 视线从车窗移开, 姿态坐直。
“傅大哥。”
“他今天...好奇怪。”女孩子侧过头看向他,口吻有点儿茫然, “居然穿着游乐园里你上回带我去时, 那个给我表演节目的人穿的灰熊外套。”
“一下子冲到我跟前。”
“我都快被吓傻了。”
“怎么可以这样?”
“他还...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桑渴回忆起那场面, 忽然有些烦躁。她抱住头使劲摇晃, 她想不通。
Dawn已经将车子靠边减速。
兀自说了一会,桑渴又冷静下来。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没变。依然那么固执, 恶劣。”
女孩子口吻沉沉, 眼神也是,一点一点变得锐利起来。
“他要我拿刀子捅他。”
“他明明最怕疼了。”
“你说...他是不是也病了。”
“傅大哥。”
“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去警察那儿?明明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才拿刀子出来的。”
“我才是罪魁祸首。”
说着说着,桑渴又将头仰在车椅靠垫上, 双腿叉开。
盯着黑洞洞的车顶。
“我累,我今天好累啊。傅大哥。”
“那道物理大题我做了整整二十遍,还是不会,我不理解。我明明按照公式一步一步计算了,最后答案还是不正确。”
“是不是小渴太笨了。”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最后桑渴把头抵在他怀里,眼泪水湿漉了雪白衬衣的肩头。
“我好没用,小渴没用。”她这样说。
“我忘不掉,我就是忘不掉...”牙齿隐隐打着颤,体温不自觉降冷。
“只要一看见相似的男孩子,我就会想起小时候。”
那些一点一点融入骨血的画面、场景。
多耀眼啊。
就像是,太阳。
Dawn的心很麻,强作镇定但是手腕处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人皆非圣人,他亦如是。
谁能忍受亲耳听着怀里心爱的女孩子哭着说我还是忘不掉他。
忘不掉谁?
忘不掉那个叫裴行端的。
怎样怎样,不论怎么样努力地尝试,都忘不掉。
虽心有不甘,但是下一秒dawn就同自身和解了。
“忘不掉的话,就别折磨自己了。”
“遵循本心。”
“小渴。”男人把眼镜摘了,露出一双幽深深蕴含炽热的眸子。
“我在这,我一直都在。”声线平缓温柔到令桑渴一下子想起爸爸。
一如死掉的人曾经说:“爸爸在呢。”
桑渴努力停止抽泣,像是怕他会像爸爸一样留下一句苍白的承诺,下一秒就远走高飞似的,狠狠地用力地,抱住他的腰。
“你上次也这样说。”
“可没多久你就不要我了。”
“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再相信你一次。”
“这一次,你一定不要离开我。”
女孩子的臂弯随着喃喃自语的陈词而变得一再用力。
她已经不哭了,像是抓住了什么狂浪下的浮木。
自私吗?
自私。
但是不抓住的话,就会死掉。
***
自从那天晚上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柏明宇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看上去也有些闷闷不乐。
课也不逃了,整天就趴在位置上,囫囵翻书,时不时还抓起笔来转。
桑渴每次见到他也一句话不说,像是彻头彻尾的两个陌生人。
这天桑渴快步经过他的时候,柏明宇忽然扯住她的袖子。
“嗳,谈谈。”
桑渴扭头,望见一双寂寂无波寡淡的眼。
他趴在课桌上,只露出半张脸。
嘴巴埋在臂弯中,声音听着有些嘟囔不清,少年人身长腿长胳膊长,且极瘦。
见桑渴无动于衷,柏明宇蹬时有些焦虑,语气也急促了三分,身子一骨碌往上坐直。
“姐姐。”
“我下巴还疼着 。”
说完又极突兀的跟了句: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正值中午,学生都往食堂去了,班里稀稀拉拉就几个人。
桑渴情不自禁循声看向他的下巴。
少年人五官疏狂,正是诗人口中风华正茂的年纪。
线条精致流利的下巴那里确实有一块青紫的小印子。
他今天穿了校服,纽扣扣到了最上头。
头发也刻意的打理过。
“对不起。”
桑渴看着那块青紫色的痕迹,忽然就张嘴道歉,毫无征兆的。
“...”
柏明宇一愣,顿时有些哑火,没想过桑渴忽然会无比认真地朝他道歉,他从位置上咣当一声站起来,烦躁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不,我不是这意思。”
“你别跟我道歉啊,我没有怪你。”
“我...”他身上像是养了虱子。
“你别躲着我,好么?”
他终于说出了口。
“那天,那天...那天是我不对。”
“我不该让你帮我倒醋。”
“也不该在你面前打人。”
“后来你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我心里想了很多句话,一直没机会找你说。”
“不论你怎么想我,我没有恶意的!我也...”毫无逻辑的说了一大堆。
柏明宇最后又跟了一句:
“姐姐”
“我是你这边的。”
盲目又虔诚,就像是五六岁的小屁孩,心思懵懂但是遵循本能就是想跟你交朋友一样。
哪怕是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又哪怕只是因为你穿的衣服,小虎牙。
“我们是朋友,桑渴。”最后,他看着桑渴露出有些腼腆的笑,眼神闪过不忍,不信地确认道,“对吧?”
对么。
不对。
桑渴潜意识想的是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
因为不会有人想跟她做朋友。
不讨喜且又累赘的人不配拥有朋友。
“对不起。”
桑渴眼神清明地过分,像是能剜心。
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表露的意思已经很分明了。
柏明宇眼底的热切一点一点熄灭,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一点点攥紧。
头半昂起,微侧,看着窗外。
突然他的语气突然开始自暴自弃起来,不屑的闷哼一声,赤/裸地笃定:
“你喜欢他吧。”
“他那样对待你,你还是喜欢他。”
桑渴神色如常,仅仅是皱了一下眉。
柏明宇见她这样有些烦躁,这股泼天的烦躁不知从何而来。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佝偻着脊背,笑着看向桑渴。
“真讽刺,那天晚上在派出所门口,死疯子身上的那股自信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他说你喜欢他。”
“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
“行啊,你喜欢就喜欢吧。”他喉结翻滚,眼神像是要把人烫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