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着迷——锥花
时间:2020-11-27 08:52:18

  裴行端你贱不贱。
  人都说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舔,喜欢你时你不屑一顾,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倒跟死了老婆似的, 你究竟要脸不要脸。
  说白了,你就是贱, 人贱命也贱。
  就是个垃圾, 败类,畜牲。
  现实比话本小说还要有戏剧感。
  此刻旁座有夫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妻子怒而失态,尖声骂:“你有什么用?当初我真该听我爸的话, 不嫁给你,一点用都没有, 真是个废物。”
  好面子的丈夫瞠目, 连忙将妻子的嘴巴捂住, 怪叫道:“你疯了!”
  裴行端眉骨稍动,慢慢将眼睛睁开, 头微微侧着, 欣赏那丈夫的气急败坏。
  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 隔壁又传来手背拍打的声音。
  “有什么事不能等下了车回去再说!?”
  “...”妻子恶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
  连最后的一丝噪音也消了。
  裴行端漠然将视线收回, 本能地咽了咽口水,看向缩在里座的桑渴。
  她今天唇色偏淡,本就小小的一只, 套着厚重的军大衣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人小。
  裴行端突然有种强烈的, 想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只要能抱着她,随便从她嘴巴里蹦哒出什么难听的话,都随她。
  不论她说什么,他都认了。
  但...
  裴行端舔了舔干涸的唇, 目光苦涩。
  他不能抱她。
  *
  思绪像乱麻一样,车子又是一个停刹,缓停靠站台后接纳一波新的,送走一波旧的。
  身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谢谢你啊,小伙子。”
  他居然给一个老太让了座。
  桑渴能感知到身边换成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因为闻见了她身上浓浓的老年香水味。
  裴行端站起来,颔首,单手吊着一只手环。
  桑渴头朝里偏,五指死死揪住衣裳,咬唇,肌理泛
  白。
  不知过了多久。
  “别咬了...疼。”从身侧传来的声音低哑,单手挂在吊环上的裴行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怎么骂我都行,别跟自己过不去。”
  “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犯不着。”
  老太太横在他们两个中间,亏得她耳朵不是特别好。
  老媪坐着假寐。
  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桑渴兀自对着窗,仍一丝一毫不愿意看向他。
  无论是眼神亦或是动作。
  热脸贴冷屁股。
  他心慌亦觉得窒息。
  周围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裴行端喉结翻滚,唇瓣动了两下,他不说话了。
  *
  车子越往下边开,这条干线的人也就越少。
  走道渐渐已经没有什么站着的人,座位也稀稀落落空着。
  越过冗长的隧道,前途一片天光大好。
  阳光很茂盛,攀着车厢疯涨。
  桑渴还是固执地盯着右边的车窗,这种情况下她压根睡不着,也没法睡。
  即便有窗帘遮蔽,光芒也遮挡不住。
  裴行端仍然站在那处,桑渴知道。
  因为她的头顶上方一直都有一团黑色的阴影。
  车厢摇摇晃晃,行行停停。
  老太到站了,颤巍巍站起来,临走前跟裴行端道谢:“小伙子,你坐啊。”
  语毕还从布包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个黄皱皮绿叶子的的橘子,“送你个橘子,拿着罢。”
  就这样,裴行端怀里莫名其妙多了只橘子。
  他其实有点不舒服,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恶心感,晕车晕得头涨,不想吐只想睡觉。
  可是他又怕就这样坐回原位去,桑渴会露出一身的尖刺,闹着要推开他。
  考虑良久,他最后选择攀着吊环,坐到了桑渴身后。
  裴行端一坐下就将身体朝前倾,头抵着椅背。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体内的恶心感强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桑渴,咱俩就像这样好好说说话,行么?”
  透着浓浓讨好商求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渴百无聊赖,正用食指在窗户上没有节奏地乱敲,听见后手指动作蓦然停下。
  “这儿也没别人,我们把所有话都说清楚,好不好?”
  “你恨我的,怨我的,你统统都告诉我,我都认。”
  声音不高不低,她刚刚好能听见。
  恨什么,怨什么,要说什么?之前说的还不够多吗?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裴行端心麻了半截,车子一颠一颠的,像是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创错位。
  但饶是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女孩子仍然不发一语,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不是么。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更何况是他这样罪大恶极的。
  又有什么资格呢?
  想到这儿裴行端自嘲地咧咧嘴,叹息着不再多言。
  他说的那些,桑渴都听见了,但是她还是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狠心地将头靠在车窗。
  车子颠簸啊颠簸啊,头撞在上面一下又一下。
  但是下一秒,有一只大掌忽然从后面伸过来覆盖在车窗玻璃上。
  紧接着头再度撞击的,是柔软的掌心。
  桑渴呼吸一滞。
  可是思绪百转千回,她喘息着竟也学多年前的他,狠狠将自己的头朝下按压。
  疼吧。
  可疼了,疼极了。
  连带着桑渴的视线也有些变得模糊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中间隔着一个座椅,青年的头靠着女孩的肩膀,制造浪漫的假象。
  *
  最后桑渴还是在颠簸中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而裴行端那只胳膊也彻底酸麻掉了。
  整整一个小时。
  他们之间全无交流。
  车子快要停靠到末站时,已经过了正午。
  太阳光消减了五分灼然,外边的风依旧酿着冷意。
  桑渴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头已经靠在了裴行端的怀里。
  他竟然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坐回了前面。
  她一阵警觉,紧接着开始自下而上看裴行端,那个人的下巴被衣领包裹着。
  一如既往好看的眉眼,离经叛道的样子。
  易怒易喜,骄傲矜贵,让她捉摸不透,也爱不起。
  最后,桑渴从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眼睛垂了下去。
  裴行端知道她醒了,但是他没有想过,桑渴居然没有推开他,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还乖乖顺顺地维持原样赖在他怀里。
  他有些激动到失语。
  紧接着。
  “到了么。”桑渴问,揉揉眼睛,语气稀松平常。
  “快了...还要睡吗?”他紧赶着问。
  “不睡了,睡饱了。”桑渴又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双臂窝在心口,一齐感受下面另外一颗心脏的律动。
  舒服倚靠了一会儿。
  “我以前做梦都在幻想这样的场景,你知道么。”桑渴的口气有些缱绻茫然,说着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车窗,光芒从指间缝隙撒漏,桑渴眯起眼。
  女孩子头发细软,划在他的脸颊。
  痒痒的,难耐的,而发丝的主人令他发了疯似的着迷的。
  裴行端一瞬间想落泪——
  这是他,这是他藏在心尖口,想爱又不敢爱的姑娘。
  她跟了他整整十年。
  打不走骂不还手,就像是,小影子。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竟然也配?
  “很美好的场景。”桑渴沐浴着光,像是在回味,她露出单纯的笑脸。
  什么场景?
  身前是绵长看不到尽头的路,身后就是那人的胸口可以依偎的场景。
  她做梦都在肖想的。
  桑渴欣兀自赏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将手收回。
  沉默片刻,她忽然又冷下声,一字一句笃定道:“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裴行端。”
  “是你。”
  “我不贱,我只是喜欢错了人,我没有错。”
  “假如换一个人,只要我喜欢,我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对他好,只可惜,那个人是你。”
  说着说着,桑渴又觉得无趣,于是放缓了声音。
  她掸了掸爸爸大衣上的绒毛碎,眼神寂寂,她说:
  “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仿佛雷区上跳舞,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自己道歉呢?
  “算了算了。”桑渴用手挡住眼睛。
  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她没有什么起伏波澜的嗓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说,要好好谈谈吗,可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只是后悔。”
  “我后悔认识你,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手臂下边的眼神,漠然得要命。
  裴行端竖着耳朵在听,他换了一个坐姿,能让桑渴躺得更舒服些。
  桑渴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
  桑渴没有什么要说的,可裴行端有。
  “前段时间,我去找过许慧。”
  终于,怀里的姑娘有了一点别的反应。
  “那女的出国了。”他笑笑。
  确实好笑。
  死无对证了啊。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裴行端笑完,使劲按了按太阳穴,颇有感慨的样子。
  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但有些道理他是明白的。
  “如果一开始我跟你好好说,说我的动机,说我的因果,或许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招惹她?你说我为什么招惹她?”他苦笑。
  “我只是...想讨一个公道罢了。”
  “她老子应该,也贪了不少,可是账本做得漂亮,硬生生是躲了干净,又或者....她老子就是故意的。”
  “那些跟她老子同时期的,有的进去了,有的自杀了,还有的...升官了。”
  “好笑吧?好笑。”
  “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你偏信,信的比什么都真。”
  “其实,我不比她强多少。”
  “如果不是靠着祖上积的阴德,我也得玩完。”
  桑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觉得窒息。
  但是她逃脱不掉。
  “还有啊。”裴行端不顾她的挣动,继续说:
  “我从隆城被带走那天,往后,一千多个日夜,我几乎日日梦魇。”
  “我梦见你,我梦见没有桑叔庇佑的你。”
  “小小的,巴掌大的,耳根骨脆弱地仿佛一折就能断的。”
  “我梦见你哭,梦见你一直跟着我,我梦见你...不要我。”
  桑渴两个字硬生生被他叫的一波三折。
  “我不信鬼神,我明明不信的。可是我在你这尝到了无间炼狱里被业火灼烧的滋味。”
  “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吗?”
  “左边的人要我吃斋念佛,右边的人要我带十字架。”
  “没人教我。”
  “没人救我。”
  “我全靠一双眼睛,一副皮相窥探这个世界。”
  “你说我是畜生,是啊,我就是畜生。”
  “你要跟一个畜生计较么,你干什么要一直,跟一个畜生计较....啊...”
  他几近哽咽。
  桑渴却打断了他,鼻尖好酸好涩。
  她又说:“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
  裴行端强撑着,他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头有些疼得厉害:“桑渴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会去找医院,去做手术。”尾调颤得厉害,“我....真的没想过。”
  那个男人独自一人抚养女儿,穿着总是朴素,做点小生意,说话声音总是不大,给人的感觉很沉稳。
  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的,一心一意的,结果老天爷还是看不惯他,就连命都丢进去了。
  造孽啊。
  眼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桑渴捂住嘴巴。
  “后来,我找到那家医院,我气疯了,我把那个医生揍了一顿,你知道那医生怎么说?”裴行端又笑。
  苦涩填满了他的胸腔,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说,他缺钱。”
  “他女儿得了白血病,他缺钱。”
  “真是可笑。”
  “谁的女儿不是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宝?”
  “哪儿来的高低贵贱。”
  “他跪在手术台边上跟我磕头,多好笑啊。”
  “桑渴,我也知道,如果不去动那个手术,他还能多陪你一会儿。”
  “可是啊,那个医生盯上了他,他轻易就给了他20万的救命钱。真是个傻叔叔,他以为自己的病能治好。”
  “治好什么?”
  “辐射性的肺癌?”
  “拿什么治?拿命治吗?”
  “他蠢,他比你还蠢。”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愚蠢的人,不是快考试了么?我记得你那会儿说什么,你对我说,你说裴行端,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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