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着迷——锥花
时间:2020-11-27 08:52:18

  画面回闪。
  她捂着肚子, 开始对着路边的草丛干呕。
  手扒着路灯杆子,力气使的太大,指甲也皴皱了。
  但是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能撕裂喉咙。
  装模作样吐了一会,吐完了,她蜷缩到了路灯下边。
  才是傍晚,她没地儿去。
  半入冬, 就连蚊虫都少有。
  呆呆在门前吹了近一个钟头的夜风,最终抵不过寒意她还是选择从路边爬起来走向那扇门。
  将上了锈的钥匙插进了孔里,转动,打开。
  一进去最先看到的是鞋架,再来是挂在墙上的圆盘时钟,紧接着是桌子,挂在墙上的雨伞、钥匙扣。
  依然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全然没有惊动过半分。
  就像是那从前几千个日夜里,她放学归来推开家门,家中寂寥无声的情景没有丝毫的区别。
  爸爸呢?
  桑渴朝着里屋叫:“爸爸!”
  没有人应答。
  就连厨房里的水龙头都不再滴水了。
  屋子里很安静。
  像是死了人一般的寂静。
  应该又是出去送货了吧。
  他可真辛苦啊。
  桑渴的脑袋一瞬间垂了下去,蔫了,没力气支撑了。
  盯着脚尖,她觉得自己不孝。
  端端呢?
  嗯,也跟着去了。
  因为怕爸爸一个人路上孤单。
  为什么爸爸会觉得孤单,而桑渴却一点儿都不怕孤单呢?
  因为她有好多好多小伙伴。
  那会儿,小时候,十来岁的她怎么说来着?
  爸爸马上就要出门了,她抱着端端从卧室里腾腾跑出来,拦住他对他说,爸爸你把端端也带着吧!小渴一个人在家没事的,不孤单的,小渴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
  穿着白色的小背心,梳着精神秀气的羊角辫儿。
  爸爸帮她绑的。
  小脸蛋儿白净净的。
  她蹦蹦跳跳,努力将端端往他的车子里面塞,在爸爸心疼无奈的眼神中,站在车窗下边,将沾满灰土的右脚偷偷朝身后遮掩。
  ——
  嗯。
  小渴不孤单,那小狗就给爸爸好了。
  小狗是爸爸捡的,小狗跟爸爸最亲了。
  ...
  可是....
  现在桑渴想告诉爸爸,她没有小伙伴了,她跟小伙伴绝交了,小渴觉得孤单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泪水在逼仄的眼眶里打着转。
  她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接啊,接通啊...
  但是电话里每次都只是一个阿姨的声音。
  她声音冷冰冰的,她说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
  *
  夜晚。
  桑渴蜷缩在沙发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整整一宿。
  她不再想爸爸了,转而开始怀念起那个老人。
  虔诚的教徒,博爱的长辈,做的一手好菜。
  可是她不能够理解,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勇气吊在上面,因为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只有去,没有来。
  究竟她经历了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
  第二天是就是她的冥诞,桑渴本以为提前一天回来不会有人发现,但还是被抓到了。
  那个人居然也会登上那辆大巴车。
  她没想过。
  从未想过。
  别来招惹我了。
  凶手。
  害死端端的凶手。
  不想了,都是过去了。
  桑渴捂住有些疼的头。
  想兰婆吧。
  想那个只有去没有来的人。
  她是一个很考究的老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尽善尽美。
  但是桑渴想跟她道歉。
  对不起,小渴做不到尽善尽美。
  到死都不能够。
  眼泪哭干了,哭不出来了。
  *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亮灯。
  而窗外,青年似幽灵一般地缩在楼道里,他也这样和衣坐了一宿。
  腿横占了三层楼梯,墙角落里依然盘织着蛛网,有蚂蚁成群搬运口粮。
  他戒烟了。
  唇瓣冻脱了色,裴行端掏出许久未带的十字架,他虔诚地吻了吻。
  就当是最后一次。
  他眉目肃冰。
  这一夜过后,桑渴,我放手,我放你走。
  *
  隔天去到墓园,弯弯绕绕,桑渴还是迷了路。
  因为这是三年后她第一次去寻找兰婆埋葬的地方。
  她什么也没拿,什么也没带,孤身一人兜兜转转,在重重亡灵之间,她终于找到了那块石碑。
  死去的老太运气很好,她信奉基督,周围一圈埋葬的也全是基督徒。
  后人不需要焚香不需要画圈,也不需要跪拜。
  只需要追思就好。
  但是桑渴觉得血液很冷,就快要凝固。
  ——
  时间倒退回数月前的惠利书店,她有幸在书架深处找到本来自一位虔诚基督徒的手稿。
  书店里同样坐着一位老太,是名阚姓的老人家。
  书页随着桑渴手腕的离去,哗啦啦翻回五分钟前看的内容。
  她那时茫然地抓住阚老太的袖口,将她当做了那个人,天真执拗地问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阚老太正在给孙女织着毛衣,什么都不知道,只本能的替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回:为了解脱。
  解脱吗?
  可不会是解脱,绝不会是解脱——
  基督徒的解脱,绝不至此。
  因为无论是信徒的书、还时《圣经》上都明晃晃地写道:
  “上帝有十条诫命,第六诫命定[不可杀人]
  基督徒在任何情境下都不能自杀,绝不能够。”
  “自杀就是剥夺了自己重新与上帝和好的权利。”
  倘若自杀,就是违背基督,违背信仰。
  自杀之人,上不得天国。
  她不能上天国了。
  究竟因为什么样的残酷纠葛才能令她决绝到这般地步?
  桑渴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老人家,老信徒为了能够吊死在她面前,竟然不惜违背她虔诚供奉的信仰。
  她好狠。
  桑渴觉得她比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狠。
  *
  桑渴站在石径中央,面对墓碑不知道站了多久。
  日薄西山了,也没等来谁。
  还是墓园里的守门人提醒她要闭园了,她才匆忙回神。
  转身的一瞬间,桑渴像是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呜呜咽咽。
  大雁南飞。
  她没哭,桑渴没哭。
  她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
  “阿婆,亲爱的阿婆。”
  “我原谅您了。”
  “您也原谅我好不好?”
  无人应答。
  空茫茫的心跳声铺天盖地。
  不过就在她转身逃离的瞬间跌宕中,她隐约好像听见有人说。
  乖孩子,我原谅你了。
  ***
  下山的过程很漫长。
  桑渴想试一试缆车。
  但是在路边,她被人叫住了。
  一个漂亮的老人家。
  头上还戴着花。
  做梦一般的经历。
  “小姑娘,还记不记得我?”
  桑渴愣愣地看着她。
  她是谁?不记得。
  老人家去摸她的头。
  “也是,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记得我很正常。”
  “秀兰...我老对家。”
  “她托我给你个东西呢。”
  “你快别走,我现在就拿给你,小姑娘长大了,眼睛、鼻子这块特别像你母亲。”
  “我每年都在这里等你。”
  给的是什么?
  一盒发了霉的粘豆包。
  一个用金色纱布重重缠裹的信封。
  *
  而在远处,坐在土坡上的青年,拥着一身的夕阳余晖,他的怀里也有份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个神叨叨的老太太虽然不讲道理,但她总是公平的。
  给桑渴准备了一份也不忘给他也弄一份。
  可是他不爱吃粘豆包,一吃就想吐。
  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忙忘了。
  算了。
  裴行端抹了一把脸,笑笑。
  抬头看天,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了。
  这里位置、视野真好。
  蓝天白云,远离世俗尘嚣。
  他亲眼看着桑渴走进墓园,看着她在里面傻乎乎站着,站了半天。
  这丫头也不懂得基督徒的礼节,也跟他一样只知道站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可真不孝顺。两只小牲口。
  那个不知道名姓的老人把东西给她后就离开了。
  桑渴还站在原地。
  信封里面装的当然是信,但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一堆,密密麻麻絮絮叨叨的,什么都写了也仿佛什么都没写。
  桑渴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话。
  她说:
  “哥儿小时候吃了太多苦。”
  “如果可以,阿婆希望你能原谅他。”
  原谅他吗。
  她还写: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我本该在七年前就亡身,但是我不能,我要是走了,哥儿他就没人照顾了。”
  “他小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身血,怪可怜的。”
  “我不忍心。”
  ...
  老人家有幸念过几年学,写的字儿很漂亮,端庄。
  原来啊,十年前,她杀了人。
  而杀的,居然还是她的枕边人。
  裴行端的外公自从得知女儿跟有妇之夫谈情说爱,甚至还怀孕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易燥易怒,觉得给先祖蒙羞。
  其实他本来就不正常,患有战争性应激创伤的老兵,举止行为观念态度本就跟正常人相去甚远,原本病不至此,但是女儿种种下贱堕落的行为令他忍无可忍。
  每次情绪起伏到不可控制的时候,女儿生的小野种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用鞭子抽,用言语辱,发泄完后让下跪。
  什么都做得出。
  其实年幼的桑渴曾经因为端端乱跑而不慎撞见过一次,但是那时天真无知的她并不知道,就在旁边,一百米之内的邻里。
  那个她贪慕的、她觉得像是神仙的小男孩儿他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
  端端天性不好动,却在那天扑腾开了裴行端家的门。
  桑渴匆匆去抓他,叫他不要乱跑,结果在那个瞬间,她跟跪在夏季竹帘后的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猩红的,隐忍到近乎绝望的压抑瞳孔。
  他跪在那儿。
  一瞬间桑渴觉得自己被恶魔盯上了,她吓白了脸,是不是又不礼貌?是不是又打扰到他了?!
  桑渴抱起狗吓得落荒而逃。
  如果要是她再往后瞥一眼,哪怕是半眼,就会看见新鲜的血液一道道从少年的后背上滚下来。
  裴行端最耻辱最肮脏的一面被桑渴看见了。
  她为什么不来救救他?
  发泄完愤怒的老兵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裴行端一瞬间想用刀子举在他的头顶,然后朝着颅顶,狠狠地,捅下去。
  光想就很美好。
  那,兰婆呢?
  她穿着围裙,正面无表情站在厨房里做饭。
  砧板上是切了一半的白萝卜,刀身有些微的血迹。
  她抓着自己手臂,刚才切萝卜时,她的手指被刀划伤了,站了一会后,待血不淌了,她再度冷静地往旁边咕嘟沸腾的锅里加调味料。
  是的,为了外孙,她杀了人,杀了枕边人,她一点一点往老伴的饭菜里....
  那点药量足够了,她坚持了整整两年。
  直到两年后,家里换了一张崭新的遗照——
  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才有了些许别样的色泽。
  她脱下围裙,转身进入卧室,锁好门。
  来客吊唁,小男孩孤身跪在灵堂里。
  灵堂设得很小,花灯憧眼。
  桑渴跟在爸爸身后一起前来悼念,她牵着爸爸的手,忍不住看向那道跪着的身影。
  他双臂垂在身侧,五指颤抖着死命攥紧,像是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兜兜转转。
  ....
  是啊,那多亏了,外婆啊。
  裴行端抱着脑袋,忍不住了,就快要忍不住了。
  哭出来吧。
  哭出来好。
  隔着一道坡,他们两个人都泣不成声。
  ***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更新下章。
 
 
第50章 偏执着迷
  桑渴那天晚上在街头游荡, 后来她还去了一个地方。
  隆城人民医院。
  才临近傍晚,医院大楼早早就亮起了灯,应接天色灯火通明。
  桑渴刚迈进正门, 后面有患者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被送过来,她被匆匆经过的医护人员给撞到了。
  “小姑娘让让!急诊!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赛跑, 生怕一不留神身后的死神会追上他们。
  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被撞到了角落里, 室内盆景植物的叶子刮到了她的脸。
  叶片边缘太细太锋利,右脸偏下的部位瞬间渗出来一道血痕, 慢慢有血淌下来,倒挂在唇边。
  桑渴后知后觉, 用舌头去舔,尝到了血腥。
  血腥的味道令她觉得战栗。
  一直悄悄倚在圆柱后面的裴行端, 看见她模样呆呆, 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 瞳孔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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