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谣似乎是被惊着,脸色一下子有些发白。她愣了一下,才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并没有注意到,在鞭炮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身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手抬起,又放。
这次下车的时候,阿谣没用裴承翊扶,自己垂着头下车。
下车的时候鞭炮声已经停了,阿谣一抬眼,就看见东宫布置的张灯结彩,十足有排场。
今日是……腊月初八,是她……
她的思绪还未发散,刚想去看站在身侧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却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
“承翊!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
秦宜然连大家小姐的规矩都顾不得了,从远处提着衣裙便跑过来,一直到裴承翊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就看到阿谣红着眼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浓重得叫他无以分辨。
男人张了张口,冲着秦宜然,有些不耐:
“孤不是……”
话说到一半儿又被对方打断,秦宜然指指跟在后面的李太医,同裴承翊说道:
“承翊,我今日来,有要事知会于你。”
似乎担心他不想听,她又补上一句:
“事关林娘子的安危,承翊,你不可不听啊。”
她说完,还冲着阿谣笑了笑:
“烦请林娘子在这儿等一等,我借承翊一小会儿。”
那一笑分明瞧着柔柔和和,可阿谣看得心中一惊,秦宜然还带了太医,她隐隐觉得,今夜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裴承翊和秦宜然就在阿谣几步远,而秦宜然似乎也根本不怕阿谣听见,连声音也没有刻意放小,就这样说出来——
“不知承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服过以后,便可以伪装脉象,扰乱大夫诊断。”
“简而言之,就是假孕之药。”
“东宫之中有云南王府的眼线,承翊你知不知道呢?”
“有人通过这眼线,传信给云南王世子,与之暗通款曲,密谋……”
秦宜然边说着,还边挑衅似的看向阿谣的方向,好像是生怕裴承翊看不出来她说的是阿谣。
……
“够了!”
男人冷着脸,厉声打断秦宜然的话,
“你若再继续搬弄是非,就别怪孤翻脸不认人。”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跟她说话,一瞬间,秦宜然脸色涨红,缓了缓才继续开口:
“承翊,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
她说着,便从衣袖中缓缓掏出一个小纸卷,递到裴承翊面前:
“你看看,这字想来你是认得的。”
彼时,阿谣站在几步之外,裴承翊正是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可是隐隐能瞧见他拿着那张纸条的泛着青筋微微颤抖的手。
那是她交给种花宫人,要传给顾随的信。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
完了。
全完了。
倒是男人还在挣扎着不肯认:
“笔迹相似之人多如牛毛,这哪算得上什么证据。”
他语气虽淡,可分明远远听着就能听出被压制的情绪。
“这是李太医,不如让李太医告诉你这里的药渣是什么药?”
秦宜然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正是阿谣的那个,
“还有,东宫里那个云南王府的眼线……”
“住嘴!!”
男人厉喝一声,袖下双拳紧握。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阿谣。
神情莫辨。
他定了定神,抬步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地上雪厚,被踩的“咯吱——咯吱——”。
男人终于停到了她面前。
长指钳住阿谣的下颌,强迫她与他对视。
风雪天将她莹白的肌肤冻得发红,脸颊发红,鼻尖也发红,惹人怜爱。
可他现在,怜爱不起来。
裴承翊哑着声,一字一顿:
“她说的,可是真的?”
虽是问她,可他心里,巴望着她说“不是”,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便替她主持公道,便替她惩处那些想害她的人。
可是阿谣眼中已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默了片刻,便认了下来:
“是。”
这话一出,男人的眉头紧皱,双眼殷红,掐着她下颌的大手不自觉重了力,好像怎的也收不住。
“……当真?”
“千真万确。”
“所以……怀孕的事,是骗孤的?”
“是。”
她连狡辩的心思也没了。
听了这话,月光投过来,映得男人眼中泪光一闪,下一瞬,他钳着阿谣下巴的手猛地一掼,声音忽地拔高:
“谁给你的胆子撒这种弥天大谎?!!”
阿谣被这个动作一下子搡到地上,摔竟雪地里,溅起的雪絮尽数落到枣红披风上。
下腹一瞬间疼痛欲裂,竟是连站也难以再站起来。
裴承翊踉跄着倒退几步,红着眼睛,颤着手指她,半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直快退到宫门口,才怅然若失地说:
“跪着,林谣你给我在这跪着,没有孤的命令,不准起来。”
“……妾身遵命。”
阿谣忍着腹痛,整理衣裙,在雪地里规规矩矩地跪好。
雪的寒意几乎顷刻之间,就顺着双腿浸到四肢百骸,她现在只有两个感觉。
冷,还有疼。
连害怕也忘了。
……
阿谣跪在雪地里,秦宜然见裴承翊进了宫门,却急忙追上去。
一直到进了东宫连廊,才追到人。远远地,秦宜然便喊他:
“承翊,等等。”
无人应答。
“承翊!”
还是无人应。
男人的步子好像还加快了些。
秦宜然跑了几步跟上,终于拉住男人的袖子,忍不住涩声问:
“你就不能停下来看看我吗?承翊,你明明在意我,明明记得我的生辰,为什么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裴承翊看了她一眼,竟是连说出“今日是阿谣生辰”这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忽地一甩手,继续往前走去。
秦宜然声泪俱下:
“我帮你看清了林氏的真面目,你却要反过来怪我么?!”
“这种种本就是她的错,承翊,你就这般袒护她么?”
走在前头的男人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正 文 开 始 (doge)下 章 离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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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东宫书房中——
“噼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声音不断传出,偏偏门从里面紧锁着,陈忠在外面急得直跺脚。
他跟着太子爷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饶是陈忠,这时候也不敢开口去劝。
一门之隔的书房之内,裴承翊发了疯一般,袍袖一扬,便将整个书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屋子里摆着的花瓶、香炉、古籍……有什么砸什么。
顷刻之间已是一地狼藉。
男人犹不解气,又去砸身后架子上的东西,所有碰到手边的都几乎看也不看径直往地上砸,杂碎了一个定窑的瓷瓶,下一刻就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匣。
他一拿起来,扬手欲砸,可是很快却又顿住。用仅存的理智,缓缓打开手上的木匣子。
只见那木匣子里头数片碎玉规规矩矩地躺着。
那是林谣送他的玉佩,被他亲手砸破的那一块。
裴承翊想丢下这个木匣子,可是手却像是上了枷锁,怎的也砸不下去。
他丧气地将木匣子又放回原处,转而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坛酒,掀了盖子便往口中灌。
他喝得急,不过是片刻功夫,就是小半坛下肚,白净的面容已经开始涨红,身上的衣裳都被酒液浸湿。
狼狈至极。
……
酒精使人麻痹,醉意上了头,男人抱着酒坛,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一出门,就撞上一直等在门外的秦宜然。
甫一抬眼,就看见她那双眼睛。
许是因为他刚刚喝得实在多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瞧什么都是模糊的,这一眼,便将人认错了,下意识就唤道:
“谣儿……”
听到他这一声,秦宜然几乎登时变了脸色。
不过,下一瞬,裴承翊就意识到他认错了人,阿谣没有凌人的盛气,他的阿谣要娇弱的多。
裴承翊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忠:
“不是谣儿,陈忠,谣儿呢?”
陈忠闻言,面露难色,艰难地说:
“林小主在宫门前罚跪。”
“罚跪……”
男人虽还醉着,却好像隐约想起来阿谣为何会被罚跪,便拉着陈忠,直说,
“带孤去,带孤去看她。”
他喝醉以后固执得很,任秦宜然怎么拦,也拦不住。
-
裴承翊由陈忠扶着,艰难地穿过长廊,又到了东宫门前。
站到门口,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正对着门的街另一边,娇弱的女子跪在雪地里,身上的枣红披风与地上熠熠白的雪混在一起,格外引人瞩目。
她似乎发觉了他站在宫门前。
不过也只是淡淡抬起头,撇了他一眼。
仍是不卑不亢地跪着。
只是,她的脸色格外白,往日秾丽的红唇也泛着白,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像在强撑着。
秦宜然从旁看着,心中愈发觉得不妙,裴承翊不会因为林谣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便就轻易原谅了她吧?
正是这样想着,一旁的男人便已经甩开扶着他的陈忠,自己摇摇晃晃往林谣的方向走。
阿谣听得见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知道他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她,可是她头也没抬,只是垂着头静静看着地上反着光的雪。
忍着小腹难耐的痛,和快要令周身失去知觉的冷。
好冷啊。
她贪心地想,若是他能抱抱她就好了。
他走到她面前。
金线精绣的锦靴停在眼前,阿谣怔怔盯着,久久回不过神。
男人稍稍弯腰,伸出手,在看见她身上那件他亲手替她穿上的披风时,手又僵僵收回去。
终是敛气寒声,问了句:
“可知错了?”
他刚刚一过来,身上的酒气便扑面而来。阿谣此时还未及答话,闻到这酒气,身体先做了反应,一时便控制不住,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未曾想,这个动作却是刺痛了眼前的男人,几乎是看到她干呕的一瞬,他就攥起双拳,指甲陷入手心,按出道道血痕。
下一瞬,就不受控制地一把按住她的肩,声如修罗:
“事到如今,你还在惺惺作态?”
阿谣现下连分辨半字的气力也没有,只不可抑制地不断干呕着,一张小脸早被折磨得煞白,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像朵可堪摘折的娇花,飘摇欲碎。
可面前的男人方才吃了小半坛酒,原就脾性不好,现下更是哪里控制得住?当下便拉着她的手臂,一把将人扯起来,也不知要作甚。
“啊——”
被这样猛地一扯,阿谣下意识低呼。
这样一个动作,叫他们两个挨得近了,他这才瞧清,原来她煞白的额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那双平日流光潋滟昳丽非常的狐狸眼,此时也甚显迷蒙,像是随时要昏过去。
裴承翊顿住,心下忽的一痛,一时心窒难忍。
半分理智提醒他——
她这般娇弱,合该软帐香闺好生疼惜的,哪里吃这许多苦,生生受他的雷霆之怒?
这个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醉着的人竟突然想起某夜昏灯帐下,她声音糯软,同他说——
“阿谣想陪殿下过今年的生辰,明年的生辰,后年的,大后年的……往后的年年岁岁,阿谣都想陪着殿下。”
年年岁岁……
陪着殿下……
从前的温声软语不住地在脑海回寰。
他想起平日里那个明艳娇俏的小姑娘。
可是此时此刻,她正捂着小腹,双目欲阖,一声声低语,如泣如诉:
“好、好疼……哥哥,阿谣好疼啊……”
像在等着他救她。
男人目光落到雪地上,她原本跪着的地方,那里本该是银白的雪,可现在……染上大片殷红。
红得刺眼。
他有一瞬怔忡,下一瞬,下意识就要去抱起她,可是目光怎么也从那滩血渍上移不开,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在不住摇晃。
意识……渐进消失……
男人昏倒的一瞬间,跟在后头的陈忠当即疾呼一声:
“殿下!!!”
秦宜然也惊在原地。不过,她更惊诧的是阿谣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她虽然手段毒辣,可到底只是个世家小姐,平日里连杀鸡也没见过,甫一见到这样多的血,当即是慌了,直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