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闻言笑了,“那你可知我到底是为何要你与我一同去?”
南望怔了怔,“你方才不是说,是因为我们刚从那边回来,也了解地形,我同你去是最合适?”
“这倒是次要的。”
“那是为何?”南望一头雾水。
北顾迟疑着,似乎在等自己的勇气攒足,“你单怕我让叶清和等得久了,那你呢?”
“什么?”南望怔住了。
北顾挠挠头,这动作放他身上很是违和。但他从未对谁说过这样的话,难免有些艰难。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在等我。”
他折下一枝芍药花,而后拉过南望的手,将花枝搁到她手中,“塞北荒凉,日子也难捱。可若有你在,便不一样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他便独自走到前边去了。
南望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打小就知道,上巳节的习俗之一是男女之间互赠芍药,以作定情之约,可她却没想到北顾会来这么一出。
她把这粉白的花凑到眼前细看,香气袅袅钻入鼻尖,很是好闻。又听走在前头的北顾道:“若是觉得花香呛鼻,将它扔了也罢。”
南望则小心将整枝花收入袖中,快步跟了上去。
北顾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她,眼中携着些了然的笑意。见她微微张口,他也心怀期待地等着。
谁知她认真来了句:“你,究竟……是不是,为了我,成了个……断袖?”
第28章
“……”北顾盯着她看了片刻,似被气笑了,后又真诚道:“是。”
真诚之余还有些懊恼,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啊?”南望稍显失落,沉痛道:“我老早就跟你说了这样不成体统,你一向通透,怎偏在这件事上糊涂……”
她又不愿看北顾这么为难,想想便把这归为自己的错,“罢了,也怪我。若我没这飒爽英姿,或许你也不会如此。从前在将军府门口排着队给我送东西的姑娘里掺进来几个文弱生的事也不是没有……”
北顾终于忍不住抬手,微凉的指尖触到南望耳后,惹得她一激灵,“好好听劝,动手做什么?”
北顾轻轻摩挲着面具边缘,带着些许挑逗的意味。直到南望的耳根子发红,他才开口,“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把它揭下来,你才不会继续编?”
南望紧张地要打掉他的手,却被他顺势抓住,十指相扣。她甩了甩,无济于事,只得避开他含着笑意的灼灼目光,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万人之上,凌苍城中多少好姑娘任你挑,何必在我这儿耽误了。’”北顾学着南望那时候的语气,起初还挺像,最后却忍俊不禁,“耽误了”三个字说得发颤。
他俯身凑到南望耳边,声音沉沉,“偏就耽误了,大将军要如何呢?”
南望这才记起那日清晨他也曾这样不听劝又对她“动手”,她一下恼了,“你之前怎么不说?”
“你那般认真,我怎么说?”北顾竟还有些委屈,“我只能以为是我不够格,才让大将军不愿为了我……”他仍要逗她,“变成个断袖。”
“你还……”南望想给他来一拳,这一动就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她便泄了气。
“别的事,你也知道了?”她仍不大敢看他。
“猜了大半?”北顾闲闲道,“我那时是挺好奇,你哪来那么大本事把这秘密瞒了全天下这么多年。但要想清楚也不难。你们家老夫人去得早,按你的年纪来看,你只能是抱养的。在你之前已有了叶舟,儿女双全倒是挺好,叶启为何要让你从扮成男子?”
“当时他定不知道叶舟会出那样的事,若说早早便打算让你守住将军的位置,是有些牵强。除非他找我们清徽观算过。”
南望磨了磨牙,“你继续。”
“无论何事,要想瞒过王座上的人,都是极难。先帝的眼神不差,做了这样的事却不被灭门,那先帝只能是那个‘门’。”
他点到为止。
南望终于服气,“大国师是个明白人。”
北顾谦虚,“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
“怎么?”南望又轻易上了他的套。
“我说我偏就耽误了,大将军要如何?”
“哦。”南望淡然道,“我的俘虏,我一般都是杀了的。”
听了这话,北顾反倒笑得更温柔,“看你口是心非这么长时间,我便知我这俘虏不一般。”
南望费力挣脱他,快步往游船的方向走,“你要再胡言乱语,我就让众人看看你是怎么被我推进湖里的。”
她嘴上是这么说,但更多的是满心欢喜。可欢喜过后,又不免有些担忧。
众人眼中的东源大将军从来都是一名男子,她平日里与北顾相处自是不能过于亲密。贵族中有许多年轻公子是真正有某些癖好的,人们表面上看是习以为常,但最初传出大将军和大国师怎么怎么的时候她便知,这些人背地里仍抱着看笑话的心思。
她不想和北顾一同被误会,又不知往后当如何。
在回程的船上,北顾依旧与焰离对坐下棋。叶舟坐在南望对面摇着折扇,看她用几根芦苇编成一只蚂蚱。看着看着,叶舟觉得有些不对劲,靠上前来仔细闻了闻,“你身上怎的这么香?”
南望心虚地往后避,“我衣柜里不是一直搁有香囊熏着么。”
“不一样。你熏衣服用的是草桂花,这个闻起来像是……”叶舟皱着眉头细细想着,“芍药?”
“什么芍药?”南望手一抖,差点将刚编好的蚂蚱的腿折断,“哪儿来的芍药?”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叶舟靠到椅背上,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哪儿来的芍药?”
“许是方才在外边呆久了,芍药花开得正盛,将我衣服熏了。”南望顿了顿,又补了句:“你不要多想。”
“你觉着我多想什么了,你就让我不要多想。”叶舟依旧是一脸玩味。
“……”南望不由自主地看向北顾,却发现他竟也正看着这边,眼中的温柔像长清河中平静的水波。
叶舟扬起折扇又要敲南望,“看什么,我问你话呢。”
南望赶紧躲开,回头就看见叶舟那副将她看透了的神情,便不想再理他。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叶启吃了饭就拎着鸟笼出门散步去了。厨娘见两人才回来,问他们还要不要用饭。叶舟说想吃银耳羹,南望却说吃那些烤肉还腻着,晚点再熬些绿豆汤给她送去,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到房里,南望关上门,从袖中取出那支芍药花,翻箱倒柜找出个白瓷瓶,把花插在里头。
她本想将花搁在床边柜子上,可睡觉时难免有些熏人,想想还是放到屋角的书架上。才放上去,又觉得书架偏了些,不能时时看见,最终花瓶被挪到了书桌上。书桌正对窗户,风刚好把花香吹满整间屋子。
南望点燃了桌边的蜡烛,坐在椅子上发呆。窗外院中,翠竹抽出的新叶在晚风中微微颤动。桃花盛开成一片烟霞,烟霞之下的方塘里,几尾锦鲤在荷梗间追逐。一对鸳鸯停在石桥下互相梳着羽毛,身周漂满了桃花花瓣。
她回想起今日,湖边的风兜着漫山遍野的芍药花香,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角,也将北顾那句“可若有你在,便不一样了”吹到她耳中。
他温柔的眼眸里盛着浅浅笑意,像漆黑的潭,让她深陷其中。
南望想得入神,就连叶舟端了碗绿豆汤踹开房门进来把碗搁在桌上她都不知道,自然又遭叶舟敲了脑袋。
“你怎的又打我!”南望捂着额头嚷道。
“这不是为了让你回神么。”叶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都进门了你还没点反应,真是不知为何你遭了这么多次偷袭却还能活下来。怎么,想街对面那位想得这么要紧?”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南望舀了一勺绿豆汤,喝干净以后,勺底露出了并蒂莲的图案。
“我也没懂,”叶舟弹了弹窗边的白瓷瓶,瓶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支芍药花,你倒是给我说说?”
南望不假思索,“不过是今日在湖边散步的时候瞧见了,觉着好看便折下来插了,这有什么的?”
“是吗?”叶舟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国师府递来的,邀你明日去听雨阁吃茶。”
“你放桌上便是。”南望语气听着不大在意,视线却总往帖子上瞟。
满朝文武百官,能收到大国师发的帖子的人并不多,南望这也是头一回。
国师府的帖子不像其他权贵家的红纸镶金箔,而是普通的硬纸,上边是大国师亲笔作的一幅画,朱砂落款“叶北顾”三字,背面才是他疏朗的字迹。
此次给南望的帖子上绘着几枝开得正盛的桃花,墨香还未完全散去。南望想起她在北顾房里时看到他画的那幅桃花,与眼前这帖子上的似乎有几分相像,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起他就有了打算。
“你说他为何不画些别的,怎么就偏是桃花?”叶舟笑道。
“这你得问他去。”南望把帖子收起来,抬头看见叶舟瞧着她的目光里仍带着笑意,便赶紧去推他,“你今晚就这么闲?公文批完了?那些贤士递上来的诗词歌赋看完了?怎的就有空在我这儿转悠,出去出去。”
叶舟被南望推出门外,嘴上还说着:“那我这不是给你送东西么,我这么关心你你倒咬起吕洞宾了。”
话没说完,南望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叶舟隔着门,补了句:“还害羞呢。”
南望被噎了好一会儿,“你赶紧走!”
门外终于没了动静。南望回到桌边坐下,又拿出那张帖子细看。
北顾确实邀了她去国师府坐坐,且据他掐指一算说明日将有雨,所以这坐坐的地方,就选了竹林中的听雨阁。
第29章
第二日清晨,南望一看天色,果然是布了些阴云,可离下雨也还远着。她洗漱过后到荷塘边同叶舟一起吃了早饭,便与他说要出门去了。
叶舟喝完了碗里的红豆汤,开始端着碗仔细察看。南望已经站起来理衣服了,却多瞅了两眼那个碗,这下她吃了一惊,指着那个碗哆嗦道:“这……不是叶萧懿前两日叫人送来让你鉴别的那个古玩?”
叶舟语气随意道:“是啊。看这做工与材质,确实是个真品。”
“那你还……”南望被惊得不轻。
“是真品又怎的?也不过是个碗罢了,东西要用着,才不至于失了那股灵气。”叶舟气定神闲。
南望指着碗的食指默默收回,改成了竖大拇指。叶舟这个人,她不得不服。
“要去串门了?”叶舟抬眼看向南望,“早去早回,玩得开心。”
打昨日起,南望就觉得叶舟在说起她与北顾的事情时,语气和表情始终意味深长。她也不想同他多话,反正最终被噎着的也是自己,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走了。
街上人流熙攘,看方向大都是去东市赶集的。听说有批商人刚从南沧国回来,带了一批南沧的奇珍异宝。
南望倒不是说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真正的宝贝都早已送到了叶萧懿那处,她有的是机会去看。且若是她不去,叶萧懿也会派人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送到将军府里。
她早上起来光顾着开心,忘了带北顾给她的帖子,但国师府的守卫也没拦着她,让她径直走了进去。北顾在帖子上写了听雨阁的位置,说是在她上次去观澜院时路过的那片竹林之中。
南望踏上焰离先前给她指的那条道,凭着记忆向竹林寻去。
卵石径旁的桃林不远处就是竹林青翠的绿色,南望穿过桃林,又沾了一身的花瓣。桃林尽头立着一座石碑,上边却不是什么林子的名字,而是北顾和焰离刻下的一些词句,看似随意,却颇有情趣。
石碑后闪出个人影,挡到南望跟前,“南望,又来我们家玩儿了?”
南望定睛一看,焰离今日穿了件淡金色外袍,透着一股贵气,可他脸上的笑却依旧那么欠。
“是北顾给我递了帖子来着……”
“所以我这不是到这里接你来了么。”焰离道。
“虽说我就来了一次,可我也多少记得你给我指的路。从这边拐过去不就是竹林了,你来接我做什么?”南望有些摸不着头脑。
“突然来了个客人,我怕你尴尬。”焰离笑道。
“客人?”南望没怎么往下想,就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出来,“可是景瑞公主?”
焰离吹了声口哨,“我们家南望果然聪明。”
“什么你们家,你可别乱说话。”南望抬手就给了焰离的肩膀一拳,“那现在是怎么,我还得避一避?”
“避倒不至于。你可是大国师发了帖子邀来的,景瑞公主不请自来,我们家大国师有的是借口打发她。你跟我来就是。”焰离说着走到了前面,给南望引路。
“说起来,”南望扯了扯焰离的袖子,“景瑞公主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依稀记得北顾说过他不久前就明拒了叶萧懿说的婚约,为何……”
“这我也不大清楚。我本以为他二人的确是北顾所说的挚友关系,毫无杂念,却没想到这只是我和北顾以为的。我听北顾说起叶萧懿提的那件事,我也吓了一跳。虽说……”
焰离说到这里便打住了,想想又续道,“但若是景瑞公主她不主动跟叶萧懿提,叶萧懿也不会贸然同北顾说什么婚约。她还真是怪自作多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