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消息传回来也半天了,”叶萧懿突然道,“将军府就没点动静?”
“他们怎敢有?”叶楷仍答得上来,“要有什么动静,可不就是自投罗么。”
叶萧懿又默了片刻,后将扳指随意扔到桌上,“你先派人看紧这两家,别再生出什么事来,也别急着动大将军。”
第39章
南望在军营里呆了好些天,每天睡醒了便去找北顾说话,两人一块泡壶茶下下棋或是听北顾弹琴,日子过得倒很是悠闲自在。
但自在得久了,南望也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多少有些负罪感。听闻部分士兵去江边安营扎寨已有一个多月了,她便提出要过去看看。
白羽林荒僻至今,先前亦从未有东源的人寻到过碎石溪的源头,山后的这道江在地图上也查不到名字,叶萧懿便暂且将它命名为北岭江。南望一说要去看看,北顾便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带她过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北岭江边的军营并不是建在外头,而是寻了几个山洞,将里边挖通,再修缮一番才住进了人。平日里生火做饭也很是谨慎心,就怕升起的烟浓了,容易被人发现。
“这样看来,这边的日子过得可比白羽林那处艰难多了。”南望在江边打着水漂,道。
北顾弯腰挑了块石头递给南望,“那你可要来这边和他们同甘共苦几天?”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若要来的话我定会拉上你的,瞧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模样,来江边住上几天肯定受不……啊嚏!”南望的手随着喷嚏一抖,石头直接“咚”的一声沉到水底。
北顾反应极快地往后避了避,却还是没躲过,挨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他皱着眉,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南望披上,一边替她把领子系好一边数落:“明知道江边风大还不穿多两件衣服,你才刚过来多久就着凉了,还好意思说我?”
南望不服,“穿这么多做什么,骑马都不方便。再说这荒郊野岭的,要是再要打架,穿得跟个球一样,出手都慢了许多。”
“出手慢怕是你自己的问题,怨不得衣服。”北顾佯装认真。
“你再说一遍?”南望瞪着北顾,威胁道。凶狠的语气倒有些像他们当初吵得互不相让时的,但实际又多了几分亲昵。
北顾笑着摸摸南望的头发,“听话些,秋凉后穿衣服要注意许多。你受过这么多伤,在这种时候发作不免难受。”
“知道了。”南望不情愿地答应着,听起来像蚊子哼哼。
“你看也看过了,这处的确是没什么好玩的,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北顾道。
一说要回去,南望便不肯了,“在那边呆了好些日子了,回去也是没意思,我不回。”
北顾想了想,“我记得有个镇子离这儿大约二十里,你若是不想回去,不如我们去那边转转。”
“你连这二十里外的镇子都摸透了?”南望惊讶。
“这都半年了,别说摸透什么镇子,我都能在这地方建个镇子了。”北顾轻飘飘地答,说罢拽着南望就朝在不远处吃草的那两匹马走去。
朔风镇是东源境内最北边的一个镇,距白羽林也稍远些。南望之前只在白羽林附近几个村落里活动,从未到过这里。
但据北顾说他们先前在北境平乱,名声早已传得很远,所以在这样人多的镇子里还是低调些好。
虽然这只是个边境镇,里头却也意外地热闹。街上有许多从村里来赶集的人,而路边的摊卖什么的都有。
一路走来,除了蔬菜瓜果畜肉之类常见的东西外,南望还瞧见了南沧的大珍珠以及西渊的骨雕。还有条八尺长的海鱼,据说是从北溟那边捞的。
吃摊上大口的锅一揭盖,面汤的香味就随着冒出的白气扑面而来。木桌旁的人一碗羊肉面下肚,浑身暖和起来后便开始扯闲话,但仔细一看他们腰间都藏了刀具,眼中泛着精明的光。如此一来,闲话或许是什么接头的暗号。
南望才算是理解了为何北顾要她低调些。这地方虽,却是鱼龙混杂,指不定就有敌国的探子在此处落脚。若是暴露了身份,就容易惹出麻烦。
但闻到面的香气,南望便有些忍不住了,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吃鱼?”
“鱼?”北顾有些懵,“吃什么鱼?”
南望冲那条大海鱼抬了抬下巴,道:“你方才不是说镇子上有家酒馆做的菜味道还不错吗,那鱼应该可以买了送去让他们做。”
北顾只想敲她的脑袋,“我不是说了要低调些吗?这么大的鱼往肩上一扛,整个镇子的人不都看着我们?再说那鱼可不一样,要买就得同别人竞价。照这边的习俗,买下来以后还要给在场的人分一些的,到时候我们可就出名了。”
南望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说罢又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有些饿了。”
说话间两人恰好路过糖画摊子,摊子边的稻草靶子上插了许多糖画,有蝴蝶有喜鹊有鲤鱼,都栩栩如生。
北顾看了一会儿,见南望似乎对这些图案都不大感兴趣,他便向摊主要了一勺糖浆,在石板上飞快浇着,转眼间就画成一幅造型。
“公子真是好手艺。我在这地方卖了十几年糖画,您这样的客人还是头次见到。”摊主边夸边将竹签粘上,把糖画铲起来递给北顾。
北顾付了钱,拿过糖画给南望,“你先垫垫肚子。”
在北顾问摊主要糖浆的时候南望已经呆住了,直到她把那条神气活现的龙拿在手里,“这……这你都会?”
北顾正在想去那家酒馆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会,随手试试罢了。”
南望打量着那条龙,怎么也舍不得吃,好一会儿才稍稍舔一口。北顾在她前面带路,回头看她一眼,便笑,“快些吃,不然到时候该吃不下饭了。”
“你别操心了,我能吃下一头牛。”南望道。
北顾带着她拐进一条僻静巷子,说是抄近路。见她似乎确实是饿了,直接把龙尾巴咬了下来,北顾便忍不住问:“甜不甜?”
“怎么跟问孩儿似的。”南望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道,“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说着就把糖递过去。
北顾把南望的手移开,俯身迅速亲了她一口。看着僵住的南望,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甜。”
寻到那家酒馆时已是黄昏,酒馆门前亮起的红灯笼照亮了牌匾上的“聚仙楼”三个字。北顾先是带着南望到旁边栓了马,才从正门进去。
门边有店二坐在高高的木梯顶上,两人刚踏入门槛,便听见这店二冲大厅里喊道:“贵客二位,里边请!”声音洪亮得把南望吓了一跳,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凌苍城中的潇湘楼。
“看这天色,是不能在入夜前赶回去了,不如今日就在这里歇一晚?”北顾道。
“行啊。”南望答得干脆。她觉得只要能在外面呆着,歇多少晚都没关系。
一进店便有二随在两人身旁,听见他们这么说,二便道:“两位贵客若要住店可得赶紧了,我们聚仙楼是整个镇上最好的酒家,日日满客,现在天都暗了,别家便宜些的都挤满了,我们这儿也不一定有剩余的房间。”
去到柜台前一问,果然说只剩了个单间。南望犹豫着看了北顾一眼,北顾却直接对掌柜的道:“那便要了。”
“好嘞。”掌柜的笑呵呵地取下最后一块木牌,在本子上刷刷记下了。
南望迟疑片刻,问:“可还有多余的被褥?”
北顾瞧了南望一眼,“你这是要睡地上?”
“这被褥基本上是按着房间给的,房间满了睡后院的也有,倒是不会有什么多余。”掌柜道。写了几笔,又抬头看向北顾,“贵客是哪里人?来做什么的?”
“是簌雪镇的人,准备到凌苍城去应考,谋一份官职。”北顾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还拍了拍南望的肩膀,“这个是我的侍童。”
南望闻言瞪向北顾,却又被他瞪了回来,示意她不准反驳。
掌柜的看他二人的气质,的确也是读过书的样子,便笑道:“既是侍童,同睡一张床也无妨,怎的这位公子倒还害羞些?”
“他打就这样,我也没法子。”北顾笑道。
订好房间以后,北顾便说要去吃饭。酒馆里人声鼎沸,各地口音混杂,十分热闹。
迎客的二将两人引到一处空位,扯下挂在肩上的帕子,快速擦了擦桌面,道:“二位请坐。”
南望黑着脸坐到北顾对面,听二报菜名,却想也不想便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全给我来一份。”
二愣了一下,眼珠子转向北顾。北顾无奈,“别听他的,要一份烧牛肉一份酱肘子半只烧鹅一笼虾仁饺便是。”
二向着厨房大声重复了一遍菜名,得到应答后,便让这两人稍等,自己跑去迎别的客人去了。
北顾倒了杯茶,先是递给南望,见她不接,便将杯子放到她面前的桌上,“你也别气,大不了今晚我睡地上。”
“谁让你睡地上了?”南望翻了个白眼,“为何我是侍童?”
北顾诧异,“你在意的竟是这个?”
他顿了片刻,“若不说是侍童,还能是什么?”
再稍作思索,才试探道:“夫人?”
第40章
南望想了想,一时语塞。
北顾又心翼翼问:“方才你说不让我睡地上,这么说……你想和我睡一起?”
“……滚!”
菜很快上齐了,南望拿起筷子便狂吃起来。她早就饿得慌,且军营里每日都粗茶淡饭的,远不及酒楼里的菜有味道。
在家时她爹年纪大了口味清淡,她就喜欢每过个三两日便拉着叶舟去潇湘楼。自五月出门起,倒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到这些地方吃饭。
北顾看她啃肘子的样子着实好笑,提醒道:“你可别噎着。”说着又点了一盅菌菇汤。
北顾点的菜都是南望喜欢的,一顿狼吞虎咽下来,她心情大好,也不再计较什么侍童不侍童了。
而最关键的谁睡哪儿,她也一时忘了思考。
待到他们把桌上的饭菜扫空,天已经黑了下来,酒馆里的菜香渐渐被酒香代替。看旁边已有人喝得满脸通红,北顾便问南望:“我们可要喝一杯?”
南望捞着汤碗里的菌丝,道:“随你。酒这东西喝来喝去,滋味都是一个样。”
店二刚好路过,听见这话,笑道:“贵客此言差矣。我们聚仙楼的招牌好酒‘留仙酿’可不同于其它的酒,其纯馥幽郁,余香十足,连天上的仙人都能留住。你们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这酒在附近都是出了名的。”
架不住店二的盛情推荐,两人又点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菜。清洌的酒液倒入杯中,果然漾起浓郁醇香。
北顾举起酒杯,看着与他对坐的人,道:“我敬你。”
南望亦举起酒杯,轻声道:“敬东源的万里江山。”
四周一片喧哗,如此细微的话语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江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北顾看着南望把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眼中带笑,心里却有些莫名发涩。
南望放下酒杯,见北顾仍瞧着她,便道:“我可都喝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你方才说酒的滋味都一个样,我却觉得,同你喝的酒,滋味是不一样的。”
北顾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柔柔融入南望心里。南望红了耳根,面上却假装不在意,“那你便多喝些,也让我看看你是怎么个不一样。”
两人把酒喝完已是深夜,酒馆中却仍热闹着。这酒后劲大,南望已有些头昏,北顾倒还是清醒的,瞧她这副模样,便扶着她上楼去歇息。
而他们身后的大厅中,角落暗处还坐了两个人,穿的衣服一蓝一紫,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显眼。
“到凌苍城去应考?他这瞎扯的功夫倒是深。”紫衣男子感叹道,“若我没记错,旁边那位该是东源的镇国大将军。叶北顾这个国师当得,倒是不错。”
蓝衣男子倒满了两杯酒,道:“陛……公子说得是。这些年他在东源位高权重,无人能及。且他身边那位的来头也不,除了身为将军,似乎还有个当丞相的哥哥。此外,属下还听到过一个传言,说那位大将军,是个巾帼英雄。”
此人自袖中取出一幅画抖开,递到那紫衣男子面前。画上的姑娘长发如瀑,双唇紧抿,眉目清冷如皎洁月色,那袭红衣似是取了一抹天边残霞披在身上。
“竟是个女中豪杰?”紫衣男子眯起狭长的凤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愈发有意思了。”
厅中烛火微弱,两人衣袍上的银绣暗纹泛着细微的光,隐约现出鲲的形状。
南望由着北顾把她扶到房中,关上门后,她自己就把外衣脱了,扑到了床上。
北顾拿起早让店家准备的一杯浓茶,走到床边,道:“起来喝口茶解解酒。”
“不解了,睡吧。”南望道。
北顾无奈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还说想看看我是怎么个不一样呢,你自己倒先这样了。”转身看到南望已经钻进了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北顾沉默片刻,“你这样睡,我怎么办?”
南望闻言,也没说话,只带着被子慢慢往里挪了挪。
北顾又叹了口气,“我问过了,单间只有一床被子,别的都拿到后院去给那些人打地铺了。”
南望睁开眼,眨了眨,“那你别盖了?”
“……”北顾难得被噎住了,“你是不是想被我扔到后院去?”
南望不情愿地把压在身下的被子匀开,道:“你离我远些,别超过中间这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