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眼下该当如何?”营长又在面前催促。
这次若不打,往下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西渊那边也会觉得她这个大将军太过优柔寡断,更加放肆。
南望深吸一口气,“既已成了叛徒,便和我东源再无半点关系。杀就是了。”冰冷的眼神和语气与彼时重叠,丝毫没有改变。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也是令叶舟满意的答案。
南望既发了话,士兵们自是不用再忍着,提起刀剑便冲入那群暴民之中。
清风剑带着一阵虎啸出了鞘,直接深刺敌阵中。南望在打仗时从来都是最狠最不要命的那一个,在他们家叶启是这样,叶舟是这样,教出来的她自然也是这样。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却在他们开打后不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清风剑上沾满的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虎眼的红光却愈发的烈。南望知道这已不仅是一把剑,它化成了一只渴血的猛兽,张牙舞爪地要吞噬这群逆贼。
“我原以为这把剑随的是你的性子,现在看来,它倒与我合拍。”南望轻声道。说罢随手抹去脸上的水,提着剑又迎了上去。大雨淋得她清醒了不少,在敌阵中穿梭就更是自如。
厮杀了半日,南望在闪避的空隙扫了眼周围的人,见暴民们皆是越战越勇,想来许是对叶萧懿的怨念深了,加上西渊那边的挑唆才至于如此。
南望生怕自己手下的兵劲头不足败下阵来,想了想,便假装不留神,给缠着她的对手抓住了一个破绽,那人自是一刀捅了过来,正中她的左肩。
“大将军!”在南望近处的士兵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担忧地喊出声。他这一喊,其余的人也都注意到南望受了伤。暴民们想趁机擒住南望,而这些士兵自是要死死护着她,挥出的刀剑也变得决断了起来,这收尾倒是很利落。
入夜,君迁到南望的帐子里给她疗伤。正缠纱布时,君迁突然道:“大将军实在用心良苦。”
南望本是懒懒地瘫坐在椅子上打盹儿,闻言抬眼问:“什么?”
君迁便笑,“这伤口的深度把握得极好,看起来虽是重创,实际却并未伤及筋骨。为振士气,您还真是委屈自己了。”
“管用就行,还谈什么委不委屈的。”南望轻描淡写。
在此之前,君迁只觉得这大将军有些家子气。军营里的人看伤时都直接脱个干净,只有他还坚持穿着衣服。就像这肩伤,即使血都往下流了不少,他也只肯把袖子扒拉下来露出肩膀,只说自己回头再收拾,也不知害羞个什么劲儿。
且君迁早发现这位将军的骨架子要比其他人些,却只当是瘦弱。仅有的那一丝怀疑,他不敢往深了想,怕被降了死罪。
可今日见将军他如此果断地挨刀子,还算准了刀刺入的深度,包扎时也不见喊疼,姑娘家怕是很难做到,是以君迁也将仅有的那一丝怀疑打消了。
然而,叶君迁退出去后,几滴泪便自南望眼里滚落。她本想趴到桌上哭,结果一动就扯到了伤口,又叫她哭得更厉害了。
或许是太疼了。
又或许是她突然想起,之前两次受伤,都是北顾在旁边陪着,给她包扎。虽然这人嘴不饶人,还理所当然地撕她衣服,但他确实是护着她的。
可现在却只有她自己而已。
第36章
“天色已晚,大国师便送到这吧。”信使再次让北顾留步,牵着的那匹马也顿住了脚步,像是在应和。
“先前的信……当真已送到那边了?”北顾又问。
“本不是只经我一人的手,这我也说不清楚。但若不出意外,该是早到了的。”
北顾盯着信使看了半晌,“罢了,你去吧。”
棕红的骏马飞奔而去,将地上的尘土高高扬起。北顾望着西边,目光却到不了他想到的地方。
自打到了白羽林,他就给南望去了好几封信,可一直都没有回音。他以为南望在气临行前他耍的那番脾气,又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本想偷偷去绝雁城找她,焰离派人送来的信中却又极其隐晦地暗示了他叶萧懿已不是从前那般,若想做些什么,还是谨慎为好。
他把事情猜出了大半,也只能暂时打消动身的念头。
白羽林边的军营已初具规模,北溟那边许是见了东源的浩大声势,倒安生了不少。北顾虽记得上次的那档子事,却也懒得去猜他们是如何打算。
他慢悠悠往营地走,才刚靠近,便听见那边传来的动静不似以往那种喝酒聊天的说笑,而是“杀了他”“这恐怕还得等大国师回来才好定夺”“两位将军都在,还不能定夺?给这份情面做什么”之类的话。
北顾快步过去,果然见池珩被人绑在了柱子上,一群士兵正围着他,还有几个人拿了鞭子,不时抽他一下,“给老子安分点!”
北顾想想先前落在南望身上的事终是还了回去,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还是收敛了,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将军答:“此人已在营地外探了几日,才被我们设法抓到。看这衣裳上的绣花样式,是北溟的没错了。大国师,北溟的人个个阴狠狡诈,此人留不得。”
北顾抬眼看看池珩,“是留不得。”
池珩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北顾又道:“我原先在白羽林中见过他,知道他在北溟还算得上是个人物。”
“那还等什么?弟兄们——”
“……所以我还有话要问他。”北顾不紧不慢,“你们先退下,等问完了话,我会亲手了结他。”
北顾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将里边的东西倒在掌心,让两位将军看了看。
他们仔细检查一番,方道:“这是清徽观的散魂丹。”
再加上北顾的为人和名望,他们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便让围着的人都退下了。
北顾听着四周的风声大了起来,才走到池珩面前,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弟子知道您会回来,便想来问问,您在东源的事情,可打点好了?”池珩隔着眼前凌乱的发丝看着北顾,“又或者,您是想对弟子动手?”
“璇玑能撑到今天,少不得你这个长老在其中费心出力。杀了你,璇玑必定大乱。”
北顾虽是这么说着,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但再想到凌苍城中王座上的那位,北顾心里便有了另一番打算——“你还要继续替我撑着,我杀你做什么?”
“您的意思是……”
“东源的动作太多,我没那么容易回去。且若是我回去了,又上哪去找比我更合适的人在这边了解他们的消息?”北顾道。
池珩想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但弟子找到您这件事,璇玑门下已有人知道了。您若是迟迟不露面,恐怕也不大好交代。”
“这不就要看你能怎么保我了么?”北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池珩稍加思索,“璇玑与国君向来是相互牵制着,若能有个机会能让您和国君见上一面,由他去将这件事稳一稳,大约是好的。”
北顾将自己手中的药瓶递上去,“那便请吧。”
池珩愣住了,就听北顾道:“这瓶中有机关,我已将散魂丹换成了假死药,保你性命无虞。”而后笑叹,“这清徽观,终是教了我不轻易杀生。”
池珩捏着药丸,仍有些犹豫。
北顾随口问:“璇玑是不是打算拿你一条命,来试我是否诚心?”
“您多虑了。”池珩的眼神晃了晃,又恭敬道:“弟子绝不会怀疑少宗师丝毫。”
“你呢,”北顾语气悠闲,“办好自己该办的就是了。”
风声渐渐平息,在不远处守着的士兵们也重新围了过来。有人伸手探了探池珩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脖颈,方回禀道:“死透了。”
不知是谁提议:“不如一把火烧了吧。他们先前做的那些事情,光是吃了颗药死了,都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烧了做什么,那气味怪瘆人的。”北顾道,“抬去远些的地方扔了就是。”
“大国师还是心善……”
“到时候自会有野狼来将他叼走,岂不死得更难看。”心善的大国师续道。
“……是。”
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情绪。待人将池珩抬出去扔了之后,北顾虽让大伙都散了,自己却又悄悄跑到了扔池珩的地方,怕他真在没醒来时被野狼叼走。
直到看见北溟的人偷偷摸摸过来带走了池珩,北顾才放心。
突然来了一桩这样的事,北顾的思绪有些乱。他平日里喜欢在夜间出去散步,离军营稍远的地方有条河,他就常在河边坐着发呆,有时会取了碧落环佩来弹。
营里的将士们喜欢聚在火堆旁喝酒聊天,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事,而北顾自知他弹的曲子大多伤感,便不想扫他们的兴,要弹琴便躲得远些。
这夜,北顾对着膝上的碧落环佩发了许久的呆,指尖搁在琴弦上,却不知还能弹些什么。弹一首曲子是容易的,可心结光靠曲子却是难解。
北顾又想了想,终于有曲调从琴弦上流出,先是舒缓,后又转入激扬。风吹得河边的枯蓬发出一阵簌簌声,似是在随着这琴声起舞,可却吹不乱那双如蝶的手。
北顾自己也记得,凌苍城中曾有个富商愿出黄金万两换他弹奏一曲,但此时他却觉得,无论他弹多少曲,都换不来他想要的东西。
曲子弹到末尾,北顾脑海中又浮现出南望在竹林间舞剑的身姿,可眼前则空无一人。
他的手终是不由得颤了颤,带出的尾音似一声呜咽——这是他许多年没有在弹琴时犯过的失误。
他叹了口气,正要把琴收好回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许久不见,大国师弹的这曲《广陵散》与先前相比,竟还要好上几分。”
塞北的天凉得早,入夜便会刮起大风,北顾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见南望立在夜色中,提着一壶酒,笑盈盈地看着他,“虽说弹得好,可尾音却稍有凝滞。本是激昂的曲子,竟徒增一丝悲凉,这是为何?”
北顾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望,生怕眨了眼她就不见了,“许是因为风大,扰了心神。”
“琴声由心生,琴乱便是心乱,这倒不假。不过依我看,方才的心乱,不能怪这风。”南望边说边缓缓走到北顾面前,弯下腰凑近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大国师,可是有思念的人?”
北顾别过脸去,“许久不见,你竟会调戏我了?”
南望在北顾身边坐下,把酒壶和酒杯随意搁在身旁,“我原以为你会恼我。”
“怎么不恼,恼得很。”北顾轻飘飘道。
“真的?”南望心翼翼地看着北顾,见他不理她,她便委屈道:“我本也不想去绝雁城,可这事怎么由得了我,自然是平乱要紧。我在那处没人说话,无趣得很。带着他们跟人打了几场,眼看着差不多了,便赶紧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你倒好,竟同我发起脾气了。”
本来北顾就是逗逗南望,结果她这番话说得他也不好受,忙问:“赶了多久的路?可有遇上什么危险?”
南望这委屈也是装出来逗北顾的,见他着急,她便又笑了,抓住他的手,将在她袖中藏了许久的那串流珠手链戴到了他的手腕上,又仔细看了看,大正好合适。
“这是……”北顾打量着这串手链,上边的流珠极黑,而中间穿着的三颗银坠子上刻了太极图,在月下泛着冷光。
“若我没记错,今儿该是十月初五。我听焰离说过十月初五是你的生辰,可那些名贵的东西我们都见了不少,要拿来送你也未免太俗。这手链还是我们临行前一晚做好的,二十八颗流珠代表二十八星宿,三颗银坠子寓意三生万物。”
南望说着说着发现北顾又开始盯着她看,便笑,“喜不喜欢?”
“喜欢。”北顾答。
得到肯定,南望十分欢喜,又道:“我在书中查不到多少关于你们的饰物记载,后来还问了我哥哥,才打算做成这样。且翻遍了府中的库房才找到一袋流珠,银坠子上的太极图也是我亲手所刻……”
她眼中仿佛盛了星星,将北顾的心晃得柔软。嘴上说着完成这件事多不容易,分明又是直白地等着他夸。
北顾却不多话,直接将南望揽过来,用吻堵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南望一震,赶紧避开,“你是真不怕被人看了去?”
“不怕。”北顾捏着南望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回来,双唇又轻轻贴了上去。南望稍稍犹豫,便将他抱紧了。
抱紧了她这几月来唯一的念想。
第37章
夜深了,酒壶里的酒也见了底。两人喝得微醺,南望借着酒劲倚到了北顾怀里,北顾却突然提起一茬,“为何我给你写了信你从来不回?”
“信?”南望一脸茫然,“我只收到过我哥哥的信,从未见过你的。”
听南望这么说,再想想叶萧懿的出尔反尔和焰离暗示的那些事,北顾便也猜到了大概,“我还以为你在气我……现在看来,许是在半路被人截下来了。”
“这些事情,我也猜到了几分。从前是夺权闹得皇城不太平,现在是叶萧懿的作为闹得整个东源都不大太平。我想着回去了见到他我也是心烦,况且他也不一定答应再放我出来,我就直接来这儿了。”南望道。
“一路赶过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北顾说着就把南望推起来,南望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两人慢慢走在回军营的路上,河水在身后潺潺流淌,像奏着一首轻快的歌谣。天边的月牙散发着微弱的光,倒是照不亮什么。
北顾眼见四下昏暗无人,便牵起了南望的手,换来她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