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找错了吗?
乌蔓再三和邀请函比对,踌躇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来应,她只好自己推门而入。
店内很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排列着的小小蜡烛,点亮了黑色的墙壁,诡异又丰满的刺青图案在烛光中跳动,像是一块块被剥落的皮肤。
室内始终充斥一股不安的寂静,乌蔓原地环顾四周,忽然肩头吓得一个抖动。
——从内间的帘子后头传来了孩童版的圣诞歌。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乌蔓笑自己太一惊一乍,故作镇定地问:“是您在里面吗?”
“你迟到了三分钟。”
皮鞋踩着木质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郁家泽掀开帘子出来,乌蔓不由得睁大眼。
他全身的装扮和以往都不一样,虽然依旧是黑色的真丝衬衫和长裤,但戴上了一副平光的金丝眼镜,手上是一副薄薄的橡胶手套。
郁家泽张开五指,充满兴味地问:“是不是还挺像刺青师的?”
乌蔓哑然:“您这是……要玩cosplay?”
郁家泽轻哂:“这多没意思。”
他转身从柜台里抽出一叠刺青的样式图,摊到乌蔓跟前:“选选吧,看喜欢哪一个。”
“……您要给我刺青吗?”
乌蔓很不可思议地发问,内心不停祈祷这只是郁家泽的玩笑。
“不喜欢吗?”
“当然……演员不能有刺青,会影响角色的。我之前就有跟您提过最好不要,您不是也同意了吗?”
“你最近是越来越跳,我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郁家泽笑容阴沉沉,“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你是演员?还是我养的东西?”
乌蔓咬紧牙关,忍住了顶撞的冲动。
她一寸寸地低下头,毫无灵魂地翻阅这些图案,试图拖延时间。
郁家泽冷不丁说:“看来这些图案都不喜欢,那我帮你挑一个吧。”
他隔着塑胶的手指摸上她的脸,乌蔓暴露在外的背刹那间遍布寒毛。
“就刻个我的名字吧。”手指点过她光裸的背,“刻这儿?”顺着两根背带滑到腰线,“这儿?”又慢慢下移,撩开裙子,掐了一把大腿内侧,“还是这儿?”
模糊不清的光线也无法抵挡乌蔓苍白的面色,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近乎哀求的语气:“我明天就要飞北海道拍杂志,如果非要刺青,能不能先让我完成这项工作。”
“这好好的节日,你跟我提什么工作呢?扫兴。”郁家泽语气捉摸不定,“我最近新学的刺青,第一个作品想献给我的小鸟,你不要吗?”
他避重就轻,却让乌蔓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就是故意要让她在追野面前露出他的标记。这是一招极其狠毒,让对方看一眼就会缴械投降的工心计。
这样他才会舒坦,远比直接禁止她去见追野来得痛快。
乌蔓不动声色地朝着门边后退,冷静地说:“是很有纪念意义……”
她知道郁家泽铁了心,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头。躲不过十五,但至少能先躲掉初一吧。
郁家泽却看穿她,亦步亦趋。快乌蔓一步,伸长手绕过她的腰,锁上门。
咔哒,声音极轻,落在乌蔓的耳朵里是宣判的重槌。
整个房间变为了名副其实的牢笼。
恶魔微笑着,用黑色的羽翼密不透风地将她裹住。
*
乌蔓被郁家泽抱到了内室的躺椅上。
他的眼神从她的头发,一点点往下移,到她的脚尖,像是国王在视察他的疆土。
郁家泽的手在她后背的胎记处流连:“其实我最想纹在这儿。”他露出遗憾的表情,“但是那个形状太美了,多一分就是破坏。还是算了。”
美?乌蔓想笑,这是她这辈子看过最丑的胎记。
但她没有选择祛除。
如果去掉了,就显得她在为自己感到卑微而低头。可她凭什么低头呢?
因此,她从来都大大方方地展示那块丑陋的胎记,却没想到无心栽柳柳成荫,这个胎记成为了她最鲜明的印记。
他们都说她和她的胎记一样,带着一种随时会被折断的脆弱和颓丧,弯曲的部分却又藕断丝连,残存着一线生机。
郁家泽抽回了背上的手,陷进了脊椎尾端和腰背上那段凹槽:“果然还是这儿吧。”
他决定把他的名字纹在她的腰窝上。
“虽然我没学几天,不过我觉得刺青就是新手的艺术,越痛越深刻。”
乌蔓仰躺着,眼睛紧闭,睫毛不住地颤抖。
郁家泽凑近问:“很紧张?”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他欣赏着她的恐惧,笑着说:“别紧张,我给你放点动静。”
郁家泽哼着歌,随手打开喜马拉雅的其中一个电台,主播正在读诗。
他开着电台,转去另一个房间给纹身器消毒。
主播的声音很醇厚,他读诗的节奏恰当好处,让乌蔓不再那么紧绷。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饭/煮水/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
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
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乌蔓乱糟糟的思绪在听到他的下一句念词时忽然停滞。
当然不是因为被他的声音迷住。
而是……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乌蔓猛然想起前阵子追野送给自己的那本植物图鉴,那个稗子制成的书签,她当时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他的那句,这是留给阿姐自己发现的彩蛋。
她早该想到的,他那么喜欢诗歌……
耳边又传来停顿过后主持人的声音。
他说,这首诗的名字,叫我爱你。
*
郁家泽拿着消毒完毕的纹身器出来时,躺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瞥向大门,此时正敞开着,合页还在冷风中轻微地摇晃。
足见逃跑的那个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推开的这扇门。
咿哗犭虫家: 彩蛋就是礼物里蕴含着余秀华的诗歌《我爱你》,前面好多小天使们都猜出来了,你们奏是坠吊的,只有蔓蔓子是笨蛋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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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的雷子和灌溉!许久没加更了,明天更个小肥章叭=3=
衣哗第 39 章
乌蔓提着高跟鞋, 一路赤着脚跑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机场。”
她此刻庆幸自己为了怕明天忘记带护照,就索性将它一直塞在包里,现在就能立刻直飞北海道。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悄把自己的航班改签到了今晚最近的一班。
行李这些都可以不要, 只要暂时能逃离郁家泽就好。
司机一直在偷偷注意她,不知道是认出了乌蔓, 还是被她大冬天只穿了一条开背的小礼裙惊到。她没法儿拿大衣,它被郁家泽挂在了里间。
但她此时一点都不冷,也许是因为一路狂奔的热量, 也许是因为车内的暖气,又也许是因为体内涌动的反抗的快感, 她只感觉到浑身都充斥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
乌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生出了这样的胆量敢和郁家泽抗衡。
说不清缘由, 那一瞬间的逃跑是本能在驱动,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
当她听到那首诗时,就有个声音在脑海中震响,电光石火地诘问——你要让送你这首诗的人,真的在你身上看到郁家泽的名字吗?
她不敢去想象那个眼神, 所以她逃了。
*
乌蔓下车后在机场的便利店匆忙买了个口罩戴上,走VIP通道快速登了机。
上了飞机之后,所有的理智慢慢回笼, 她才感觉到后怕。
她不停地打量四周, 无意识地微抖着腿, 生怕郁家泽突然就站在下一个登机的人身后,慢条斯理地走进来。
就在即将关闭舱门的最后一秒,乌蔓就要放松神经之时,她的视线里映入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她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鸡皮疙瘩顺着四肢以光速蔓延。
她发现自己连稍微抬一点点角度的头都很难, 彷佛只要自己静止不动,世界就很安全。
她把眼神聚焦在那双皮鞋上,尖尖的指甲猛力地抠着手心,渗出了不自知的血液,滴在深色的地毯上。
那双皮鞋越走越近,直直冲着她的方向过来。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啊我登机了,下机后见。”
乌蔓一个激灵,浑身的感官瞬间回来。她迅速抬起头,走到她隔壁的男人身型和郁家泽很像,但并不是他。
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在乌蔓隔壁的空位落座后,机舱就完全关上了。
乌蔓像失去活性的弹簧,一下子软软地滑进座位里,脖子里一圈冷汗。
她此时才敢掏出关机的手机,打开一看,风平浪静的。
可越是平静,越让人恐慌。
郁家泽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乌蔓通知赵博语自己提早飞了,让他和节目组的人对接,到时候在机场接应。处理完这些,她才又关上手机,在口罩下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慢慢松开。
*
飞机在几小时后落地札幌,乌蔓等所有人走后才最后下飞机。
已过半夜,新千岁机场迎来的是今天最后一班航班,前头的人陆续走光,整个机场空旷又安静。就算暖气开得很足,只着了一件开背礼裙的乌蔓还是觉得寒冷。
她在廊桥上走着,玻璃外飞起的是雪。
乌蔓情不自禁怔住,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天空没有霾,却有月亮,雪花以月光作陪衬扑簌簌地落下,窗外清透得只剩下纯白。
这是圣诞节的第一场雪,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她会在明天的这个时候才落地,根本就与这场雪无缘。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人生有的时候就需要一种义无反顾的冲动,才能有幸碰上老天的馈赠。
即便只是一场雪,她也觉得很值得。
乌蔓搓了搓冰冷的手臂,挺直背脊,走向出口。内心祈祷着来接机的人千万要记得给她戴上外套。不然她的肺炎绝对会卷土重来。
*
乌蔓走出关口,一眼望过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举着牌子的工作人员。
难道赵博语没有把落地时间和对方确认清楚?
她摁开手机想联络,没电了。
……这下完蛋,她根本不知道杂志团队下榻的酒店。这些信息平常都会有薇薇帮她理清,不需要她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