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狭窄的空间让乌蔓很有安全感,充满了舒适的烟火气。她缩在座位的软垫上,连那软垫都是一只小柴犬吐舌头的形状。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子寂静地行驶在无人的山间公路上,一路没有一盏灯,只有车前灯明晃晃地亮出一束光,像床头的夜灯,看着就令人心生安眠的倦意。
乌蔓慢慢地耷拉下眼皮,毫无防备地就睡着了。
追野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见她头一歪,发出浅浅又悠长的呼吸,便抽出一只手拿起一边的小毯子给她盖上。接着又按开手机摄像,调出小猪头的滤镜,对着乌蔓的睡颜偷拍了一张,这才心满意足地手放回方向盘专心开车。
*
乌蔓被叫醒时,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睡得很沉。
这些年她因为拍戏养成了随时随地睡觉的习惯,但从来都睡得很浅,无论是车里还是片场,或者后台,耳朵里都能听到嗡嗡的走动和吵闹。
但也许是这一晚偏僻又安静,她什么声响都没听到,睡得格外沉。追野把她叫起来的时候,脚边都已经落了两支烟。
乌蔓下车,看到一家是面店。可是店门已经关了。
她讶异地问:“你要请我吃面?”
“不是请,是我亲自做。”追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拉起卷帘门,打开灯,示意乌蔓进来。
“你怎么有钥匙?别跟我说这是你开的面馆?”
“当然不是,我拜托制片把场地包下来了。”
……制片有点冤大头。
“可是都这么晚了,我再吃就要胖了。”
“不用吃完,吃一口意思一下就行。我妈曾经说过生日一定得吃长寿面,才会平平安安。”他真挚地说,“我希望你平安。”
乌蔓摸了摸鼻子,局促道:“好吧,那我就吃一口。”
追野进了厨房,她坐下来环顾四周。面馆的布置并不富丽堂皇,墙角还有泛黄的油渍,天花板上吊着的灯瓦数很低,致使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昏暗。厨房里的起锅声打破了这份幽静,不到半刻,就有面香的味道飘过来。
乌蔓抽了抽鼻子,脸上闪过极震惊的表情。
这个味道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闻到过了。
……怎么会?
她按捺不住,起身走到厨房,一眼就看到追野正在专心做面的背影。
明明前几个小时还穿着这一身西装拍高端汽车的品牌广告,现在却在外头系上一件染着油烟的围裙甘心囿于厨房。
没有什么比这个画面更打动人,乌蔓忍在门口,没有出声,忽然体会到于无声处惊雷是什么感觉,雨是润的,风是细腻的,把整个身体都吹得软化。
追野端着做好的面一转身,和乌蔓骤然面对面,看见她失神的表情。
“怎么不去坐着?”
“闻到了味道。”乌蔓探头看了看他端着的碗,面条果然是她熟悉的那种米面,只有她的家乡才会习惯用这个做面条。
她出来闯荡这些年,吃的面条全是宽面或者扁面。不太吃得惯。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让阿姨学做家乡的面给她吃,但那面很挑剔,需要讲究汤头和火候,多一分则糊,少一分则生。她便耸肩说算了,不吃也不会怎么样。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将就,从小孩变成索然无味的大人,就是从无理取闹非要这个到学会将就那个也行的过程,明白不会再有人无条件惯着自己。
虽然她算是一个例外,连小时候都没有享受过无理取闹的权利。所以将就仿佛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即便她现在已经有了任性的资本,她也从不来擅自挥霍这份权力。
她根本没奢望过有一个人能洞穿她的某种渴望,即便只是关于最简单的口腹。
“你尝尝看?我也不知道做得算不算地道,但应该挺不错。”
追野的语气很淡然,但是乌蔓却分明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几丝紧张。
两人走到外头入座,乌蔓挑了一筷子,细嚼慢咽。
然后她放下了筷子。
追野面色僵硬:“……说一口真一口啊?”
乌蔓摇头:“是这个味道让我……有点恍惚。我得缓缓。”
“不好吃吗?”
“太像了,太像了。”乌蔓连着说了两声,“虽然知道你厨艺很好,但是你怎么能连这个都会做呢?”
这句夸奖显然让他很受用,他支着下巴,神情轻快:“我之前去过你的家乡,有向当地的师傅学过。”
“你什么时候去的?”乌蔓开始埋下头吸溜吸溜地吃起面条,嘴上含糊不清地问。
“嗯……好像是十七岁那会儿吧。”
“你可真会挑地方去。”她自嘲地吹了一口面,“那儿可没什么好玩的。”
“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在看她的眼睛,却又像透过眼睛看到了更久远的一些东西,“那儿是阿姐出生长大的地方。也许我走过的那条街,几岁时候的你也走过。感觉很神奇。”
“我想到我走路的时候你连腿都还没有,也挺神奇的。”
追野被她的话气笑了,靠回椅背上:“我现在不光能走路,还能像抱小孩儿一样抱着你走都没问题。”
乌蔓知道面前的真小孩儿恼了,不再回嘴,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面,追野突然伸了个勺子过来跟她抢。
“你干嘛?”乌蔓护住自己的面条,追野趁机捞了一勺:“看你吃得那么香,搞得我也有点饿。”
“那你再去做一碗。”
“你没听说过吃饭要抢才香吗?”他反而越挨越近,额头轻轻撞上她的,以一种过分亲呢的姿势抵在一起。
但这个姿势快得转瞬即逝,他又捞了一勺,便很快后退。一切都只是争抢时偶然的相碰。
乌蔓戳着面条的筷子乱了节奏,她怕追野再这么来一次,便把面推向他。
“算啦,剩下的给你。”
追野忙推回来:“我跟阿姐闹着玩儿,这面是做给你吃的。”
“不吃了。”她摸着脸暗叹,“再吃下去第二天起来肯定得水肿。”
“会肿得像头小猪吗?”
乌蔓想回嘴,忽然打了个饱嗝。
她尴尬地瞬间捂住嘴,追野没憋住笑,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她懊恼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有什么好笑,你吃饭从来不打嗝吗?”
“我是高兴。”追野弯着眼睛,“这说明你吃得很满足啊,身为厨师的我与有荣焉。”
“……”乌蔓别扭地咳嗽两声,低低地说,“谢谢,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啊?可是我还没送呢。”
追野的话令乌蔓再度震惊了一下。接二连三的惊喜,只会让人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她惶惑地想明天是不是拍戏会出现什么问题,不然老天塞给她的幸福也太过了。
他起身去房车上拿了个袋子回来,递给她:“这才是。”
乌蔓抽出来一看,是一本植物图鉴,里头夹着一页书签,那书签很别致,是由种子组成的。
她轻轻拨弄着边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的种子?”
“稗子。”
乌蔓心里嘀咕,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将它拿在手心里把玩了几下,转念又想他为什么会送自己一本看上去有点枯燥的书?难道是用如法炮制的方法送相似的礼物给她?
她偷偷地看了一下印刷日期,并不是自己出生的那年那日。心头的一块小石子咯噔咯噔地就滚远了,不再压着。
如果别人给她的东西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就算再别致,她也不稀罕。
“我只有小学的时候收到过类似的礼物,我的班主任给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乌蔓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三十二岁了,还能再一次收到。”
“……我和你的班主任肯定不是一个意思。”
她趁机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追野却端起面进了厨房,声音远远地飘过来。
“电影有彩蛋,礼物也有。这是我留给阿姐自己发现的彩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修罗场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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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一直给我灌溉-3-
依=鏵第 37 章
追野在第二天拍完广告之后就离开了西北, 乌蔓则继续留在西北拍摄。有时候她会怀疑那一晚她回到房间就睡着了,余下的都是一场梦。
但梁子安有时候欲言又止的探究神色又让她确切地感知到,追野确实来过,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隐秘的夜晚。
拍摄杀青这一天, 梁子安喝得很多,他借着酒意把乌蔓叫出来, 憋红了脸道:“既然追野可以的话,你不妨也考虑一下我?”
乌蔓没想到他会把话挑得这么明,既惊讶又觉得可笑。
“你醉了。”
“我是喝醉了才有胆子说这话。”他大着舌头, “你和追野肯定也不是认真的吧,都是睡一睡的关系而已。”
他显然以为那晚追野出现在她房间门口, 生日礼物什么的都是狗屁借口,两个人肯定打炮了。
本以为她是乖乖被囚在鸟笼里的金丝雀, 没成想原来是会偷尝荤腥的小野猫。他如何不心痒痒呢,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就没必要了。
乌蔓愣了一瞬,怒极反笑:“你都要喝醉酒才敢在我面前叫嚣,那在郁家泽面前,你怎么办?”
他疑惑地说:“你不是会帮忙藏吗?”
乌蔓听他这么说, 明白两个人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个位面上。骂他也是脏了自己的嘴。
她索性故意道:“我会帮忙藏,这不代表藏得住。到时候,你想过吗?”
她清楚梁子安这种人, 或者说几乎所有圈内的人痛点是什么。
自负又窝囊, 想要一直大红大紫又管不住下半身。
她泼一盆冷水, 他就醒了。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冥顽不灵的青年,不知天高地厚,深信自己能摘星一般,三番两次接近她, 哪怕已经接不到戏了。
须臾,梁子安拍了拍自己的脸说:“对不起蔓姐,我喝酒喝浑了,你别往心里去呀。”还特意释放出台湾腔的那股软糯。
乌蔓根本不吃这套,冷着脸:“那些屁话我就当没听到,有些事情也希望你当没看到。”
*
《春夜》的粗剪经过这几个月的后期已经出来一版,汪城通知她一定要来试映,她便没在西北多逗留两天,杀青第二日就即刻回了北京。
一到家,乌蔓就看到了郁家泽放在桌上的生日礼物。
一把崭新的车钥匙。
她内心没什么波动,给郁家泽回了谢谢的消息。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有点浪费。”
她补完眠,查看郁家泽回复过来的微信:“新车不允许再借给任何人。”
得,原来是借着送礼物的名义再提醒她上次的事。在她以为他早就不介意的时候,突然又借着糖衣开来一枚炮弹。
她干巴巴地回个好,郁家泽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回来了?”
“嗯。刚回家,补了个觉。”
“据说《春夜》的粗剪出来了。”
乌蔓一愣:“嗯……您也要去?”
“当然。我可是出品人。”郁家泽理所当然地说,“那天我来接你。”
“……好。”
她挂掉电话,不免想起追野。他肯定也应邀在列,光是想想两个人碰在一起的场景,她就觉得头开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