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暗自骂自己,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在心底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柴米油盐的庶务,置办家具抛费多少银钱,修葺屋子抛费多少银钱, 她还想买田庄买铺子。
虽然这些年她当尚宫攒下了不少家私, 但是坐吃山空总不是个道理,得做点营生才是。
临安是座大城, 与她老家乡下不同,就算是女户略稀奇,也不至于被宗族欺凌。
她这几日在街上逛了逛,也见到有女子出来做生意的。
怀袖算了算自己手上剩余的银钱,首先是买地,应当够买一个庄子,百亩田,如此一来,起码有个收息, 手里有田,心里就有底气,然后再置办铺子,做点什么生意好呢?她从宫里出来,各局的本事都知道一些,开个胭脂铺子、针线铺子都成,先去问问价钱。
怀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把今天要办的事儿在心里想好,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起身好了。
她才刚坐起来,就听见门外传来雪翡的声音:“姑姑,您起了吗?”
怀袖道:“起了。”
雪翡打了一盆清澈的井水来,还加了花露花瓣,给她净面,并准备好了牙粉、香膏,比不上他们在宫里用的。这到了外面,到底没有宫里的条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好挑剔,凑合着伺候姑姑吧。
怀袖笑了:“不是同你说了,你现在是家里的小姐,不用伺候我了吗?”
雪翡被软软地说了一句,一点也不怕,还与怀袖撒娇:“那妹妹服侍姐姐也是天经地义的呀。”
怀袖洗漱罢了,懒得梳头发,把乌黑柔亮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用红绳系了,垂在胸前,边梳边问:“米哥儿呢?起床了吗?”
雪翡说:“早起了。在扫地呢。”
米哥儿以前是深山道观里的小道童,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每天都要做活,勤快的很,又是个老实墩子,不然也不会深得道长的喜爱,将他派到怀袖的身边伺候,方才得此机缘。
怀袖带上米哥儿也是一时冲动,没作多想,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像是小狗崽一样泪汪汪求你养他,谁能抵得住啊?
落脚之后,她发现,这带着个男孩子挺好,倒是省了许多麻烦,她落脚之后,前后左右的邻里过来拜访,虽然没有直说,话里行间,都将她当作是寡妇,还是那种一个人带孩子的可怜寡妇。
怀袖没有辩解,任由他们误会去了。
以前她幻想自己出宫生活,就想自称自己是寡妇。
没想到如今真出来了,她还没说呢,人人都当她是寡妇。
不知道假如萧叡知道了,会作何想?怀袖好笑地想,又立即收回了这个想法。
不成不成,她怎么又想到萧叡了,萧叡还是别知道吧。
怀袖算是这一户的女当家,她买了这座三进的大院子,现在只住了她、雪翡、米哥儿,并郦家兄妹,暂时还没住进别人。
怀袖给了郦灵几个钱,让她提了个食盒和碗,让她去买了馄饨回来,大伙随便对付一顿早饭。
比不上宫里山珍海味,但是看这擀得又薄又透的馄饨皮包着粉生生的鼓鼓的肉馅,浇上黄澄澄。香喷喷的鸡汤,还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也十分可口诱人。
怀袖吃完一碗,饱了肚子,回屋梳头换衣裳去。
郦灵跟着一起进了怀袖的闺房,好奇地看雪翡给怀袖梳头,她与她大哥如今受雇于怀袖,她感于怀袖的救命之恩,还欠着怀袖一笔葬母之前,便说要给怀袖做工还债,只包她吃住就行了。
她看着雪翡跟半个小姐似的,米哥儿缩头缩脑也是个不顶用的,这家里的小孩子只有她最争气,这还没两日,她已经把临安城上上下下都泡了个遍,各个地方都已记住个大概,到时候陪怀袖出门,她还能帮忙指个路,定要叫秦娘子看看她的聪明厉害。
但这若是比家里的伺候,她是拍马都比不上雪翡姐姐。
她站这儿边上,像个傻子一样地看雪翡给秦娘子梳头,且不说秦娘子这一头黑缎子似的秀发,就是雪翡姐姐的手艺,她也是闻所未闻,只见她一双素手犹如传花蝴蝶一般翻飞,便给怀袖挽好了发髻。
财不外露是一回事,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总得料理得齐整一点,出门买卖谈生意,才不会叫人小看。
怀袖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郦灵对她的镜子也感到很新奇,她从没见过这样照得这般清楚的镜子,雪翡姐姐告诉她这是西洋的舶来品,水银镜子。她听不大懂,只觉得厉害,果然秦娘子是个贵人。
倒也不急着出门。
以前在宫里,若是差事耽搁了得掉脑袋,她现在却没这样的性命之忧,就想慢悠悠地来。
脸上太素净了。
怀袖觉得天气好,心情好,不如给自己化个妆,往日住宫里,她都不想化,能丑到萧叡再好不过了。
怀袖浅浅傅粉,描了柳叶弯眉,她最近气色好,脸颊不用擦胭脂都透着粉红,再用小指挑了丁点绛红色胭脂,点在嘴唇上,薄薄涂一层。便如三月桃花一般,妍丽姝美。
怀袖还琢磨了下戴什么首饰,不戴点的话,光秃秃怪难看的,可是她离宫那时一件萧叡送的都不想戴,她自个儿又没什么首饰,打开首饰盒,最贵重的竟然就是临走时,萧叡非要她带上的那支玉兔抱月钗。
郦灵见着,这又是另一件古怪的事了。
秦娘子有那么多好东西,却没什么首饰。
怀袖犹豫了一下,雪翡猜到她心中所想,道:“姑姑,我见院子里的蔷薇开了,我去给你摘一朵来。”
怀袖笑着颔首:“行。”
郦灵伶俐地说:“我去,我去,雪翡姐姐手嫩,被花刺儿扎了就不好了,我去摘。”
她说去就去,没一会儿,就摘了一捧蔷薇花回来,别在怀袖的发髻上,倒也显得别致。
怀袖这番装扮之后,甫一亮相,便叫等在门口准备架马车的郦风看直了眼。
他自小跟着师傅学武功,没见过女人,下山以后为了还债四处走镖,平日里兄弟们偶尔去喝花酒,他因为要攒钱,也因为不好风月之事,从来不去,长到二十六七了,还是个童男子。
他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美人,都不能与秦姑娘相提并论。
米哥儿噔噔噔跑过来:“带我吗?带我吗?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怀袖一笑:“你这么乖,当然带你啊。”
米哥儿盯着他看,小孩子直言不讳,他大大方方地夸:“你今天真好看,像是画上的仙子一样。”
怀袖说:“怎么今天嘴这么甜,又想问我骗糖吃?可不能再吃了,你的牙要蛀了。”
米哥儿红着脸说:“你不给我糖吃,我也要夸你啊。”
郦风自知失态,连忙收起目光,赶紧侧过脸,一本正经地道:“马车已经套好了,您今日是要去哪儿?”
怀袖道:“先去东市。”
女人嘛,还是爱打扮。
她先去金楼随便买了几件首饰,不至于以后出门也没得打扮。
然后再去买田。
打听之后,怀袖问到了一处田庄在卖,商量好明日亲自过去看看地如何,晚上她又带着一家人在酒楼吃饭,让米哥儿和雪翡他们自己点,米哥儿不认几个字,雪翡看菜单。
郦灵羡慕地望着她,雪翡姐姐和她一般大,却是读过书的,她以前以为雪翡是秦娘子的侍女,可她鲜少听说侍女也能读书。
雪翡只敢捡着便宜的点。
怀袖觉得好笑:“点就是了,我带够了钱。”
雪翡担忧地道:“姑姑,你最近花钱如流水,我一算就觉得心慌,还是省着点用吧。”
怀袖不管,再点几个大鱼大肉的好菜,直把雪翡给愁得皱起小脸,怀袖一见就乐:“怕什么,姑姑养得起你的。”
隔日。
怀袖和约好的人去城外看了田庄,觉得不错,便开始商议价格,她把嘴巴都说干了,终于便宜了几个钱。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想,这个地可以种什么粮食种什么菜,她是农家女出身,小时候家里就种地,哪能不会。
两日后,卖田的人找上她,说是之前商量的事还要重新谈。
怀袖心里一个咯噔,心想,难道是觉得她是个寡妇,要欺负她吗?
却听那人说:“先前骗了您,卖的贵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重新给您个价,您按照这个价给我钱便行了。”
他给了个极低极离谱的价钱,折了一半的钱,简直是白送了。
第52章
事之反常者必有妖。
怀袖是想讲讲价, 便宜点买这田庄,可是太便宜,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必然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是有官司,还是甚至出过人命案子什么的。
她刚在临安城落脚, 还未站稳脚跟, 不想沾惹丁点是非, 还是罢了。
即便对方再三挽留,怀袖还是拒绝了这门买卖,态度越好越可疑。
只可惜她忙了好几日,跑了数趟, 车马费和工夫都白搭了,还得重新再找田庄。
麻烦。
不过怀袖也没气馁,万事开头难嘛。再难难得过伴君如伴虎吗?难不过。
她心里拿萧叡比一比, 什么都变得轻松了。
既如此, 她便歇了两天,修整院子。
怀袖雇了两个小工把后院的杂草都除了, 土也翻了一遍,赶集那日,她找到花农,挑了一车的花草,拉回去,种在院子里。
莳花弄草也是一门学问,怀袖参照御花园、琼林苑、避暑山庄里的一些布置,先想好了,在纸上大致画了一下, 心中有数,再让人把按照她的吩咐把花和树给种上,其间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径,铺作如意纹。
一番折腾也花了五六日,才做出了一个草木扶疏、曲径通幽的小花园。
怀袖还提了锄头,亲自去翻地。
雪翡和米哥儿硬要跟来一道干活,没一会儿,挖出来一只蚯蚓,还是断成两节的,便把雪翡给吓哭了,怀袖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安慰她,把她哄到廊下,搬了张椅子给她坐,让她负责给大家倒茶。
米哥儿在道观里倒是干活的,但是他年纪小,也不叫他干什么重活,他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不知怎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吭哧吭哧地拖着小锄头跑来跑去,还去学拼石子儿。
他忙得满头大汗了,一身酸酸臭臭的跑去找怀袖,仰着小苹果似的红扑扑的小脸蛋,要怀袖给他擦汗,怀袖就拿香香的帕子给他擦,夸他乖巧能干,擦完小脸更红了。
怀袖要他们俩改口,雪翡总改不过来,怀袖想想算了,姑姑就姑姑吧,不如在户籍上登记雪翡是她的侄女儿,若称是女儿,雪翡是有点太大了。
雪翡在宫中的吃穿用度,跟民间的许多官小姐比也不差,被她娇惯着长大的,她是北方人,正好在蹿个子,这才十二岁,都已经长到她的肩膀了。
米哥儿则是她的儿子,如今有了个大名,叫秦松茂,不指望他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米哥儿对她来说是计划之外的孩子,当时没想带上他,把人带去办手续,才发现顺王把人好人做到底,一应手续全部给她办理妥当了。
家里另添了一个厨娘,一个灶下婢,一个粗使丫头,都是雇的,两个小婢子签了卖身契五年,全是那种贫困人家,家里孩子多,小小年纪就出来做活赚几个钱,补贴弟弟妹妹。
前前后后一两个月,忙手忙脚地,才总算是安顿的差不多了。
这日,怀袖刚用过午膳,隔壁林家的三房少奶奶过来串门,找她说话。
林家在本地是体面人家,他家虽是商户,但有个姑娘嫁给高官,听说是在京中做京官,从五品的户部郎中。怀袖听名字,依稀有个印象,但没说过话,倒是他的顶头上司陈尚书,曾经说过几句话。
远亲不如近邻。
怀袖刚买下院子,林家就派人过来帮着搭把手,送这送那,也不要钱。
还有个和怀袖年纪相仿的三奶奶来找她玩,她自嫁人以后,在院子里憋得慌,偏生她是远嫁,往日在闺中的手帕交都见不着了。
她今年双十年华,原本她是看怀袖的面容觉得彼此年龄约莫相近,没想到一问,怀袖竟然已经二十六了。
三奶奶性格风风火火,一来便与兴高采烈地与怀袖说:“姐姐,你上回不是说想买铺子吗?我使人给你打听着,这不,打听到了几个,你要不要去看看?”
“有个胭脂铺子,有个笔墨铺子,你要哪个?”
怀袖微微讶然,心想,竟还能由着她挑吗?这么快就找着的,怕不是什么好铺面吧。还是先去瞧瞧。
她与这位三奶奶一道去看铺子,不看还好,一看,更古怪了。
两家铺子都很好,位置好,生意好,摆设好,原东家说愿意连伙计都送她,她若是不要的话,可以帮她调教两个。
怀袖询问了一下转让价格,虽然没有上回买田庄时那样半价离谱,却也是个偏低的数字。
怀袖笑问胭脂铺的东家:“您这价格怎么出得这般低?”
对方不紧不慢地说:“急着出手。您若是诚心要,又爽快,便直接给您了,我好省心省事。”
笔墨铺子的东家的说辞相仿,也说是有急事。
她运气有这么好吗?怀袖将信将疑,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好运。
怀袖说要再考虑考虑,去周边打听了一下两家铺子的生意,确没出什么事,人家知道她要买铺子,还好奇地问一两句。
三奶奶劝她:“你赶紧定下来吧,这么好的价正是为了省事,你拖一拖,就没有了。”
是这个道理。
怀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确实拖不得,第二天就去付钱把两家店面盘了下来,整顿一番,虽然还是做一样的生意,不过打算把店面改改,挂块新招牌,充作是新店开张。
开店前,她先四处拜码头,打点官府,打点商会。
官府的人没为难她,商会那头也平顺,她开店时,还为庆祝她开业遣人赠了一份礼。
怀袖另聘伙计,她亲自考核出题,没两日就来了好几位能人,不但打得一手好算盘,更是长袖善舞、四处逢源。
怀袖想,不愧是临安,商贾遍地,人人会打算盘,如此的人才竟然来她店里聘个掌柜、伙计?
一切顺利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