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招——方载酒
时间:2020-12-08 10:38:38

  在镇上的卫生所,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那时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完蛋了。
  拯救一个可怜的孩子,是他仅剩的一点怜悯之心。
  很意外,虞岁答应了他。
  可更意外的是,自从虞岁进入了他的生活,他的失眠就渐渐地好了。
  有一天,她怯生生地跑到他面前问,能不能在院子里种花。
  宋祁川放下书,问她想种什么花。
  虞岁说是蔷薇。因为在她老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蔷薇树,是她妈妈种的,一到春天就满院的小红花,好看极了。
  宋祁川允了她,然后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去找袁婶了。
  他觉得虞岁也像一朵小小的蔷薇,顽强地适应着环境,然后开出最可爱俏丽的花朵。
  他的生活仿佛有了新的希望,虽然他也说不清那希望到底是什么。
  宋家的人反对他带个半大的孩子在身边养着,尤其是宋自远,他不喜欢虞岁,甚至说可以为她找个配置健全的福利院收养。
  宋祁川扛住所有的反对,坚决地留住了她。
  旁人都以为他是虞岁的救世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个小丫头也是他的救世主。
  他们只有相互依赖,相互依托,彼此的生活才过得下去。
  于是就这样诡异又和谐地生活了十年。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可他忘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患的火苗。
  宋祁川不知道虞岁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不过他觉得这问题本身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虞岁的。
  他早就习惯了照顾她,对她好,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这是个绝对安全的领域,正因如此,变化在悄悄发生,而他却一无所知。
  可能是从宋自远提出给她安排一门婚事的时候,也可能是她提出搬出平微山的房子彻底独立的时候,还可能是她和靳燃的绯闻愈演愈烈甚嚣尘上的时候。
  直到那个夜晚,佟素的生日,他本应该深陷在愧疚里,无止尽地思念她才对,可他醉眼惺忪中看到的,却是虞岁。
  他以为又是一场盛大的幻觉,那亮晶晶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的唇瓣慢慢凑近,他所有的自制力在瞬间崩塌。
  他配不上虞岁,他心爱的姑娘,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而他不是。
  他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命运的江河横在眼前,他无法泅渡,那是他自己的业障。
  于是他想把虞岁推得远远的。
  可她离他越远,他就越痛苦。
  折磨到最后,宋祁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虞岁的离开,好像把他生命里所有的快乐一并带走了。
  -
  那一觉,虞岁睡了很久。
  半梦半醒间,李艺宵冲进了她的房间。
  她站门口,神色焦虑极了。
  她说,“岁岁,宋祁川出车祸了。”
  虞岁揉揉眼睛坐起来,“你说什么啊?”
  李艺宵走到她床边,“宋祁川在五环出了车祸,现在被送到医院了。”
  虞岁脑袋里有根弦突然断了,她甚至听到了断裂的声音。
  她慌张地起床,甚至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睡衣跑到了医院。
  覃榭舟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满地的烟头,而他眼神颓败,肩膀已经垂了下去。
  虞岁心慌得厉害,她脚步颤抖,脑袋中止不住地想,如果宋祁川死了。
  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李艺宵拿着她的羽绒服赶上来,披到虞岁肩上,然后扶着她走近,嗓音也有些颤抖,“他怎么样了?”
  覃榭舟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眼神停在虞岁脸上,然后轻声道,“死不了。”
  李艺宵踢了他一脚,“怎么说话呢?到底怎么样了?”
  覃榭舟掐了烟,站起来,“人是死不了,可心死了,你明白吗?”
  虞岁皱着眉,“什么意思?”
  “我看了行车记录仪。”覃榭舟走向虞岁,声音有些沧桑,“他没踩刹车。”
  虞岁似乎是没懂他的意思,怔怔地看着他。
  “他被对面的远光灯晃了一下,没注意到骑车的人,等他反应过来打了方向盘......”覃榭舟顿了顿,“车子冲向石桩,他没踩刹车。”
  虞岁身形晃了晃,李艺宵扶住了她,表情有些复杂,“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肋骨断了四根,大腿粉碎性骨折。”覃榭舟看了虞岁一眼,“没有伤及要害。”
  虞岁往前走了几步,“我上去看看他。”
  覃榭舟叫住她,“小岁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虞岁回头看他,李艺宵出声,“那我回避一下吧。”
  覃榭舟执住她的手,“不用。”
  几人到了医院对面的一家肯德基里,暖风扑面,虞岁脑袋有点昏沉。
  她坐在那里不说话,李艺宵给她点了一杯热咖啡。
  覃榭舟一改往日的活泼,变得有些沉重。
  他开口,说得是过去的事。
  “宋祁川大四毕业那年交过一个女朋友,叫佟素。”他瞥了虞岁一眼,见她有些出神,继续说,“他们是一个班的,那女孩暗恋了他四年,宋祁川一直不知道。他和她关系一般,但印象一直很好。因为那女孩每个期末都会把自己画的重点分享给同学,那小子大学的时候旷了不少课,因此那些笔记对他来说还算有用。”
  说到这里,他突然轻笑了声,“别看他现在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其实上学的时候,他是成绩最差的。因为他不喜欢上课,叔叔阿姨也不怎么管他,大学那会儿他和裴凛沉迷研究无人机,俩人那会儿还在校外开了家小公司,可惜最后倒闭了。”
  宋祁川和佟素在一起这个事儿,说起来有点巧。
  佟素暗恋了他四年,临近毕业终于鼓起勇气告白,可是被拒绝了。那姑娘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很平静地说了句打扰了,然后就走了。
  毕业晚会那天,班级里聚餐,宋祁川去得晚了,然后在饭店门外听到有几个渣滓正密谋把佟素灌醉,然后又说些要把她带走之类的话。
  佟素长得不算倾国倾城,可也是个气质古典,五官清秀的小美女。就是人呆了点儿,大学四年只知道闷头学习,奖学金年年不落,可朋友却没处到几个。众人都喜欢找她帮忙,因为她看起来又老实,又可靠。
  老实可靠的另一面是好欺负。宋祁川原本不想管,可他想起佟素和他表白被拒绝以后,一个人默默离开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心。
  在饭桌上,那几个男生起哄灌她酒,别人都不管不问,只有宋祁川站了出来。
  他拦下了那些酒,替她喝了个精光。
  别人问他凭什么替佟素挡酒。
  宋祁川神情淡淡的,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因为她是我女朋友。”
  宋祁川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连学校都不敢动他,那些渣滓自然也不敢。
  佟素安全了。
  可席间的哄闹取笑声几乎掀破房顶,宋祁川气定神闲地坐着。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个女孩脸上浮现出的红晕,比天边的晚霞更加艳丽。
  那之后,宋祁川许久都没出现。再见到佟素,是她去了他在校外的公司找他。
  她有些害羞,拿出了自己做的便当,还有这些年来她给宋祁川偷偷写得情书。
  宋祁川没想过那个年代还有人会写情书,但他看了那箱子里数不清的信封,都是蓝色的,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因为他喜欢蓝色。
  女孩在会议里静静地等着,眉眼间都是期待的欣喜。
  宋祁川在隔壁看着,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裴凛正在捣鼓电脑,叼着根烟,瞥一眼里面,然后说,“这姑娘挺好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宋祁川看他,“可我对她没感觉。”
  裴凛笑了,“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我就没见你对谁有过感觉,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的啊?”
  宋祁川没理他,回了会议室,认认真真地跟佟素解释了一下。
  那天他只是想帮她,没有想跟她谈恋爱的打算。
  佟素愣了愣,然后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她起身告辞,然后就慌不择路地跑了。
  没过多久,宋祁川就听到了风言风语。
  起因是有人问佟素她和宋祁川的进展如何,那傻姑娘直接说是一场误会。
  她不说清楚,一来是不想毁坏那些渣滓的名声,二来,是怕宋祁川觉得她纠缠不休。
  她那样语焉不详,人家都以为是她被甩了。
  于是那些本来就嫉妒的人开始向她泼脏水,学校论坛上以及各大班级群里都在开扒,说她看似是青春无害的小白兔 ,其实是个不择手段的捞女。
  宋祁川看不下去,让裴凛黑了那些帖子。
  再后来,许是他觉得佟素可怜,许是觉得自己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他和佟素提出了一句,“不如就试试吧。”
  他那时是真的喜欢佟素,虽然他一时也分不清那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朋友之间的欣赏。
  不过他觉得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能解救另一个女孩四年的无望暗恋,以及摆平周围无厘头的指责,那就是值得的。
  “那时他才二十出头,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因此觉得爱情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覃榭舟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他们在一起几个月,一直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着,俩人之间不说情话,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一周出去吃一次饭,半个月看一次电影。”
  再后来,身边的朋友谈了恋爱,宋祁川有样学样,开始给佟素准备一些礼物,甚至带她去逛逛商场。他做这些的时候觉得是应该的,可渐渐的,他心里也越来越清楚。
  他对佟素不是爱情。
  因为他对她好的时候,只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
  他和裴凛聊过这些,他说想找个机会跟佟素说清楚。
  他说,已经耽误了人家四年了,再让人家惦记着他,就是他不厚道了。
  裴凛表示赞同。
  可他还没找到那个开口的机会,他的父母突然去世了。
  那场意外让宋祁川一蹶不振,他关了那家小公司,成天成天在房间里待着不出去,整个人颓废得不像样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电视里看到鼓励大学生前往山村支教的新闻,他心神一动,就打算报名。
  父母是人和世界最亲密的联系纽带,失去父母的瞬间,宋祁川便感觉自己成了一缕孤魂野鬼。他迫切想要寻找一些生活的意义,于是就想去需要他的地方发光发热。
  临走前,他和佟素摊牌。
  他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和想法都剖析给她看,然后劝她,“忘了我吧。”
  故事本该停在这里。
  他们各自分别,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宋自远经受不住打击突然病危,宋祁川难以脱身,去支教的计划搁置了。
  他打电话和助学计划的负责人道歉,可负责人告诉他不用担心,已经有志愿者顶上了他的位置。
  宋祁川那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直到半个月以后,他接到了佟素的电话。
  她代替他去了那个小山村,也代替他,死在了那场山洪里。
  故事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了。
  李艺宵眼眶通红,她有些心疼,却也不知道该心疼谁。
  命运的□□悄悄转动,如今的结果是偶然,却也似命中注定。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虞岁,她坐在那里,出神地望着什么地方。
  良久,她起身了。
  “我去看看他。”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争取一周完结。
 
 
第46章 春节
  宋祁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麻药的药劲还没过, 他醒来时还是懵的。
  转了转脑袋,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透过窗帘洒进房间。
  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醒了?”
  宋祁川看向声源,不是他心里想得那个人。
  韩霜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把手里的花插进花瓶里, 然后在床边坐下,“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手术很成功。”
  宋祁川闭上了眼睛, 淡淡地吐了几个字,“覃榭舟呢?”
  “他和一个女孩刚走。”
  宋祁川抬眼看她, 想问是什么样的女孩。
  话到嘴边, 却又咽了回去。
  “你很渴吧?”韩霜起身, “我给你倒水。”
  “不用了。”宋祁川伸出胳膊,按了按床位上的铃。
  寺维走了进来, 韩霜的脸色有些尴尬。
  宋祁川像没看到一般,喝了他倒的水, 然后又了解了一下自己的伤势。
  寺维逐字逐句地转达了医生的话,然后说,“董事长惊吓过度, 差点脑梗,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祁川皱眉问,“现在在家还是医院?”
  “在七楼特护病房, 您的姑姑正在照顾。”寺维答道。
  宋祁川转头看向韩霜,“韩小姐向来与我爷爷相谈甚欢,情逾骨肉,怎么这会儿没有守在他的病床旁边, 反而来看我呢?”
  纵使韩霜心理再强大,也抵不住这样的明嘲暗讽。
  她的笑容僵了僵,然后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人前脚才离开病房,后脚宋祁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覃榭舟的声音很松快,“你醒了啊?”
  宋祁川“嗯”了声,“你消息挺快。”
  “小岁子告诉我的呀。”覃榭舟说着,“她在你旁边吗?我刚刚忘了问她,吃不吃鱼?”
  宋祁川脸色忽冷,“你说什么?”
  “她现在不在吗?”覃榭舟还没意识到,继续说,“她从昨天半夜就在你床边,一直守到下午,我让她出去吃午饭她都不去,说让我和宵宵出去吃,回去给她带点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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