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抬手,幼浔便会意上前,将信接过。
锦宸满含意味地笑了笑。
语气深长:“告诉羌王,孤很满意。”
那莽汉侍从又是一礼:“大王邀殿下于园□□进早膳,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锦宸并不多留,越身便往兰苑之外走去。
侧首离开的那一刻,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早膳就不必了,孤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侍从粗犷的声音扬起:“殿下留步——”
锦宸顿足,斜斜睨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隐约昭示着不悦。
侍从不卑不亢,颔首道:“大王还有一言,吩咐了要亲口带给殿下。”
锦宸眸色微深,随意挥了下手,示意他快说。
那侍从始终恭敬垂首:“大王说,九公主已怀有陛下子嗣,想来封后在即,还望殿下,早日将郡主的事定下来,以免撞了喜气。”
羌王口中的事,无非是立殷夕兰为太子妃。
他这么点儿心思,锦宸早便有所揣度,故而毫不意外。
但他却是被前半句话,彻底惊了一诧。
他皇妹有了身孕,他作皇兄的,竟概不知情。
*
而在竹苑这边,锦虞倒是也起了身。
今日阳光依然明媚。
用过早膳,锦虞便和那人在花园里晒暖。
只不过她满心想着皇兄。
起床到现在,短短小半个时辰,已然念叨了八百回。
“我皇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锦虞从榻椅上倏然坐起,极不安心地看向旁边的人。
然而池衍却是淡定如斯。
阖目仰靠在软塌,暖光照拂下来,好似在温柔舒缓着他的眼皮。
他双手交叠在腹部,漫不经心动了动唇:“快了。”
锦虞早已没了耐心。
杏眸含嗔控诉:“半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皇兄一夜未归,若是醉酒在那兰苑歇了一晚就罢。
锦虞就是担心那不安好心的羌王使诡,诓了她皇兄入套可如何是好。
池衍疏懒掀开眼帘,侧目瞧她。
方回眸,目光无意越过她身后,遥望了眼那渐行渐近的身影。
略一静默,他慵然挑唇一笑,悠悠道:“这不就来了?”
锦虞怔了怔,顺着他的视线回首望去。
果真一眼便看到她英俊高挺的皇兄朝这边走来了。
眸光绽亮,锦虞立马跳下榻椅,流星赶月似的跑了过去。
“皇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身上还都是酒气,是不是他们故意灌醉你了?那羌王没为难你吧?还有那个叫什么殷夕兰的郡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可有对你使坏?我找他们算账去!”
锦宸方踏进花园,便意外见着自家皇妹出现在这儿。
尚还疑惑着,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问。
怔忡半晌,他恍然失笑:“这一大早的,怎么就跑我这儿来了?”
锦虞秀眉轻蹙:“我昨夜就在了,可你都没回呀。”
她难以捉摸,复又追问:“你真就只是喝了一夜的酒?”
正要开口,锦宸忽而望见徐缓走近的那人。
眸光微微一动,他又想到什么,旁若无事笑道:“皇兄这会儿有事要忙,幼浔手上的伤该换药了,你去陪陪她,昨日何老写了药方,你唤下人去抓药来。”
锦虞张了张嘴,原是有一肚子疑问,但念着幼浔的伤,忽然又不知说什么了。
幼浔听出太子殿下是在故意支开公主,便也未有多言。
思忖片刻,锦虞点点头“嗯”了声。
而后下意识回眸看了眼身后,那人便在这时走到了她身边。
锦虞仰着脑袋望他,声音乖甜:“那我过去了。”
小姑娘白皙的面庞在阳光下,清丽又朦胧。
池衍含笑,旁若无人地拍了拍她的发,“好。”
幼浔将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后,便随锦虞一道离开了。
此时花园中,除却远远侍候的婢女,只剩两个男人。
视线自那乌羌特质的桑皮信纸上掠过。
池衍负手,调侃笑言:“看来殿下,昨夜收获颇丰。”
如何听不出他的调笑。
锦宸睨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便将指间的战利品递了过去。
池衍噙着一丝笑,从容接过。
如玉指尖慢条斯理展开信纸,澈晰的目光浏览而过。
唇边的笑痕越来越深,眸色却是愈渐深冷下来。
池衍一径清冷:“玩儿这一招欲擒故纵,羌王倒是舍得下血本。”
为了取得锦宸的信任,让他无后顾之忧。
羌王甚至是将自己和尉迟亓合作之事,一字一句行书下来。
信纸上盖有乌羌国印,将来若是出了事,乌羌是无论如何也赖不了的。
如此大胆冒险之举,叫人难不佩服他的果敢。
却也实在是讥讽,他正洋洋得意之时,殊不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
锦宸淡淡道:“有了此证,别说乌羌,便是尉迟亓,也难脱罪责。”
难脱罪责不假,但要他抵命并不容易。
毕竟尉迟亓身后的旁系,对楚国朝政影响不小。
池衍低沉下声:“尉迟亓我另有打算,这次,我要他所有的势力,都再无翻身的机会!”
……
四方馆一应俱全,雕栏玉砌,更是设有医馆药铺。
锦虞帮幼浔换药后,又缠了新的纱布。
而幼浔不习惯被人伺候,也不喜欢麻烦别人,便要自己去抓药,故而锦虞就陪她一同去往了医馆的方向。
白玉石路清光明亮,寒梅暗香疏影。
今日天色大好,竟是有种冬去春来的舒心。
锦虞颇为享受地摆着金织云纹广袖。
娇容闲适,步履翩跹。
神思又念及那事,她忽而侧目:“幼浔,你快告诉我,皇兄昨夜到底去做什么了?”
娴静走在路上,突然听她这么问,幼浔怔了下。
一想到昨晚,她脸颊便不由一烫。
幼浔心一慌,说话便不利索了,“没、没,殿下只、只是喝酒而已……”
狐疑瞄她一眼,锦虞一双美目清晰透彻。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心里咯噔一下,幼浔忙掩饰般低垂下了头。
在太子殿下臂弯里躺了一夜,他胸怀的热度,那余温好似现在她还能感受到。
锦虞方要再问,一道百蝶紫袄的身影骤然坠落余光。
她倏而警惕,凛眸瞥了过去。
果不其然相迎而来的,是那殷夕兰,看上去颇为满面春风。
俗话说冤家路窄,两人又好巧不巧地,在这儿处狭路相逢。
……
与此同时,竹苑。
交谈完要事后,池衍和锦宸并肩走出书房。
便在这时,元佑匆忙跑了过来。
大喘着气儿:“将……陛下,你还真在这儿!”
池衍淡然看着他:“什么事,慌慌张张。”
拼命抚平心口呼吸,元佑着急忙慌地解释:“易琼将军说是今日受你召见,进宫后却得知你不见,寻到属下这儿来了,我这左思右想,便猜到你在四方馆,所以这就赶过来了,然后刚刚到时,才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正在商谈要事,就没去打扰,但……”
他啰哩吧嗦了半天,也没说出重点。
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
池衍听得头疼,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直接说事。”
元佑咽来了下口水。
话语谨慎,缓慢了下来:“方才属下闲着,便在外边随意溜了溜,看到九公主她……又打人了……”
说罢,元佑顿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说又?
锦宸一愣:“她打谁了?”
元佑低咳一声,小心道:“丹宁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有阿衍哥哥,后有太子哥哥的笙笙子:直接爆头!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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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昏君
两人闻言皆露出一瞬诧异。
但池衍很快便淡定下来。
总归有过上一世的经历, 知道这小姑娘的脾性,骄横起来想要从她那儿讨得便宜,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儿。
不过, 锦宸相较之下便无法镇静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妹,纵使有些骄纵, 可近十六年也没见她行过粗暴之事,乍一听她打人, 他简直难以置信。
反应过来, 锦宸眉间皱痕一深, 抬步便要过去。
池衍伸手拦下他, “你出面有所不便。”
对视一眼,他脚步从容不迫, 负手往外走。
昨夜方和他们做了出戏,眼下由锦宸处理此事,的确不合时宜。
但锦宸难免担忧。
乌羌女子大多有劲, 他是生怕那丫头受了委屈。
那人方转身要走, 锦宸便将他喊住。
待他回眸侧瞥而来, 锦宸肃下容色, 正经叮嘱:“千万别让她吃亏了。”
池衍略微勾起嘴角, 笑而应之, 悠闲走出竹苑。
元佑忙不迭跟上前去带路,“将军……不不, 陛下……”
斜睨他一眼,池衍轻然一笑:“行了,甭改口了。”
得他应允,元佑憨笑着抓了抓头。
将军叫习惯了,想必没个一年半载, 就军中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是更不过口来的。
这下心安理得了,元佑意兴盎然。
“将军,先前在东陵,九公主还跟朵娇花儿似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
池衍反而眸中闪过笑意。
想到上一世在方府,小姑娘那愠怒气红的脸蛋还犹历在目。
走在白玉石路上,阳光盛浓。
他唇角轻弯,颇有一味兴致:“怎么?”
一回想方才所见,姑娘家的矜骄和蛮横。
元佑止不住啧啧叹道:“九公主抓住那郡主的头发就是又扯又拽,那拳头还只往脸上打,要不是公主没多少力气,怕不是衣裳都要给她撕烂掉……”
说着,他又自问自答般:“倒也是奇了怪了,那丹宁郡主都不带还手的……不过也是,有将军您和太子殿下撑腰,想来她也没这胆子!”
池衍唇边犹自带笑,俊眸却是深沉下来。
他一点儿不着急,是确定那殷夕兰不敢反抗,毕竟事关乌羌生计,忌惮他们是一方面,她也是怕精心筹谋的计划落空。
默然走了一段路,池衍徐徐顿足。
浅思须臾,他神色淡淡:“你不必跟来了,回去告诉易琼,明夜子时三刻,潜入尉迟府替我接应一人。”
元佑随着他止了步,疑惑道:“是何人?”
眸光幽深,池衍面无情绪:“尉迟亓的宠姬,名唤初吟。”
愣神半晌,元佑彻底惊诧:“啊?”
他再问一遍确认:“就之前给太子殿下解毒那个,玩儿蛇的漂亮姑娘?”
池衍并未否认,静默思虑一瞬。
严声嘱咐:“到时尉迟府必定大乱,你领百人于府外接应,事成后,让易琼绕北道密林走,再沿河西水路直达尽头,务必连夜将人安全送到渡口。”
闻言便知他自有计策与安排。
元佑从不怠慢他的命令,当下便应声,立马奔走而去。
这时,婢女正好不知所措地寻来。
见那两位主子打架,也不敢劝,只好去到竹苑请太子,不承想半路遇到了皇帝陛下。
于是她们忙不迭将事情复述与他听,求他去瞧上一瞧。
池衍也不多犹豫,转身往医馆的方向走。
去给那小姑娘收拾烂摊。
天际浮云缥缈,阳光盛亮。
原是个明媚爽朗的好天气,但姿态万千的梅林之下,暴戾充盈。
殷夕兰发髻凌乱散落,紫袄的银扣被扯落了好些颗。
脸颊有紫红微肿的掌印,更是破了嘴,渗出一丝血迹。
几个乌羌侍女在她身边,战战兢兢替她擦拭伤口。
锦虞虽然没受伤,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秀发蓬乱松垮,流苏凤钗都不晓得掉到何处去了,那身暖白锦裙不太整齐,甚至染了脏灰。
不过相比殷夕兰,锦虞是要好得多。
至少她还抱臂傲然站着,而殷夕兰已是撑扶在了石板长椅,侍女每拭过唇角都要发出一声轻嘶。
其中一侍女站在边上干着急。
见郡主一身狼狈,被打得生疼,便忍不住护主:“九公主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好歹我们郡主是属国王女,不知礼数就罢,怎可如此粗鲁!”
杏眸骄纵地掠过去。
锦虞认得她,先前在玉瑶殿便跟着殷夕兰言三语四的侍女。
嗤笑一声,芙蓉娇面浮漫骄恣。
锦虞美目流露几许挑衅的意味:“不服也憋着。”
许是跟在殷夕兰身边傲慢惯,那侍女一气就要还口:“你……”
一点儿不爱听她逼逼赖赖。
精致的下巴微抬,锦虞横她一眼,指着她:“话再多,信不信本公主连你一块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