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还不如不笑,哪怕他现在表现得再多一点点难过程岁安心里应该都比现在好受。
服务员把两碗面端上来,“慢用。”
程岁安抽了一双筷子,看对面的文野稍微把面拌了拌就开始大口吃。
“欠很多钱么?不能拉到投资了么?”
其实程岁安对公司的这些事情不是特别懂,她那时在新河也只是一个助理,管着文野的差旅住宿,或者一些商业接待,高层方面的决策她并不明白,只是偶尔听文野说一两句。
“还有你们家呢?你不是还有季云洲么?找一找他们看呢,都没有办法么?”
文野几口下去,面几乎就没了一半,他一边嚼一边说:“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收购,文氏和季氏都想要收购新河,新河只是赔了太多违约金,并不是山穷水尽的状态,算是一块大肥肉,文氏和季氏也都不是傻子,谁不想趁机叼着吃掉,我大哥那边已经在帮我了,至少还给我开着总经理的工资,让我不至于睡马路。”
他有点渴了,又叫了两瓶矿泉水。
拧瓶盖的时候程岁安下意识想阻止。
——以前的文野,是从来不喝矿泉水的。
挑剔的文大少爷总说矿泉水有股奇怪的味道,就是净化不好的自来水。
可是现在,世事难料,文野拧开之后直接喝剩一半,“生意本来就是这么做的,况且现在新河的亏空也不是一时就能补齐的,他们想帮也没有办法。”
程岁安想起之前陈瑞希的话:“是有人在背后做的手脚么?”
文野挑了一点面条上来:“陈瑞希跟你说的吧?”
程岁安没想到他这么敏锐直接猜到,不可否认的点点头。
“动的手脚太明目张胆了,稍微懂点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程岁安认真道:“那是谁干的啊?”看文野的样子,应该是心里早就有谱了。
“不止一个人。”文野说:“市场就那么大,一块蛋糕大家分,新河这几年势头太猛了,动了原本属于别人的蛋糕,不少人看新河不顺眼,也是借着这么一个契机吧,一个人动手了,其他人顺势帮了一下罢了。”
“那最先动手的人是……”
“我哥。”文野平静的说:“文修竹。”
程岁安愣住了。
文野说完之后眼底浮起痛意,很快低下头,继续吃面。
没让程岁安看清。
“那现在怎么办啊。”听他这么说,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
看程岁安一直没怎么动筷,文野说:“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手里还剩着点能让我活下去的钱,够用了。”
他又吃了一口面:“小哲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之前感觉新河要出事,给他的住院费续了十年,应该够了。”
程岁安觉得嘴里有点苦,文野却没事人似的吃得很香,她反倒有点吃不下去,觉得还是聊点轻快的比较好:“你现在喜欢吃面了?”
文野以前不太爱吃面,更喜欢米饭多一些,有的时候程岁安心血来潮给他做手擀面,总要比平时多做几个菜给他吃才行,不然他会吃不饱。
“都行,”文野没抬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趁着现在看着你,能多吃一点就多吃点,多挺一阵是一阵了你说是不是,”他笑着自嘲道:“万一我要是倒下了,我的债主们可就要哭了呢。”
程岁安抿了抿唇,实在笑不出来。
“以后我可能得努力赚钱还债了,你……我就不过来找你了。”文野吃完最后一口,跟服务员要了个汤匙喝了几口面汤:“你自己好好生活,啊,凡事别那么傻,总自己挺着,跟身边的人说一说,别憋在心里头自己难受,看你难受,我……我该心疼了。”
喝完他抬起头,眼底微微有些红了,笑了笑:“没了我,你应该过得更好吧。”
程岁安没看他的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文野吃完,拿出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先走了,还有挺多事等着我处理呢。”
程岁安也站起来,文野说:“你继续吃,我在这你也没吃几口,多吃一点啊好像都瘦了。”文野看着程岁安的小脸,声音哽了一下,但很快缓过来,重新笑起来:“本来今天只想来你单位偷偷看看你的,被你发现了,还多了顿饭,我挺知足的了,这几个月接连发生的这么多坏事儿里,可算有一件幸运的事了。”
程岁安:“你也……多吃一点。”
真的,憔悴了太多。
文野点点头,可是就算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做不到。
“知道了,我走了,拜拜。”
文野转过身,临开门时最后看了她一眼,离开。
程岁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碗面吃完的,她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好多事情堆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线团一样找不出头绪,也没有办法解开,一股强烈的情绪堆积在鼻尖,顶得人难受。
她还是不太能够相信新河就这样出事了,实在太突然了,她只离开了半年多,虽说转了行,这半年以来并没有任何有关新河的消息传来,可是对于程岁安来说,也实在难以置信。
下午做了一会儿课表,看着电脑上的表格就觉得线条都能活动了似的,在屏幕上胡乱爬行,排了一会儿脑袋都疼了也没排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下鼠标。
“张老师还不回话,周六的课到底几点上啊。”
“还有一个孩子的妈妈也是,一到收钱的时间就不回微信,后面还有一个小孩等着排课呢。”
程岁安气呼呼的敲着键盘,那边的方知夏听了,乐了出来:“什么事儿啊?给我们程老师都排生气啦?这么难弄啊?”
程岁安停下手上的动作,长舒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知夏走过来,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头一次见程岁安生气呢,排课表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要协调许多方面的工作,方知夏最没有耐心做,好几次因为排课的事情和几个老师几个家长吵起来。
程岁安来了之后就由她接手这项工作,程岁安能力强又有耐心,排出来的课表出错率几乎为零,可比方知夏强多了:“假期那么多课你都能排明白,怎么开学了这么几节课反倒把你惹生气啦?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这个点没有学生上课,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
程岁安也觉得自己这股气来得莫名其妙,垂下眼睛说:“没事。”过了会儿补充道:“心里有点乱,不知道怎么说。”
方知夏表示完全理解,她拍了拍程岁安的肩膀:“我也经常这样,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没事儿。”
方知夏并没有追问程岁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让程岁安轻松一些,心里对方知夏感激起来。
看程岁安依然皱着眉,方知夏安慰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睡觉,什么也不想,烦恼这种东西啊你就不能总去想它,你越想越想不通,然后你就越烦,你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就像我这样,时间总会治愈所有的,不管它自然也就过去了。不有那么句话么,当你跌倒了,失败了,哎,你就在坑旁边趴会儿,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哎,每天就过得很开心。”
程岁安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她心里的事跟方知夏说的完全不挨边儿,她心里倒不至于豁然开朗,可也还是舒坦不少。
“也对,想那么远干什么,我能做的就只有过好我自己。”
方知夏:“对啊!下班要不要喝酒去!”
程岁安:“我今天还得去画画。”
方知夏失落道:“哦,对……你每天都那么忙啊,我想跟你出去玩你都没时间。”
程岁安想了想:“明天吧,明天下班我陪你喝酒去。”
方知夏:“你说真的啊!”
程岁安重重点头:“嗯!一言为定!”
晚上下班,程岁安还记得昨天祁刚点的那几样菜,早就已经做好,收拾一下就能带走。
一路拎着饭盒坐公交到了美术教室,门锁着,程岁安以为祁刚和飞哥他们不在,用钥匙开了门,打开灯,窗边的人影“腾”地回头,然后鬼叫起来:“啊——我终于见着一个人了啊啊啊啊——”
祁刚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衣服,正把着窗子的防盗栏发疯,好像无聊到想要跳下去似的。
见了程岁安进来仿佛看到了救世主,看到了光明,屁颠屁颠跟过来,影子似的跟在程岁安身后:“你怎么才来啊今天,我等得整个人都枯萎了。”
程岁安觉得奇怪,“飞哥不在么?”
提起这个祁刚就来气,“他特么出——差——了——,他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然后出差了!!”
程岁安把饭盒放下,摘下围巾。
“吃饭么吃饭么吃饭么,可以吃饭了么?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走哪儿跟哪儿的模样让程岁安想起家里饿了想要吃饭时的初雪,“可以,我这次做了挺多的。”
程岁安找到飞哥给她布置的石膏,支起画架。
“哎?你不吃吗?现在就要画啊?”祁刚筷子都拿起来了。
“我回家再吃,在这就直接画吧。”不想浪费时间。
祁刚:“那我一个人吃多无聊啊。”说是这么说,手已经把饭盒盖打开了,深深闻了闻,整个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啊——太香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程岁安看着石膏,快速“嗯”了一声。
祁刚现在不能出去,阿飞又出差了,他一个人活活在画室呆了一整天,昨天事情发酵,现在公司连微信都不让他上了,祁刚简直无聊到冒泡。
好容易来了个活人,憋了一整天的话一股脑的倾泻出来。
“你不知道,”祁刚嘴里塞得满满的,呜呜哝哝的说:“中午我点了个外卖,趁外卖小哥还没来的时候穿上大衣,戴上口罩和墨镜,结果小哥不知道是路上堵车还是怎么回事,等了好几十分钟都没到,热的我啊,满身是汗呐,过了会儿小哥终于来了,我承受了他像看傻逼一样的目光袭击之后,结果饭还他妈送错了!他又回来了!我刚脱了大衣,又特么全都给穿上了!这顿手忙脚乱啊。”
程岁安在专心画画,本不想接茬,可是听到这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要穿大衣啊?不是把口罩和墨镜戴好就行么?”
祁刚愣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一拍大腿:“那才不是呢,我的脖子不就露出来了么?你不知道,现在的私生有多恐怖!半夜十二点来敲我宾馆房门的,吓得我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幸好没被记者拍到,不然我的英俊形象可就不保了。”
程岁安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边吃饭一边探讨“鼻涕泡”话题还面不改色的。
“哦,那还真该穿上。”
祁刚赞同的点了点头,“幸亏你来了,也不知道阿飞这个地儿是怎么了,不会是要黄了吧?等了一整天学生也没来几个,我一个人孤单单的一直到现在。”
程岁安能理解,原本生活是五彩斑斓的,结果现在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出不去,任谁待着都无聊。
“学生来了你不得躲起来么?”
祁刚眨巴眨巴眼。
“上一次他们见你时那么激动,要是现在有学生看到你,你岂不是连这个教室都来不了,只能在卧室那个更小的房间里了么。”
“哎?你好聪明啊程同学。”
祁刚拿着筷子凑上来:“同样都是脑袋,我咋就没想到呢。”
祁刚吃了一多半,才想起来:“你做的这些……不会还有你的份吧?”
程岁安:“没有,怎么了?”
“没有就行,我马上就全都吃光了,现在想起不好意思了。”
程岁安笑了一声:“你吃吧,我家里还有。”
祁刚放心大胆的继续吃了,一边吃还一边想着:“明天我吃什么好呢你说。”
倒是直接把程岁安当成厨子了,程岁安打断他道:“明天我不来。”
“哦,明天你不……啊??什么??明天你不来??”祁刚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我完了,我彻底完了,上天把我最后一点希望也收走了。”
祁刚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依然处于不上不下那么个位置,大约就是因为演技实在太差,接不到好的剧本,演那些个烂剧愈发提高不了演技,然后接到的剧本就更烂,要不是颜值在那强撑着,兴许现在早都被人遗忘了。
“你能别走么,大姐,不是,小妹妹,可爱的小妹妹,你救救我吧,要是你也不来我这一天都没个说话的人了,这和关监狱里有什么分别啊。”
祁刚拉着程岁安的袖子恳求着。
“我已经约了人了。”
“那你带我一个啊,啊,还不能带我,那你,那你也得过来啊,你怎么忍心!天呐,太残忍了天。”
祁刚实在太能说了,短短三分钟内,祁刚已经呜呜喳喳反复说了无数遍天啊地啊了。
程岁安不怕这个,安安静静画她的画,祁刚自己叫唤了一会儿,没人搭理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闭上嘴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后天吧。”
祁刚又想哭,扁了扁嘴说:“那你来的时候能给我带油焖大虾么?”
这道菜啊。
程岁安停了一下才答,“好。”
祁刚算是不吵了,把吃完的饭盒收拾好,坐在后面看程岁安画画,偶尔出声指导一两句。
上次飞哥说完之后,程岁安刻意把控了一下自己画画的时间,这次结束得快了一些。
“你准备走啦?这就要走啦?”祁刚说:“这也,这怎么又开始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