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青便要出去,芦苇却是又摆摆手:“不是不是,老爷他们是跟着蒋将军他们一并回来的,单是派了人送信来告知,人却还要去宫里一趟。”
这个确实,差点忘记了。只这个时候进宫,又是蒋贺一并跟着,想来这时疫一事,该有个定论了。
“小姐,秦管家也回来了,带了王婶娘一起。”
“这么快?”秦青点了头,“婶娘家中老人方去,你莫要多问,去收拾好房间。”
“是!”芦苇退下前想起来,“今日老爷回府,晚上的菜色小姐可有吩咐?”
“炖些清淡的汤食,爹爹不会回来太早,不会有什么胃口,叫厨房先泡些米面。”
“是!”
秦青没有算错,秦知章回来得不仅不早,甚至已近深夜。宫里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口,有公公下马躬身行了礼,又应酬了几句,马车重又驶出,秦知章才抖了抖衣衫回身。
一回头瞧见那等在门口的身影,本是板正的面色稍微有些舒缓。
秦青这才行出,提了灯笼过来:“父亲辛劳。”
“这个时候了,如何等在这里。”秦知章看了看她身后,“秦恪呢?”
“年节正逢变故,我允了秦管家几天假,今日他方接了王婶娘回来,”秦青随了他进去,“就不叫他出来了,再者说,女儿想与父亲说些话。”
这很是稀奇,父女俩的相处,二人皆是心知肚明的,秦知章留意又低头瞧了女儿一眼,后者光是低头打着灯笼,并不见面容,心下想起晚间太子的话,嗯了一声,复道:“我听说你并未回祖家。”
“是没有。”秦青应了,“那日放榜,落了东西在府里,回来却听闻时疫严重,女儿担心。”
“担心什么?”秦知章声音严肃了些,“晋城离京不远,我不在府里,倘若有些什么,你在祖家,总不至牵连。”
“牵连?”秦青无辜仰头,“我师承父亲,总该能帮上些什么,否则不是枉费父亲心血?”
秦知章本来并非此意,这般叫她一说,倒是只往那疫情上引去,十足地天真。心叹了口气,便就罢了:“你到底年幼,往后莫要自作主张。”
“是。”书房已经到了,秦青莞尔,“不过女儿十四了,您忘了,书院医女还是父亲去言说女儿才做得,既是父亲有意锻炼女儿,女儿该自勉。”
“胡闹。”秦知章先行进了书房,“时疫岂是那书院医室可比……”
怕是又要说些什么,秦知章却是生生刹住。秦青也只当未闻深意,转而关上门,揭了桌上汤盅。
汤面结了油层,她又倒了边上泡发的米面进去,霎时间一室盈香,秦知章这才转了脸回来,见得女儿面色从容,便坐了过去:“青儿有心了。”
秦青递了筷子给他,随着一并坐下:“爹爹奔波,又进宫这般时候,定是想用些汤面。”
只说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父女俩皆是一顶一的难开口,秦青只恨到底没得蒋岑真传,能憋出这句温馨话语,已经很可以了。
屋中便就只剩下吃面声,不到半刻,那面就见了底,秦知章停了筷子道:“对了,为父命人送去晋城的药是你按下的?”
“朝廷已经拨了药材,女儿想着留下些,以防万一。”这话也不假,秦青说得坦白。
“嗯。”秦知章喝了一口汤,“你看了药?”
“看了。”秦青抬眼,“所以心下不安。”
秦知章这一点倒是没想瞒着:“确实是用来赶制血涂子,这原本的病症就是压制了血脉,恶症频现,用血涂子来治,倒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原来如此。”
秦知章搁了筷子:“此法毕竟冒险,此番特殊罢了。”
秦青点头:“既是如此,父亲可知这毒从何而来?”
“这不是你该管的。”
“行宫宴上,太子殿下自请贬黜,可是与此事有关?”
“秦青!”这次,秦知章已经有些薄怒。
秦青依言跪下,却仍道:“父亲教导女儿,医者当守本心,可是父亲身处朝堂,又如何能完全置身事外。今次父亲安然归来,女儿欣喜,却仍后怕。”
“你想说什么?”
“青儿只有父亲了,青儿是父亲的女儿,若是父亲往后有何决定,也请告知女儿,女儿受得。”
秦知章愣住,他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发现疫情有异的时候,他便明白,若是直言其害,先行回禀,后果不堪设想,怕是不达天听,已经无缘再见。只他未有万全之策,若无太子殿下派人相劝……
今日入宫,太子伏地,旁有三殿下同跪,重臣请命。
这毒彻查下去,终究难收,一城百姓,举国人心。同为皇子,哪一个可直言论罪。无论哪一个,最后皆是寒了天下人。
“晋西王仰檩,即日起,居晋西,无诏不得回京。”
如此看来,倒像是东宫成了赢家。秦知章打殿中退下时,复入东宫替太子施针,榻上少年面色有些苍白,却唤他一声秦司监。
“殿□□内余毒已经无碍。”秦知章收起药箱,“受的那一脚,亦无碍。”
“本宫省的。”仰桓看住他,“秦司监可是往后再不会见本宫了?”
“殿下言重。”
“秦司监觉得此事乃是本宫运筹?”
“是与不是,不重要。”秦知章叩首下去,“微臣感恩殿下此前相劝,微臣感激不尽。”
“秦司监。”仰桓忽而道,“辞官吧。”
“殿下?”秦知章狐疑抬首。
“秦司监为人,本宫清楚。”仰桓没有看他,“本宫亦感恩司监替本宫瞒下病情。只是今次这般事情,往后若是再起,司监知道严重性,本宫保你一次,却不知下一次……”
秦知章听明白了,因为听明白了,也懂了。
众人皆言东宫羸弱,此番再看,怕是此事之后,朝堂诡谲,再非前时。
“殿下何故特意来点醒微臣?”
仰桓笑了笑:“因为有人告诉过本宫,但凡有至亲至爱,便有软肋。司监不必谢本宫,本宫也是私心,担心若往后他人以你亲女为劝,你我到底生分。”
话虽是直白,秦知章却知他存了善意。
当下又瞧见秦青跪在面前,终是叹息一声:“起来吧。”
“开春时候为父寻些小子丫头进府,你若是闲暇,跟为父一起教些药理,可好?”
“父亲?”秦青怕是没听清楚,待看见他面上神色,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父亲是要——辞官了?”
秦知章又看了看她,少有地抚了下她头顶:“你方才不提,为父倒是忘了,明年你便及笄,许多事情,也该想想了。”
“什么事情?”变化太快,秦青有些傻。
待灵光乍现,明白他说的什么,她不觉就站起身来:“父亲不必着急,女儿还小!再者说,父亲不是还希望女儿今后进得司药监……”
“为父想明白了,不进也罢。”
“……”秦青咬咬牙,“女儿不着急。”
“嗯,不着急。”到底是父亲,秦知章也不好与她多说,只又道,“不早了,回去吧。”
“是。”
收了碗筷出来,秦青心下跳了跳,实在是没想到这一世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亲言辞官的父亲竟然生出要替她琢磨亲事的念头。
依现在的情势,怕是如何也不会看上蒋岑的罢!
想着便就有些烦闷,也不知道那家伙拿了字帖有没有好好练,别到时候又如前世一般,递个拜贴都叫父亲嘲讽。
“少爷,我瞧这个字,它跟少爷您写的,长得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爷瞧着就像是孪生子。”
木通赶紧道:“那应该是这笔它粗细不一样,所以才这般不同。”
蒋岑仔细瞧了瞧:“爷怎么觉得爷这字自有风骨?”
木通接不上了,夸也夸不出来,但又不敢反驳。
“哎,这墨肯定也不对。”蒋岑将笔一扔,“走!”
“少爷去哪里?”
“买笔墨啊!跟上!废话什么!”
“不是,可是少爷您已经换了好多了,文房店怕是没有其他的笔墨了啊!”
蒋岑深以为然,眼睛亮了亮:“对对对,你说得对,所以这还是得去秦府问问,问清楚了笔墨样式,咱们再去买!”
说完人就欢快走了,木通一拍脑袋,这不能行啊!气喘吁吁跟上去:“不是,少爷您想找秦小姐,也不当这么找借口的啊。”
“鬼扯什么?爷是真心请教!”
正闹着,却见院外迎面来了人,黛青嬷嬷笑道:“少爷,老夫人请少爷去暖阁。”
“现在?”
“是。”黛青点头,“老夫人说,少爷求她教的东西不难,少爷莫要没头苍蝇乱窜了。”
“……”
第二十二章 表现
木通噗嗤一声,迎来了主子一脚,很是乖顺地跟着往暖阁去。
路上刚巧碰上蒋贺,正领了好些人往外去,本是在交待事情的将军目光扫到不远处的儿子,招了手:“你过来。”
蒋岑往日在军营里日日见着他,回府了却是见得少了,蒋贺忙得很,早起晚归,这么乍一碰到,着实还有些莫名的酸楚。
前世里最后一次送他领兵出征时,他还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年岁最是磨人,父亲的眉眼也会有稍许柔和。
这般想着,人已经近前,蒋岑恭谨道:“父亲。”
蒋贺瞧他一眼:“去哪里?”
“祖母有事吩咐,儿子去暖阁。”
蒋贺嗯了一声:“听说你学考拿了乙等。”
“是下了些功夫。”蒋岑接道,“侥幸拿了。”
“我没有夸你。”蒋贺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子来,“何时得了甲等再说下了功夫不迟。拿着。”
那盒子便就抛了过来,蒋岑伸手接了,却见眼前人要走,下意识道:“父亲又要走?”
蒋贺停了停,边上副将笑道:“少爷忘了,我等今年便就是换防才回来的。”
是了,大兴三年一次换防,原本今年该是好不容易要阖家团圆的,不想却出了晋城之变。
蒋岑看向那人:“父亲这次要去哪里?”
蒋贺显然也不是很想多说,但见他关切,终道:“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晋西再西,乃是乌觅,守的便就是乌觅与大兴边界。蒋岑哦了一声:“那不是又远了?”
提到这,蒋贺才复又垂头看了看他,不知何时,他已经快与自己一般高了,也是,已过束发之年,倒也大了。
远远瞧着的时候,见他很是张扬,此番却是不再言语,反现出些孩子气,蒋贺转眸:“我不在府里,你好生陪陪祖母,莫要胡闹。”
“儿子省的。”
按理说该要再嘱咐几句,却到底无话,蒋贺对副将一点头:“走吧。”
“父亲!”
已经阔步行出的人微微侧身,只听身后少年提声道:“父亲放心,我定会在京中好好守着!”
听来十足稚气,蒋贺便就没回头,摆摆手走了,副将躬身行了一礼也随他出去。
手里的木盒很是简陋,打开一瞧,里头却是摆了一枚白玉,玉中带了些细纹,雕成了马首,那细纹便似是马鬃,栩栩如生。
“少爷,这印章好生精致!”
蒋岑啪得一声将盒子盖上,收了起来,木通却还是很兴奋:“啊,少爷属马!将军真是疼少爷!”
疼不疼不知道,这个章子,却是他头一次见。不知可是为了奖励他那学考乙等,只不过下一刻,蒋岑已经拎了他:“走了!祖母等着呢!”
自从那晚秦知章回府,秦青便就经常见着他,全不似往日繁忙。一来未过上元,总还带了些年气,司药监不忙,二来……
秦青远远瞧见那院中拣药的人,心下顿住。他说要辞官。
辞官并非小事,司药监虽是比不得其他司地位,这司监之位,却同样不低。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辞官的,除非有了上边授意,否则只能是称病。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去正式请辞,可见他如今模样,怕是已经在着手了。秦青心中担忧,不知这是谁的主意。
晋城之变的处理,与前世全然不同。上头选择了将此事按下不表,只说是乌觅侵犯之心不死,晋西王又不在驻地,未曾先行察觉,特命其回晋西,算是将三殿下剔除出权利中心。至于乌觅,特调遣蒋家军换防过去,以固疆土。
实际上呢……
怕是真正知晓实情的,只有那几个而已。单是这几个,父亲又会是听取了谁的建议。
太子?亦或是——皇上?
“什么?”蒋岑傻了眼,“祖母说什么?孙儿怎么没听明白?”
蒋齐氏这几日光是按着他改那性子已是艰难,今日还没说什么呢,这人就已经跳了。
“我说,你该当抓点紧,否则,等秦家举家南迁,怕是难得很。”
这不对呀,这不是没到赐婚的时候么,蒋岑拉了蒋齐氏的手:“祖母你再说一遍?谁有意要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