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监,秦知章大人!”蒋齐氏被他嚷得脑仁疼,想把他挥下去。
“怎么可能呢?”蒋岑不信,“秦司监病了?”
说起这个蒋齐氏也很奇怪,不过也能说得通:“现下只是有这个意向。秦司监杏林世家,不到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司药监,医术了得,正是因此,少年时期便就孤傲得狠。等到年岁大了,才遇到了秦夫人。”
“这秦夫人,说来也是厉害的,乃是药谷谷主传人,秦司监那清高性子,却是对秦夫人另眼相看,二人年岁差了好些,却走到了一起,”蒋齐氏说起这个,还是有些唏嘘,“只是这秦夫人啊,先天有疾,正是因为病着才被药谷谷主亲自带着的,可生下这秦小姐不久也就去了。”
蒋齐氏叹了口气:“这么看着,和你倒是相似。”
蒋岑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听得祖母言说,才明白过程:“祖母如何知晓?”
“你母亲与那秦夫人,倒有过情谊。”蒋齐氏摇摇头,“那秦夫人去后,秦司监便就也想辞官南下,离了司药监,只因着宫中需要才未准许。今次秦司监又言年纪已大,秦夫人连日入梦来,便想应了夫人心愿,辞官归市。”
“辞官归市?”
“是了,秦司监想用秦夫人的名字,开一家药铺,济世救人,说这是夫人毕生心愿。”
忽而心中一涩,这竟也是她的心愿。可是,现在不行啊!
“祖母,那陛下答应了?”蒋岑当真有些乱了,这跟预想的不一样,“这就答应了?”
“原本秦司监就是为了宫里人留下的,不然依着他的性子,早该回去了。”蒋齐氏瞧见他无主的样子,又叹了一声,“如今他年纪也确然大了,提前请辞也无不可。不过呢,暂时还没有批准,八九不离十罢了。”
“祖母不是说要帮孙儿的么!”蒋岑扯着她,“这书院没开,孙儿见她都难!您还不准我出去寻她,这可怎么是好。”
“我问你,你单是说喜欢人家,人家可有表现呢?”蒋齐氏衣袖被他扯得都皱了。
蒋岑愣住了,表现么……
“蒋岑,你是我的孙儿,但是有一点,祖母需得跟你说清楚。”
“什么?”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情,若是对方有意,便就皆大欢喜,祖母自是会助你。”蒋齐氏看住他,“可若是她不愿意,那么纵然你痴情不悔,都不该偏非拉扯人家,死缠烂打实非君子所为,乃是打扰。”
“你可明白?”
直到从暖阁出来,蒋岑脑中仍是嗡然。
原本这一世,他是忐忑的,一开始连与她说话都带了斟酌。后来她说,她暂时还不喜欢他,但是可以试试,他才缓过劲来。
再后来,再后来知晓她与自己一般,这心中便就如同着了闷锤,想要呐喊出来,想要紧紧抱她,却又不敢。
他问过自己,若是换作是他,可愿意为了那守了十五年的人,这一世重入前世局。他想,那该是很爱很爱才会做的事情。
他不敢妄断了。认识她这般久,他从未听她说过一句欢喜。
蒋贺给的章子搁在了案上,边上是字帖,正是她给的那本。
那日缠着她要她给选个字帖,她很是烦他,最后却是从袖中掏了一本扔过来:“仅着一本练!莫要求多。”
他练了好几日,自然是练不出当中风骨,摹个形罢了。
无意识地一页页翻过去,手指突然顿住。蒋岑凑近了些,又凑近了些。
“少爷眼睛怎么了?”木通端茶进来,吓了一跳,“是眼睛瞧不清楚了?我听说吕家公子就是读书多了害了眼疾,少爷你莫不是最近练字太久了?!”
“呲!”蒋岑扯下字帖,“大过年的你这张嘴怕是讨打!”
“少爷,明日就是上元节了,这年都过去了。”说着木通不放心,“那少爷的眼睛?”
“上元节?”蒋岑突然振奋起来,“上元节?!”
“是……是啊……”
“上元节好啊!”蒋岑走下去,踱了几步,复一把抓住他肩膀,“好啊!太好了!”
木通被他逮着,瞬间觉得无助又弱小,只瞥见他满面喜色才放了心,抖索着道:“少爷上元节想怎么过?”
蒋岑狠狠摇了摇木通,终于是发了劲,转了身去:“反正不跟你过!你去,去给我找……罢了,我自己去!”
“少爷这话是不是太伤人了?少爷,少爷我好歹跟了你这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伙儿七夕快乐哦~
第二十三章 戏言
只是人还没出去,却是停了下来,木通跟得紧,险些撞上,才发现蒋岑已经肃了面色。
“小的去关门。”说罢木通便就将门带上,老实站在了外头。
帘后这才转出一个玄衣人:“门主。”
蒋岑嗯了一声:“你来得刚好,我有事问你。”
秦青这几日不曾好睡,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今日更甚,干脆就起身点了烛台。晚间宫里来了人,着她明日入宫参加上元宫宴,此番那请柬还在桌上,盖的是凤印。
宫中女子,从来仰仗皇威,三殿下乃是养在皇后名下,这前脚刚刚被罚回封地,后脚这荣皇后便就能无事一般设宴招待群臣百官,可见陛下心思,到底难过美人关。
荣皇后……
其实秦青一直没有想明白,她究竟所图为何,当年东宫已立,前皇后丧仪方过。
贵为四妃之首,荣氏理所当然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选,只荣氏正逢此时有了身孕,算起来竟是先皇后病重之时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对太子多有愧疚。然则这愧疚终究敌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后的说辞,加之陈学勤为太子太师,却带头跪请,到底,这立后一事成行。
只封后大典上,梁南观天象跪禀,言说嫡长有序,东宫既立,荣氏此时奉子,若为后,必定成乱。
不过最后,梁南得一个退隐山林,也算是皇家恩慈。
后来荣皇后难产,其子早夭,又因为难产伤了身体,之后便再无所出,郁郁寡欢,皇帝心疼,故而将三殿下养于其名下,才慢慢好起来。
却也因这一出,仰靖安到底对荣皇后宽容,众臣所见,帝后和谐。
这个时候设宫宴,怕不仅仅是为了弥补除夕遗憾。
月色透窗,一室清辉,秦青执起那请柬,有什么事情,非要当着文武百官言说呢?
直到入了宫,见得出席人等,秦青才恍然惊觉,这哪里是设宴,分明是要选妃。
大小官员一应排下,却未设单独的女席,皆是坐在二排。秦知章暂时未卸职,列位靠前,秦青便就坐在他身后,斜对面后边坐着的便就是陈怡榕。
也不知那日陈宴带她回去如何了,只此时她少有地沉静,规矩坐着,偶尔拿眼瞥向高处,那里,是太子的位置。
秦青不免叹息,却直觉不对,一抬头,正瞧见陈宴的目光轻巧落在她身上,一瞬便就撤开,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知为何,便觉心头一慌,端着的茶水险些洒出去,边上芦苇咳嗽了一声,秦青依着看过去,正是蒋岑进来,这次没坐轮椅了,不过跛得很像那么回事。
蒋岑转眼过来寻见她,正待挥手,忽然发现前头板正的秦司监大人,只敢偷偷与她眨了眼,被她很是不屑地躲了过去。
秦青只管垂了眼,这一次,手里的茶盏却是稳了许多。
宫宴进行了一段时间,又有宫女鱼贯而入,给诸席斟上果酒。
到了秦青这厢,不知可是手滑,宫女略微一歪,她抬手扶了一把,掌心却是被塞了纸团。
秦青疑惑,那宫女已然斟了酒退下。
正待打开,上边传来荣皇后声音:“陛下,臣妾想起来,今年的宫灯还未曾瞧过,实在可惜。”
说起这个,仰靖安也记得了:“皇后不提,朕倒是差点忘了,那日的宫灯有一盏实在有趣,不知是谁人写的。”
“哦?”荣皇后很有兴致,“那不如陛下先说说,看看与臣妾想起的可是同一个。”
仰靖安今日心情不错,往下问道:“这人倒是没有题字,光是画了个跪地小人,朕不知是何意。”
闻言秦青便就险些被呛住,只是实在不晓得,那日他们竟是看过的。这宫灯画得拙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是没得规矩,若是叫父亲当众知晓,怕是……
“回陛下,是草民画的。”
秦青险些想捂脸,那人却是自然站了出去:“草民画的是自己,跪的是天地,意为感念万物。”
这说辞,也不知他如何讲得出来的,脸都不带红的。
“原来是你,”仰靖安抚掌,“朕便就说,这般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听闻你也参加了学考,如何?”
“在下不才,区区乙等。”话虽如此,面上却瞧不出半点自知不才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甲等。
不过仰靖安瞧着却很是高兴:“乙等么,还有进步的空间。说说,怎么这般涂画。”
“陛下知晓,草民打小军营里混着,这习字作画,本就碰得少,实在难跟其他公子小姐比试,不如就走个捷径,”蒋岑很是混账地笑起来,“总不至于被埋没。”
“嗯!你小子……”不想仰靖安好不生气,还笑点着他,“滑头!”
“有辱陛下慧眼,草民知罪。”
“本就是玩意,什么罪不罪的。”仰靖安摆摆手,“你既明白自己短处,当好生提升才是。”
“谢陛下指点!”
由蒋岑这一出过后,场中竟是松快得多。秦青摊开掌心,低头偷偷瞧去,正是那人蟹爬的字:“宫宴之后,城关街。”
“青儿。”
秦青吃惊抬头,秦知章问道:“这蒋岑,惯来如此么?”
“女儿……女儿只与他在书院打过照面,父亲知道的。”
也不知信是不信,秦知章又看她一眼,回过头去。秦青忙慌将纸收了,便是连芦苇,都替自家主子松了口气。
好在荣皇后又开了口,显然对于蒋岑,她是无甚兴趣的:“陛下,臣妾留意的倒是另外两盏。”
“皇后记下了哪两盏?”
“说起来倒也巧,此二人皆是摘抄的佛经颂词,”荣皇后想了想,“更巧的是,二人摘录的还是同一段,且字迹工整有之,风骨有之。”
“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呢!”荣皇后道,“臣妾就是觉得有意思,特意着人留意过,这二人啊,刚巧还都是今年年考的甲等。”
此话一落,意有所指。
秦青单是记得东宫之事,却没曾想话头竟会到了她身上。
仰靖安很是高兴:“竟有这等事!朕听说,今年甲等乃是秦家千金和陈家公子,不知二位可在?”
这一幕,实在无解。
有小厮扶了陈宴出来跪下,秦青自是也只得一并跪在边上。
一个是司监嫡女,一个是太师之子,不消说,众人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只这议论声暧昧不明,木通已经觉得自家主子要气炸了。
“少爷……”木通小声提醒,“别冲动,别……”
可这哪里是能拦住的。
“陛下。”
此声朗朗,却已经先行而出。
蒋岑捏拳看去,只见秦知章缓缓站起身来,行至正中跪下:“陛下,微臣愚钝,小女尚未及笄,不曾婚配,心思单纯,不过是写个宫灯,拿了甲等,便就要在此受众人指点——”
“微臣想问问皇后娘娘,此举何意?”
“秦司监误会了,本宫不过是觉得二人有缘,正巧说起,便就看看。”
“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此言,娘娘金口,这有缘二字,小女当不起。”
秦青只知父亲性子直,却不知他会这般顶撞,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秦司监的意思……”另一侧,陈太师踱步而出,先行拜礼,这才转而看向秦知章,“我儿配不上秦小姐?”
秦知章心中着火,对着突然出来的太师大人也无甚好语气,看都未看一眼:“无论今日与小女一并跪着的是谁,秦某都不会答应。秦某方才说了,小女尚未及笄,不曾婚配,陈太师所言般配,实在可笑。”
说罢又一把跪下,秦知章向着已经没了笑意的皇上:“微臣不明白,所以多问娘娘一句罢了。还是说,陛下,今次就因为一盏宫灯,一次学考,便就要决定小女终身吗?”
“秦司监言重了。”仰靖安微微坐直了些,“今次不过戏言,也是话上兴头。”
“戏言?”秦知章摇头,“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全书最刚:秦司监
第二十四章 师父
衣衫裙带险些要被秦青捏碎,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帝威严,更不知该如何作为,颇有些刀俎鱼肉之感。
本是言笑晏晏的时候,此番却很是尴尬,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许久,上首传来一声笑,仰靖安:“秦司监所言甚是。今次是朕与皇后考虑不周了。”
闻言莫说是别人,便就是秦青都诧异起来,只听他继续道:“这小儿女的大事,实在不该拿来戏说,秦司监,起身吧。”
仰靖安复又看向边上:“陈太师也起身吧。”
“陛下。”陈学勤抬首,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知章也没有客气,便就上前一步,这件事情结束得不明不白,秦青只觉胳膊上一紧,是秦知章来拉她,便也行礼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