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今日六个。”顿了顿,车内清朗的声音又道,“再拿两个肉的单独包。”
  “好的公子!”胖婶的眼笑得更是眯了缝。
  书院的早课皆是诵读,未近女学便就能听见里头声音,秦青因着那梦里春秋,现下倒有些近乡情怯来,低头仔细理了理衣衫,这才领了芦苇进去。
  她向来话便不多,却也不是难相与的,女学的官家小姐们待她都算和气,加之因病缺了好几日的课,此番瞧她进来,纷纷都打了招呼。
  秦青一一应了,最后停在了空下的案几前,有人自她后边唤了一声:“秦姐姐!”
  面前的姑娘很是娇俏,正托腮瞧她,秦青想起梦里自己的一顿胡乱编排,没来由就顿了一下才应道:“陈三小姐。”
  “什么陈三小姐,听着怪生分的。”陈怡榕起身便就探了手往她额上,“莫不是还烧着呢?”
  “……”秦青拨了她手,拉了她一并坐下,“好了,榕妹妹,赶紧背书吧,不怕文先生抽背吗?”
  “你这人,大清早的能不能盼着人点好?”陈怡榕瞪她,又偷摸凑近了些,“对啦,你还不晓得吧,咱们书院来了新人了。”
  “谁?”
  “就你落水告假那日,蒋家少爷第一天来。”
  秦青瞧住她,须臾皱了皱眉:“你这般开心做什么?”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陈怡榕点了点案上的书册,“有了那蒋家公子,今年学考,我再也不用垫底了!”
  秦青哽住了,半刻才道:“那真是——恭喜你啊。”
  “客气客气。”说罢,陈怡榕又想起来,复道,“对了,你这几日不曾来,怕是先生讲的都不知道吧,需不需要我给你补补?”
  闻言连芦苇都险些摆歪了笔,好在她家小姐很是礼貌地拒绝了:“学考在即,榕妹妹劳累,我自己努努力,若是还有不明白的再麻烦你。”
  “也好!”陈怡榕这才坐好了,重新端了书册,“你若是有难处,莫要客气。”
  “嗯。”
  秦青揭了课本,瞧见边上丫头偷笑的脸:“怎么?”
  芦苇声音压得低,面上端正得很:“奴婢感慨陈三小姐义气。”
  “哦。”低了头下去,秦青捏了笔杆,下一刻便就敲在了丫头的脑袋上,“好好磨墨。”
  “是是是!”
  早课过了便是两刻钟的时间供书院少爷小姐们用早饭,各家丫头小厮们皆是回马车取食盒,秦青等了一会,不见芦苇人影,便就起身往外走去。
  方行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秦小姐,好久不见。”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连秦青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却已然转了过去。面前人影高大,轻易就将她拢在了自己的暗影中。
  “秦小姐不记得在下了?”蒋岑的声音一如那梦中的戏谑,没个正形,却也是一瞬间将她点醒。
  秦青退了一步,矮身行礼:“蒋公子。”
  “啊!那就是记得的?”
  秦青不答,单是垂了眼,不敢再看他容颜,只目光所及,是他腰间佩玉,翠绿非常。
  重又稳了稳心神,她才复又开口,声音竟有些干哑:“蒋公子可是有事?”
  “那是自然!”蒋岑收了折扇,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来,“跟你商量个事。”
  有食物的香气,秦青却是又退了一步:“什么事?”
  “哎,你躲什么,我是真心诚意来与你商量的。”她退一步,他便就进一步,应是觉得麻烦,直接抽手过去将纸包塞进她怀里,“你先拿着!”
  怀里温热,秦青下意识抬头看他,落在蒋岑眼中,竟是无端染了些莫名的惊慌。
  “秦小姐怕我?”
  “没有。”陡然撤开眼神,秦青冷静道,“蒋公子,这儿是女学。”
  “我知道。”蒋岑拣了廊栏坐了,“听闻书院里你学考次次都是甲等,可是真的?”
  这是个什么问题,秦青蹙眉。
  “看来是真的了,那就好!”蒋岑很满意,“这样,我每日与你带早食,你帮我学考如何?”
  这倒是没有梦到过,不过理智告诉她,这实在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做的买卖。
  蒋岑是个急性子,又催了一句:“今日给你买的是肉包子,我自己吃的都是白菜的,小姐可见我诚意了吧?”
  说着还有些沾沾自喜,正打算继续使力,就见面前女孩重又将那纸包丢了回来。
  “可惜,我不吃压扁的肉包子。”秦青抬起头来,面上莞尔,“还是说,堂堂蒋家公子,竟是只出得起包子钱?”
  “……”
  秦青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着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说完便就往回走,不想身后那人似是幡然醒悟,扯了声与她道:“那明日给你带芙蓉翡翠糕如何?!”
  秦青恨不能将耳朵捂住,行得更快了。
  有小厮匆匆过去拉了蒋岑:“哎呦我的爷,这儿可是女学啊!一会可要来人了,赶紧走吧!”
  蒋岑倒是不在意:“哎,咱府里是不是有芙蓉翡翠糕?”
  “有有有!少爷您想吃还不是都有的!”
  “那敢情好!”手里还温乎乎的纸包直接塞给了小厮,蒋岑顺手在他身上抹了一把手,“走吧!”
  “哎?少爷这包子……”
  “赏你了!”
  秦青一路回了习堂,手中隐约还带了点包子的温度,心道这人莫不是早课没上吧,这时候竟然还带了热乎的。
  大家带的一般都是成型的点心,因为下了早课定是会凉了的,更别说现在还是冬日。
  芦苇左右不见自家主子,等了半刻才看见人从外头进来,很是奇怪:“小姐去哪里了?”
  “出去走了走。”秦青收了手,瞧见案上食盒,问道,“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怎么未瞧见你?”
  “小姐不知道吗?寻常行路的廊间有小厮拦了,说是横栏修葺,我们都是从南边绕行的,耽误了些时间。”
  修葺?这个时候?秦青突然想起方才那人不是还坐在横栏上呢,哪里像是需要修葺的样子?
  思及此,心神莫名就是一晃。好在陈怡榕的声音传来,十足懊恼:“我方才是不是背岔了?”
  “是的小姐。”
  “那你如何不提醒我?!”
  “小姐……”丫头为难看她,“小姐,那可是二公子……”
  秦青好笑,低了头去拣点心,不想被人劫了道,陈怡榕扔了书坐下:“太过分了,吃个饭都不安生,还是秦姐姐这儿舒服。唉!家中没有二哥读一个书院的真幸福,也不会有人没事就来打搅。”
  二哥确然是没有,但是打搅这种事情,倒不仅仅是二哥可为的。
  秦青索性又给她递了一块糕点:“榕妹妹若是实在不想,往后早课过了不与陈二公子一并用早饭便是。”
  “哼。”陈怡榕撅了嘴,“我倒是想,可是父亲不让啊,我俩日日还一同坐马车过来呢,烦都烦死了。”
  大兴女子与男子一般学习,虽是重视,却也不见得非得学出个名堂来,只陈家对陈怡榕,着实是看管甚重。
  有念头一闪而过,秦青不确定地又望了她一眼:“若是我没有记错,陈三小姐可是年尾要参加宫中大典?”
  “是了。”陈怡榕点点头,“年年都去,不过你还别说,这宫中的年夜可是不一般,每年放起的宫灯就很是好看,外头当真是做不出来的。”
  “哦,那还是妹妹有福气。”
  陈怡榕听了却又摇摇头:“那倒也不是。年年看,年年如是,就无甚稀奇了。”
  这话听着倒是奇怪,秦青哦了一声:“是吗?”
  “对,桓……太子殿下与我说的。”陈怡榕吃完了点心,拍了拍手,“还是秦姐姐这的点心好吃,往后你多给我带点成不?”
  说着又晃了晃她的手:“我对着二哥的脸,真的吃不下,尤其是他还叫我背书!”
  秦青这才笑了:“好。”
 
 
第三章 点心
  这笑不过一瞬,等文先生进了门,秦青便背过身子坐好,心下到底是有些惴惴。自然不是因着先生的抽背,只因着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陈怡榕的这些抱怨,连带着要与自己一并用早点的场景,都很是熟悉。她甚至能想起来,陈怡榕第二日不仅当真与她一块吃,还抢了芦苇特意给她做的榛饼。
  立时,竟是觉得背上无端就起了冷汗,不知今夕何年,又觉当下不过镜花水月。
  执笔的手轻轻一颤,纸上便就顿了一处黑团。秦青愣怔瞧了那黑点许久,却是被清咳的声音唤醒,抬起头来。
  文先生捋了捋花白胡子,正很是不满地看她:“秦小姐可是对老夫方才所言很不赞同?”
  芦苇跪坐在边上,眼瞧着自家小姐分明是走了神被逮到,却也丝毫帮衬不得,比那坐着的人还紧张万分。
  秦青垂眼,瞧见摊开书页上的话,终是缓缓站了起来:“先生说得没有错,只是方才学生有些疑惑。”
  “哦?说来听听。”
  “先生讲到,君子不以其所不能者愧人。”秦青顿了顿,“学生想,众人皆有所短,好比学习之事,父母皆对子女有所愿,若是做子女的已然尽力,却仍是不及,心生愧疚,又作何解?”
  文先生显然并没有料到她有此一问,不过略微沉吟便就答道:“所谓君子不会因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而让人感到惭愧。你举的例子倒不是不对,只是愧疚的施与者不同。前者强加,后者自主。”
  “原是如此。”秦青躬身行礼,“谢先生解惑。”
  文先生点了点头,本是打算再说点什么,最后却也只是挥了挥手由她去了,接着重又往后讲读起来。
  “啧。”身后是陈怡榕的声音,秦青只作未闻,剩下的时间到底认真起来。
  直到放课的时候,陈怡榕才忍不住拉了她:“秦姐姐今日是走神了吧?是的吧!”
  秦青发誓,在这书院里,她就没瞧见这人眼神这么精神过,像是逮了偷腥的猫一般,只得无奈应了一声是。
  “我的天!文先生的课走神竟然都没被骂,秦姐姐你好厉害!”陈怡榕很是夸张,“不过你问的先生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秦青本来是要解释,又瞥见她当真困惑的脸,还是作罢:“不记得了,顺口胡邹的,难道等着被罚吗?”
  “啊,也是。”陈怡榕便就点点头,“那秦姐姐记得明天多带些点心啊!明天跟二哥背完书我就回来!”
  秦青自然是拦不住她的,倒是芦苇一边收拾书箱一边唠叨着:“小姐,陈三小姐胃口多好啊,若是她日日来吃小姐的,咱们是不是也得跟她要些饭钱?”
  “那你跟她要呀,你倒是瞧瞧她给不给。”
  “小姐取笑奴婢,陈三小姐什么身份,奴婢怎么敢。”芦苇声音便就矮了下去,“那小姐明日想吃什么?”
  秦青想了想,却是反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榛饼。”芦苇抬起头,“前些日子府里刚进了些榛果,想来做了应是好吃。”
  大概是发现了不对,丫头小心道:“怎么?小姐不喜欢?那奴婢换一个。”
  “没有,你做吧。”秦青理了理衣角,“很久没吃榛饼了,确实有些想念。走吧。”
  “是!”
  陈怡榕说到做到,第二日果真是大喇喇将秦青的食盒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哎呀!是榛饼啊!这时节确实该吃榛饼了!”
  刚要动手,却听得外头有书院的女侍过来:“秦小姐。”
  秦青看过去,目光落到了她手里的纸包上,心中有什么微微一动,果然,那女侍将纸包递将来:“秦小姐,老爷命人送来的点心,说是芙蓉翡翠糕。”
  陈怡榕已经咬了一口榛饼,眼都瞪大了些:“你爹好生贴心!快叫我瞧瞧!”
  秦青伸手拍了她的爪子,只回头问那女侍:“我爹命人送的?”
  女侍嗯了一声,却没瞧她:“那奴婢先退下了。”
  芦苇也是奇怪:“老爷应是觉得小姐上次病得厉害,心疼小姐了吧?”
  秦青心下好笑,伸手摸了摸那纸包,果然还是温热的,想猜不出是谁都难。唇角微牵,才突然想起,那蒋家公子,可是与梦中不同,起码这些事儿,她是没记得的。
  这般于脑中一过,秦青一颗心终究又落到了实处,只自拣了块出来,有些甜,淡淡的。
  “好吃吗?”陈怡榕探头过来,“那我也要吃这个!”
  “陈三小姐,你若是不说,别人当真不会晓得你是太师大人的嫡女。”秦青觑她一眼。
  “你就莫要嘲我了,”陈怡榕白了她一眼,“你口中的太师大人,实在是叫人吃不下饭,我回了府可是乖巧,说出来怕你不信。”
  一连三日,那女侍日日趁着用早饭的时候过来,第四日来的时候,秦青终于起身出去。
  “秦姐姐不吃了?”
  “我出去透透气,你吃完了叫芦苇收拾好。”
  陈怡榕便不疑有它,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女侍在廊间被叫停,垂首立着,竟是不敢抬头瞧她。秦青缓缓过去,慢慢问道:“我爹,可还与你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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