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祖母。”蒋岑赶紧蹲下去,替她锤了腿,“孙儿记性不大好,此前母亲留下的东西我也没检点过,今日突然想起来,那城西的商铺,母亲可是给孙儿留下一个来着?”
  蒋齐氏本是合了眼任他锤着腿,闻言便就瞧过去:“怎么?”
  “没什么。问问么,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你母亲是留了些铺子,算起来也该是时候给你自己打理了,”蒋齐氏顿了顿,“待你娶了媳妇,祖母就交给她不管了,省得多操好些心。”
  “祖母不如现在就给我吧!”蒋岑笑眯眯道,“反正早晚都是要给我媳妇的,不如现在就给我,我来给她不是更好。”
  等听明白他是何意,蒋齐氏的手杖就敲上了他的腿:“混账东西!还要不要脸了!”
  “哎呦!哎呦别打这儿!这儿刚伤过的!”蒋岑跳远了些,“哎呦祖母……”
  “别叫我!”
  直等到日头西下,蒋齐氏揉着额角拧了眉头,黛青上前来奉了参汤,好笑道:“少爷长大了,老夫人自该开心才是。”
  “长大?你瞧他那样子是长大的?”蒋齐氏叹了一声,“以为我不晓得他打得主意?那秦家如今便就是在到处瞧铺子,听闻是一直没看上钟意的,他这会儿跟我要地契,明摆着是要去讨好的。”
  “老夫人心下里明白,为何还故意为难少爷。”
  蒋齐氏摆摆手:“我哪里是为难他,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他爹会允许他卖?”
  “老夫人说得有理。”黛青点了头,“可是听说那秦家是想要买铺子的,会改了想法,租了少爷的么?”
  “不当得。”蒋齐氏抿了一口参茶,又全数灌了下去,这才擦擦嘴道,“瞧着这些日子没有买,肯定是没有合适的。蒋岑这小子,也不傻,你当他要的那城西铺子是什么?”
  “什么?”
  “医馆与旁的铺子不同,不能太热,不能太湿,药房需得,厅堂需得,最重要的,这行医,还待要有地来种药。”蒋齐氏大略说了些,“城中拥挤,城北不允经商,东南住户,带不得田地,倒是这城西最是合适。”
  说着,蒋齐氏又叹了一声:“其实不叫他卖,倒也不是因着他爹,毕竟这都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哪里还有不给处置的道理。”
  “老夫人的意思?”
  “你瞧瞧他今日过来那样,保不定是搁哪里又被刺激上了。”
  黛青笑起来,又听边上人道:“这小子,如今倒是用了功了,可你看这事儿有进展不曾?”
  “所以老夫人只叫他租出去,好多些借口登门拜访?”
  蒋齐氏哼了一声:“那谁能知道,还不是瞧他自己造化。”
  “老夫人您呀……”黛青上前替她揉着肩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后头若是少爷再来一求,老奴还真不信您不出面的。”
  “就你懂。”
  黛青便就只含蓄笑着,陪她瞧着那天色向晚。
  原本带徒弟就不是什么容易事,这医馆说是要开,却也一直没有定下来,秦青倒是见得父亲与秦管家出去瞧过好些次,次次都没见个结果。
  这秦府里的小子丫头,反是她带着多,这日傍晚她正教着小丫头认药,那边秦管家的声音便沾着喜气:“这铺子好,老爷若是喜欢就定下来吧。”
  “这个长租短租的事情,老奴再行去与他商量。”还是秦管家的声音,“老爷若是犹豫,倒也可以再看看。”
  秦知章嗯了一声:“就这个吧,定个时间,与他说,长租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
  说着话,二人进来,瞧见秦青,秦知章倒是难得问了一句:“过两月,司药监擢考,你可有想法?”
  秦青手里还执了根药草,听来想了一刻才道:“女儿没有想法。不过女儿觉得,还是与父亲一起开一间药馆来得自在。”
  秦知章兀自点了头,没再说什么。
  晚间秦府门外立了三道人影,为首的原本是要动作的,只到了墙前却是停下了。
  木通:“少爷?”
  蒋岑转了身回来,拍了边上玄衣人肩膀:“你去。”
  齐树仰起头,纵身就要跃起,不想被人又猛地按了下去,蒋岑:“不行不行,这会儿她肯定睡下了,你这要是吓到人可怎么办。”
  “属下会小心的。”
  “不行不行不行。”蒋岑又把人扒拉到身后,“这是人家闺房,是你随便乱去的地方吗?”
  齐树不说话了,又是一刻,背上被重拍了一下:“还是得你去,不然爷要是被抓住了,岂不是坐实了登徒浪子的名号?”
  “是!”
  “回来!”蒋岑气急,将人又拽了下来,“不是还在分析呢!你干什么?”
  “门主,您还是让属下去晋西吧!属下不怕苦。”
  蒋岑终于看了他一眼:“行,你去吧。”
  黑影一闪即逝,木通左右看了好一会,才转回来:“少爷,那这秦府,咱们是进还是——不进?”
 
 
第二十九章 不会
  夜色正浓, 庭间如水,倒是个少有的无风春晚。自打那日医室回来,又是半月过去, 眼见着外头太子选妃的风声四起, 京城各家也是准备起来。
  太子妃不比皇帝妃嫔,基本未有从京城以外选择的先例。京城为官者众,哪家不是有些适龄的女孩儿, 此番正是都等着送进宫中。
  那上元宫宴上原本该是陈怡榕被提起的时候,不想这话题竟是无端落到了她头上,引来这么一出变数, 如今倒要开始公开选妃,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只是这宫里头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树梢微动,秦青仰头看了一瞬:“芦苇。”
  “小姐?”
  “夜深了, 你先下去吧。”
  芦苇铺好了床上前来:“那小姐这些书……”
  “摆着吧, 我再瞧瞧。”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秦青这才起身往窗前:“再不进来, 我就关窗了。”
  蒋岑尴尬, 却还是捱了出去:“又被你发现啦?”
  来人是夜行衣的打扮, 瞧着倒是全无平日里的纨绔,平白添了些许江湖气, 想起他手下精锐, 秦青轻轻拧了眉:“进来关窗。”
  说来也是奇怪,蒋岑一身武功,若非要排名论资, 这整个大兴倒是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可秦青分明是丝毫武功不会的人,每次却都能闻见他声响。
  后来她日日念经,两耳不闻外事, 往日里的一点一滴都如同山涧细流般,汩汩不绝,她常有闭眼轻取一瓢,才终究明白,哪里有什么耳力超群,不过是他怕吓到自己,刻意而为罢了。
  蒋岑轻巧落了地,嘿嘿笑了一声:“芦苇呢?”
  想起方嫁进蒋家的时候,秦青便就与他定了规矩,只他哪里会遵守,第一回 偷偷爬窗的时候,芦苇还当是家里进了贼人,喊得那叫一个干脆,闹得两个人半夜齐齐跪到了祖母面前。
  此话一出,秦青便就也想起那日场景,心下好笑,面上无波道:“晚了,吩咐她先回去了,怎么?你来寻她的?”
  蒋岑震惊:“说什么呢?值得我爬窗的人,只有你一个!”
  秦青呵了一声,点了案前位置:“今日为何来?”
  “没事就不能来了么?”说完便见得对面挑了眉,蒋岑理亏,“是,确实原本这个时候是不能来的。不过今日刚巧行事,这夜行衣也不能白穿不是,总归去做事已经很累了,顺带脚就再来爬一下秦府瞧瞧你,今夜也不算白过。”
  秦青听了点点头,很是抓住了重点:“哦,顺带脚来瞧瞧我。”
  “不是!”蒋岑立时否了,“我计划好了的!你爹今日与现司药监主事一起吃了酒,定然睡得早,不会来抓人。”
  “……你跟踪我爹?”
  这次蒋岑答不上来了,挣扎了几次,实在编不出个好借口。秦青突觉不对,又瞧他一身打扮:“你今日去做什么了?”
  “我怀疑陈学勤他们有动作,过去探了探。”说着,蒋岑又解释道,“我当真不是要跟踪你爹,实在是……”
  “陈家对我爹不利?”秦青看住他,“不对,陈二前些日子还送陈怡榕过来,不该为了宫宴上的事情——是因为太子?”
  蒋岑无奈,只得点了头:“现在司药监的裴司监,是陈学勤的人,这些日子你爹寻铺子买,也是他压下好些家。你爹替太子殿下瞧病多年,世人只知道太子体弱,需常行针,却不知是余毒未清。”
  “如今我爹辞官,旁人不晓,只道是太子殿下好转,可是下毒的人却不会善罢甘休。”秦青接了话头,“所以,在意我爹去留的,不仅仅是太子殿下,还有下毒的人。”
  蒋岑却是没有答是与不是,只也并未坐下,光是近前一步:“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爹有事的。”
  “陛下呢?”秦青突然问道,“他知道么?”
  “这只有陛下自己清楚了。”
  秦青垂了眼去,烛火映了二人身影,斑驳下似是相依相偎,她却忽然摇了摇头:“不对。”
  不对,就好比这光亮处才可投下暗影,朝堂诡计,也不该是这般顺遂清晰。蒋岑心下一跳,便听她凛声道:“陛下定然知晓的,我爹的性子,不会瞒下他。”
  “我一直以为,叫我爹辞官的人,该是陛下,如今看来,倒应是那东宫之人了。”秦青想起前世里,仅有的那次把脉。
  唇色苍白的男子瞧她半晌,只问:“蒋夫人觉得如何?”
  “殿下早年累积的药性,尚未全然发散,需得调理,其他,无碍。”
  “好,好,好。”
  此时,她才突然明白,这好在何处。只怕若是她当时瞧出些什么,也不该有后时诰命。
  蒋岑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她似乎很是疲累,便就握了她手:“别想了。”
  怎么能不想?怎么能?!秦青不可置信地瞧住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到最后,却只得他眼中熠熠,仿若无知。
  “蒋岑!”
  面前人却是一把抱住了她,不叫她再说,口中仍是没个正形:“你小声些,咱们这叫私会,你把芦苇叫来了可如何是好?”
  秦青伸手掐住他衣衫一脚,额头抵在他肩上,只是掐着,却到底抑制不住,狠狠咬住了牙关。
  “他处心积虑这么久,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中毒或许是真,那陈家意谋篡国,亦是真,”秦青扬起头来,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可这毒若是陈家人所为,他们更应想要将我爹送得远远的,而不是想要靠近秦家,利用秦家,利用我!”
  “陛下知道,是东宫想要陛下知道,所以他谁都不点,单要我爹诊治,因为我爹谁也不会考虑,一定会说得明明白白!”秦青眼睛已然通红,“举朝大夫,唯有我爹能诊。现在东宫已稳,我爹便不能在朝。”
  “有什么事,一能离间陛下与三殿下,一能留存希望保下这东宫之位,甚至能有那梁南言天昭,令陛下忌惮荣皇后……”秦青竟是笑出来,“好算盘,十足的好算盘。太子殿下这毒,中得实在厉害。”
  蒋岑喉咙一涩,只道:“你爹应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秦青忽而摇了摇头,攥着他衣袖的手指都泛了白:“那你呢?你又是何时知晓?”
  “我……”
  若是从一开始,这所有的一切,都换了起头的人,那么后边种种,他们又在做什么,蒋岑,又在做什么?
  蒋岑今夜实在没有想到,她会猜到这个地步,纵是猜到,他也没料到她会这般——
  小时候,仰桓便就与他说过,他恨荣氏,也恨那推她上位的陈家。蒋岑执了棍子过去与他说,既然你讨厌他们,打跑了就是。
  后来,他也确然替他打跑了很多人。
  他美滋滋回头与他说,不要怕,坏人都走了。殊不知在那人心中,这最后一个坏人,竟是他。
  人心,从来叫人心悸。
  秦青突然逼近一步:“蒋岑,你回答我!”
  “我不确定。”蒋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已经哑得可怕,“我不确定,我还在查。可是我不会叫那七万蒋家军枉死,我不会叫你那十五年枯守,我不会……”
  “不会再白活这一次。”蒋岑垂眼看下,坚定道,“不会。”
 
 
第三十章 风动
  秦青口中苦涩, 心中亦是疼痛。她竟突然懂了那人那日所言,“朕的镇国将军,唯蒋岑耳”。
  她竟还以为, 那镇国公府的门楣新色, 该当有人承下。可笑,十足可笑。
  更可笑是眼前这人,他拼死护下的人, 到最后竟是那最想要他死去的人。他怎么会傻到这等程度。
  杯酒释兵权的事情,只该是盛世佳话。乱世筹谋,哪里有风平浪静, 更何况, 蒋岑手里的,又何止是蒋家军。
  世人道蒋岑荒唐, 行事无矩, 秦青却只记得他千里奔袭, 一身血气, 回府蹭了她一头一脸的脏污与她道:“青儿, 我好困。”
  世人只道那年轻将军风光正盛, 朝中重臣亦从不放在眼里,唯有秦青记得他连夜出关, 追上那归隐之人, 跪得干脆:“大兴不能没有先生,请先生回京。”
  殊不知啊……
  蒋岑看了她十五年,却从未看她流泪。那日书院已然叫他心疼, 今日再见,竟是管不住手指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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