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这几个护卫勇猛,但是呆板,不似一般。不用想也明白,那金胡王定是对他们称屈南栖乃是王族,需得贴身护卫,半步不可离,才叫他们这般不死心,连人睡觉都要进院护着。
  早就听说金胡人圈养人奴,不叫他们听闻外界,只懂护主和执行命令,看来是真的了。只有这般形态下练出的护卫,从不管这命令真假,一旦发出,便就行事,且警惕性极高。
  金胡王既是与他们定了屈南栖是王族,那么但凡他屈南栖说了大兴话,怕是他们立刻便会起疑,将其带回。
  蒋岑歪在椅子上想了想,竟觉得这金胡人办事,实在是妙。屈南栖这个人,有那般背景,一旦想要辅大兴,必然是要说大兴话,可一旦他说了,以这几个人的武功,完全能将人重新带回金胡。
  纵是带不回,这染了凝香,金胡定能追踪到,总能抓了人去。
  思及此,座上男子摇了摇头,啧,还是他屈南栖会打算盘,如今京城里能困住那金胡护卫的,也就是蒋家了。
  哦,不,应该说是,他蒋岑。
  第二日是太子选妃大典,秦青起得很早,不是为了瞧热闹,单单是因着府里头的小丫头兴奋,虽不得见龙子,但是能去宫门口瞧瞧那些选秀的小姐们,仿佛也是个了不得的事情。
  用王婶娘的话说,保不准就瞧见往后的太子妃了呢。
  这气氛,总能带动些什么,秦青便就也睡不着了。坐在桌前梳妆时,芦苇替她顺了垂发,问道:“小姐要不要也去瞧瞧?听说今日宫门大开,全数小姐都是要打正门进殿,一路走进去呢。”
  应是想见那宫内宏大,没来由芦苇就犯了怵:“不过从宫门到大殿,这么远的路,如今这天也是热起来,怕是太辛苦了吧。”
  秦青执了簪子从镜中觑她:“你倒是会担心人,这毕竟是东宫主母之位,往后……总归是要有仪态,这入殿只是第一步,届时还要有嬷嬷上前嗅体味,观面色,你当只是走那么一段练腿呢?”
  “啊?还有这些啊?”芦苇头一次听说,以往只是晓得难,也没想过查得这般细,听着就怪叫人不好意思的,脸上微微红了些,替她理了衣肩,“太可怕了,那小姐如何晓得的?”
  自是陈怡榕抱怨的,只不过自打那之后,她也少有见到陈三了。
  缓缓站起身来,瞧见外头云彩,忽而想起昨日之事,转身瞧了瞧柜子,夜明珠被她藏了进去,只昨夜之言,言犹在耳。
  她应了他,终是应了他。
  原本,她并不清楚此生重来究竟要做何,如今看来,却是慢慢清晰。
  屈南栖避金胡而入蒋家,钟灵谋士本是江湖散人,蒋岑接手暗门,自也是江湖之人,怕是许久之前,双方就已明身份。这世上,没有什么将将好的相逢,只有恰恰好的选择。
  前世里屈南栖选择的人,本便就不是东宫。这一次——秦青叹了口气,这一次,蒋岑选的人,亦不是。
  七万英魂,十五年阴阳相隔。她明白,蒋岑必不会罢休。
  记忆中,那一年,他与她说起。
  “若我不去,大兴无转圜之地,我生而为蒋家少帅,怎可袖手旁观。”蒋岑看她,“大兴已然空躯,南地洪水,北地旱灾,匪患不止,我等将士若是再不为民挣下一方寸土,他们何处立命?”
  民生多艰,只这京城之内,围墙之中,礼乐喧嚣,又哪里能看得见外头的风雨欲来。国不复国,谈何其他。
  蒋岑今生想改变的,不是那无谓党争,是大兴啊……何其难。
  “小姐想什么?”
  “想——我能做什么。”秦青立在檐下,朝霞正盛,山河璀璨,只是,这个天下终究会变,这天下的人,终究要活下去。
  “小姐歇着不好吗?”芦苇笑起来,“昨日老爷亲准的假,你瞧他们都出去啦!”
  “歇着自然是好的,”秦青垂手,“可有些人,负重太过,我想帮帮他。”
  “小姐说的谁?”
  秦青却是没再说了:“走吧,趁他们不在,我去检查下他们最近的字。”
  “是!”
  近午时分,府里的人才陆续回来,秦青已经查完所有的字簿,正端了茶喝,便听外头人声。
  几个孩子甫一进来,就瞧见小姐正端坐在上。这些日子老爷与小姐一并教着他们,算是半个夫子了,见状皆是恭敬有加,上前来行礼。
  秦青展了各人的簿子一一点过去,也没有多余的话,不过是叫上前指了不足出来。到赵怀的时候,她却是顿了顿。
  赵怀抬眼,没有作声。秦青疏了眉眼:“不错,进步很大。”
  “谢小姐。”
  秦青便就将簿子与他,站了起来,只行前几步,赵怀却是突然道:“小姐,我有东西想给你。”
  “给我?”
  “是。”
  说着便就掏了一本书折来,赵怀认真道:“连夜写的,想给小姐,小姐若是觉得我的字有些进步了,便就收下吧。”
  秦青不疑有它,打开来。只见上边斗大三个字“聘礼单”。
  啪得一下合上,秦青面上有些挂不住:“谁与你的?”
  问完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方才那句话分明也是那人教的,什么连夜写的,什么字有些进步……
  赵怀倒是没在意,直接就开口,那蒋字已经在嘴边了,到底被人按下。
  秦青:“行了,你也回去吧。”
  “是。”
  如此,终是将人都遣散了,秦青才敢复又打开,那单子细细碎碎写了不少行,其他的倒是算了,只头一行实在叫人头疼。
  “聘礼单:团子一只,千金难买。蒋岑一人,无价之宝。”
  “……”学不会对仗工整,装什么文化人!
  芦苇只听得啪一声,那书折子再一次被合上,也不晓得主子后来瞧没瞧完。
 
 
第四十章 略过
  宫中的选妃大典还在继续, 能入得宫中的三百人者,只余下五十人列于殿前,方过午时, 日头正烈, 饶是这春末夏初之际,端是这般晒着也叫人吃不消。
  有宫人执了华盖鱼贯而出,一一列在这些小姐身后, 即便如此,仍是有几个没抗住,晕了过去。
  司药监的人早早候着将人抬下, 剩下的虽是疲累, 却仍是端庄笑着。
  后殿一角,有月白长衫顿立, 片刻方离, 应着那宫人尖利的一声:“进——”
  偏殿内, 有茶色身影站在窗口, 离前殿属实有些远了, 并不能听见什么, 只那目光却是遥遥没有收回,半晌, 宫门复开, 那身影才略略偏头。
  “殿下。”月白者揭了斗篷,“殿下看来神色不豫。”
  窗前人终是回过身来,剑眉朗目, 竟是多日不见的三殿下晋西王。只此番他不过瞧了来人一眼,忽而牵唇:“可笑。”
  “什么可笑?”
  “本王自三年前认识先生,先生便就以斗篷示人, 今次见得先生,竟亦非真容。”
  月白者不以为杵,端是躬身行礼:“殿下是成事之人,草民一介布衣,当不起殿下记得。”
  “也罢。”晋西王一挥衣袖,坐了下去,“母后不惜以身体抱恙劝得父皇容许本王归京,想来是先生的主意,先生以为如何?”
  “前时离星之事,乃是草民考虑不周,殿下信草民,草民自然不得叫殿下失望。”
  晋西王看他一眼,下边人躬着身子,站得卑微,这些年,有陈家替他运筹,各司皆是有他的人在,可那离星事起,祸染晋城,此人却与他言,莫辩。
  自小,他便就被母后收于名下,若非是有荣氏,他这般罪人之子,不当得成为如今的晋西王。小时候冷宫中的嬷嬷总也叫他听话,可他成日面对一个疯了的女人,又有什么话可听。
  每每被打得皮开肉绽之时,他都只能抱紧自己躲起来。直到有一天,有宫人过来领了他出去,他才见到了嬷嬷口中的,他的父皇。
  后来,荣氏过来牵了他的手,与他一块糕点,那是一块松子百合酥,她对他说:“本宫做你的母后,好不好?”
  他应了声,便再没有见过那个疯女人。那一块松子百合酥,他攥在手中许久,还是嬷嬷过来道:“三殿下,这糕点不能吃啦,奴婢再与殿下去拿一块可好?”
  彼时他摇了头,抬起手一口一口给吃了干净。复又看上时,荣氏对他笑,长这么大,这是头一个对他笑的人,他跟着咧了嘴,唤她母后。
  后来,他与东宫一并进军营半年,荣氏与他道:“你是皇子,若是有人打你,你定要树威风还回去,你是本宫的儿子,绝不能受欺负,记住了。”
  他是被打大的孩子,与东宫自是不同,只那日军中有人送了百合酥来,说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他一时激动,冲过去拿,却是撞倒了前边人,竟是仰桓。
  “你做什么?!”有半大的男孩过来搡他,“你怎么推人?”
  那孩子力气大,险些将他推倒,想起荣氏的话,他便就起身扑过去,他是皇后的儿子,他不能给她丢脸!
  不想那孩子是个练家子,他几次攻而不得,便就寻隙找他打了好几回,最后还是蒋贺将军站出来,将那孩子罚了,原是蒋贺的儿子,见得他被罚,他才自觉赢了,趾高气昂地回了宫。
  后来,荣氏便领了这位先生与他认识,道是钟灵谋士,命他勿要言说,好生相学。
  此人专攻于谋,他听其言,结识了不少人,这些人不嫌弃其出身,真心为他筹谋,包括陈太师,竟叫他以为,或可登顶。直待一朝回晋西,无人来问。他突然明白,一切不过空中楼阁。
  今次复归来,再见面前人,他竟不知晓,自己究竟所图为何。
  月白者未等到回复,狐疑抬头,却见那坐着的人揉了揉眉心道:“本王实在烦闷,你想说什么,快些说罢。”
  “殿下,殿下看那外头的选妃,心中毫无波澜么?”
  “先生继续。”
  “殿下,太子妃定,储君既定。”月白者看上,“这些年来,殿下政绩卓卓,哪一桩不叫众臣称道,殿下当真舍得么?”
  “提及此,本王要谢先生筹谋。这般卓卓政绩,桩桩乃是先生心血。”
  “殿下此言差矣。”月白者沉声,“是殿下有爱民之心,才得以做到极致。前年蝗灾,去年地震,皆是殿下心系百姓,可到头来这一切,却是算在了成日病在宫中的太子头上,美名其曰代东宫赴前线。”
  “现如今,太子痊愈,太子妃成,东宫自立,便不仅仅是辅政了殿下。”
  上首未有人声,月白者却是听出他不忿,复道:“草民斗胆,请殿下名言。”
  “允。”
  只见那人上前一步,跪地道:“殿下名檩,太子名桓。桓乃标以示众,呈前者。檩,乃支而扶持,后佐者。在陛下眼中,殿下做什么,皆不过为了给东宫谋名,殿下——可明白?”
  再抬眼,已经能瞧见那人眼中汹涌,月白者便就伏地不起,以头点地。
  仰檩伸手抵唇,片刻笑了,只这笑微苦,须臾即逝:“先生想要本王振作起来,与皇兄争位。”
  “是。”
  “为何?”
  “草民乃是钟灵谋士,钟灵者,图天下,防未起之事,辅忠民之君。”
  “好一个图天下。”
  不知为何,月白者突觉怪异,扬起头来,那人却是已然站起,逆光瞧不清容颜,肩上一沉,只听仰檩道:“那本王就再信你一回。”
  “谢殿下。”许是瞧错吧,面前人分明动心,月白者跟着笑了笑,“还请殿下答应陛下赐婚。”
  “赐婚?”
  “是,现下能入内殿者三十,陛下与皇后娘娘钦点三人,余者有优异者,赐皇子。”
  “你道会赐给本王何人?”
  “宁国侯府嫡小姐,宁清言。”
  傍晚霞光镀上庭院,团子喵得一声惊起,呲溜进了花丛,蒋岑啧了一声将门推开,对着里头人道:“喂,你知道外头有人冒充你吗?”
  “知道。”
  “呦,原来真的会算,挺神啊。”蒋岑呵了一声,“你这足不出户的,怎么能知天下事?你们钟灵怎么教人的?不然你收我做个关门弟子得了。”
  “想学?去钟灵山。”
  “废话,你给爷把钟灵山变出来,我定爬上去!”
  屈南栖卷了棋谱出来:“蒋兄今日出去,便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热闹么,总得凑一凑。”蒋岑端了茶水自饮了一杯,觉得不过瘾,又端了壶起来,“哦对了,你那几个护卫,今日在府门口调戏姑娘被抓了你可知道?”
  屈南栖目光一闪:“可怜了。”
  “可怜什么啊,别得了便宜卖乖。”蒋岑啧了嘴,“他们一路给你下凝香你可晓得?”
  不等人回答便又摆了手:“啊,知道了,你肯定也算出来了。所以啊,先关一阵子吧,留着以后用。”
  “谢过蒋兄了。”
  “不客气。”蒋岑对着壶口又灌了一口茶水,这才架起一条腿道,“不过呢,你要是当真想谢我,有一件事你倒是可以试试。”
  “什么?”
  “你替我算个黄道吉日。”
  “算哪一项?”
  “就算我那岳父哪天能允我提亲。”
  “……”岳父?这就岳父了?屈南栖终于明白过来,敢情在这蒋家公子眼里,万事都是先行一步的,过程么——略过便是。
  只是蒋岑还没等个结果,便就瞧见木通在门口唤道:“少爷?”
  “怎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