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老夫人前些日子不是还念叨这日子过得太慢了么?”
  “是呀,贺哥儿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这么数着日子,可不是慢得狠。”蒋齐氏缓缓道,“可你看呀,那小兔崽子都定亲了,可不是快着呢?”
  “老夫人说得,也是个道理。”
  “我方小睡,突然记起贺哥儿娶亲的时候——罢了罢了,我这老东西了,便就剩下回忆了。”
  “老夫人又胡说了。”黛青仍是打着扇,笑道,“待那新媳妇儿过了门,再于这蒋府添个曾孙儿,怕是老夫人就没得功夫说这般话了。”
  “呵。”蒋齐氏这才笑了,“话说回来,年轻的时候,总也是想,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在意,不若是两个人来得逍遥自在,那会儿还被我娘好一番训斥。如今年岁大了,瞧见小孩子,才能感受到些朝气。老了啊,老了……”
  “老夫人,这便就是人啊。”黛青收了扇子,“老夫人可想用些什么点心?老奴去做。”
  “不必了,这天闷得很,地上也是潮气,你呀,还是与老身一块儿待着吧。”
  “是是是,老奴陪着老夫人。”
  正说着,外头人报说是宫里来了人,要传召秦小姐。黛青扶了蒋齐氏起身,外头立着的公公瞧着很是有礼:“老夫人。”
  “秦小姐在蒋府养病,不知殿下何事召见。”
  “回老夫人,太子妃娘娘醒了。”公公躬身,“娘娘乃是秦小姐救醒的,这之后调理,自然该是由秦小姐负责。”
  “老身方才说了,秦小姐自己也病了,正在蒋府休养,怕是不当此时入宫,若是与太子妃娘娘过了病气,怕是不好。”
  那公公依旧是一团含笑的棉花,并不退却,也不生气:“无妨,殿下说了,秦小姐若是收拾好了,再进宫不迟。”
  “收拾?”蒋齐氏拧眉,“公公何意?”
  “既是要替太子妃娘娘调理,那自然是需得一些时日。”公公道,“老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蒋齐氏眼见他和善笑容,想来这公公们都是惯来的模样,以至于她这老眼昏花的,从来也辨不清楚是李公公还是王公公的,不知道这一应训练出来的,还是宫中打磨的,怕是二者皆有之,她纵是再想要问出什么,也是无果。
  “既是如此,还请公公稍候。”蒋齐氏唤了黛青去奉茶,“秦小姐方才醒过来,待老身去请。”
  “那便就有劳老夫人了。”
  只是蒋齐氏瞧见二人相携而来的时候,似是并不意外。秦青的小丫头已然收拾好了一切,便就等在边上。
  “青儿谢过老夫人。”秦青矮身,方要行前,却是发现衣袖被人拽住。
  蒋岑拉着她衣衫一角,却什么也没有说。
  有祖母在,秦青自然做不得其他,单是缓缓抽了袖子出来:“快要落雨了,进去吧。”
  “等我。”
  “不是说好了吗?”秦青压低了声音,“父亲,就交给你了。”
  “秦小姐?”公公的声音在后头催道,“秦小姐,晚了,这雨若是下起来,怕是没完啦!”
  “走吧。”
  那袅袅身影终是消失在街角,蒋岑忽而转过身来:“祖母。”
  蒋齐氏瞧他一眼,心中自有计较,挥手散了人去,领了他往祠堂去。
  厚重的门沉沉关上,蒋齐氏上前去取了香递给身后人:“去给先祖上几支香,也算是全了蒋家这三世忠良。”
  蒋家祖上乃是一介布衣,后跟随先帝揭竿而起,平下乱世,蒋贺的父亲始创蒋家军,一战成名,后封将军,护驾有功,是以才有了她一品诰命的封号,及至蒋贺手里,蒋家军授旗,令那边陲各族闻风丧胆。
  祖母之令,不能不从。蒋岑接过那香,燃了轻烟,直直拜了三次,才起身敬上。
  “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蒋齐氏缓缓道,“既是入得司吏监,当该安分守己,祖母瞧错了你,原以为你不过是行差半步,不想你早就已经劈开前路。”
  “祖母责备的是。”
  “可你并不认错。”蒋齐氏看过去,“蒋家与别家不同,将门岂是我蒋家一脉,然则蒋家不同于他们,你可知道为何?”
  蒋岑自然明白,却仍是摇了头。
  “因为咱们追根究底,乃是异姓。”蒋齐氏点向那祠堂排位,“这京中势力,错综复杂,但凡起势,哪一个离不开皇室。可是蒋家不同,蒋家,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你祖父与你爹二人罢了。”
  这是祖母从来不曾言说过的,蒋岑终于敢回视,却只瞧见祖母眼中的沉痛。
  “还不明白吗?”蒋齐氏跺了拐往前一些,背过身去,“当年你爹接了蒋家军,大胜而归,上边不是没想过给你爹纳妾,全是被你爹拒了。这一拒,便就是推去了皇恩。”
  “一个你,已经是皇家纵容。”蒋齐氏继续道,“你这么多年胡闹,祖母虽是打你骂你,却尚且欣慰,你便就是这般肆意而活,也是幸运。”
  “蒋家如此,万事皆须谨慎。你不做少帅,祖母无话可说,祖母本只愿你做个充数之臣,莫叫先祖心血白流。”
  “祖母。”蒋岑沉声,“那光是享其俸禄,随波浊流之辈,又如何能对得起先祖心血?!”
  “是祖母短浅了。”蒋齐氏却是未怪,“你是年轻人,本不该这般心志,祖母压制你良久,怕是你早已不满。”
  “祖母……”
  “岑儿,如今你已有亲事在身,你所作所为,便就不是你一人一身。”
  蒋岑愕然,半刻才立身回道:“若是盛世,孙儿自是愿意平顺安逸。可倘若是上位无眼,权臣当道,明知国将不国,民无定所,孙儿是要挽大厦于将倾,还是甘在这暗流晦涩之下,做一条苟延残喘的丧犬?”
  面前人明明少年郎,却偏非是染了些更甚于血气方刚的稳重,倒是印象里没有的模样。
  蒋齐氏略微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
  焚香将尽,老人的声音复又响起:“何来的国将不国?你又知道了什么?”
  “祖母。”蒋岑忽而掀袍跪下,“祖母,孙儿所言,句句属实。大兴金玉其外,实则已然溃败不堪,如今圣上心知肚明,却纵容无度。孙儿自是不忍看这天地变色,可纵是先祖安在,定是也不愿瞧见他们起于草莽,为之奋斗一生的家国,是这般姿态。”
  “若为更迭,你当择明主。”蒋齐氏一字一顿道,“成王败寇,胜为臣,败为奸。亦为谋逆,你可明白?”
  “孙儿以为,若为天下,天下可昭。”
 
 
第七十八章 进宫
  行前的公公几番回头, 都能瞧见那淡然女子。说是女子,倒是过了,听闻前任司监大人的嫡女尚未及笄, 是以还没有定下婚约。
  便是朝中人也是刚刚才闻说蒋秦两家亲事, 听说是因为两家夫人交好,秦家夫人还是揣着孕肚时候与蒋家夫人说起,也算是半个指腹为婚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张扬出去。
  只这女孩儿不同于一般, 确非大家闺秀,却也不曾小家子气来,举手投足自成气派, 无端叫人生出些敬重。故而公公今日来时便听殿下说道:“那女子现下应是在蒋家, 你去领来。”
  秦青自然不晓得那公公想着什么,只跟着拾阶而上, 便见他停在了殿门前:“秦小姐, 请吧。”
  这儿, 不是陈怡榕的寝宫。秦青矮身谢了, 上前一步, 自有人将殿门大开, 里头燃了熏香,平白叫人皱了皱鼻子。
  仰桓缓缓望向进门的女子, 他近来一直在想, 蒋岑究竟喜欢她什么。以往他倒是没少与他瞧过画册,一来试探,二来本想要做个顺水人情。
  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蒋岑会瞧上她,秦知章的女儿。
  本来,这没有什么。只不过, 秦知章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自认已经很是礼贤下士,却也不曾得那老学究一个真心实意。似乎在他眼中,除了医术,其他都不需要惦记,更无须忌惮。
  按理说他是可以安心的,但——秦知章虽是辞了官,却仍是没有改过原本的性子。那南郡之事,他清理得已经很是干净,可倘若是秦知章亲自去查,他心下终究是没底。
  毕竟这么多年来,能瞧出来他骨子里的体弱,实则是自行用毒的,也就是他一人罢了。
  他仍记得很久以前,那时候楠辛殿还是藏书阁,他例行去读书,逢见宴妃牵了仰栩出来,宴妃本是他母后的贴身侍女,后来一朝爬上龙床,有了仰栩,便就直接成了四妃之一。
  仰栩聪慧过人,是以父皇亲赐东珠,允他与自己一并与太子太傅学习。
  他那时候年纪尚小,见得他母妃与他说话,便就躲在了一侧瞧了。宴妃离去,仰栩却没有走,而后一回身对着他藏身的地方问道:“皇兄何故不出?母妃方才特意送了瓜果来,皆是父皇刚赏的,一起用吧?”
  “好。”
  后来,仰栩突然吐血不止,打翻了所有的果盘书架,发了疯一般抠着自己的喉咙,宫人皆是唤着二殿下,整个楠辛殿中尖叫阵阵。他捏着一粒西域进贡来的果子,突然也捂住了耳朵呼救,脸色煞白。
  仰栩终究不治,七窍流血,染遍了楠辛殿的地,宴妃先是闻讯恸哭,后就被押入诏谕。宫人皆言,宴妃谋害太子无果,反是害了自己的儿子,二殿下实在是去得冤,但有其母,便是活下也是无德之辈。
  他只因着还来不及咽下宴妃送来的果品,逃过一劫,却是大病了一场,太医来瞧过,言说是受了惊吓,伤了身,从此缠绵病榻。
  楠辛殿后来砌了宫墙,引了水渠,再无人问津。他每每梦见仰栩瞪着滴血的眼来问他为什么,便睡意全无,太医又开了熏香,日日燃着。
  却也只有秦知章,与他道:“殿下无他,亦无受惊之心悸,若停毒调理,配以施针,便可痊愈。”
  有的人,就是太过刚直,刚直到,无数次叫人想杀了他。秦知章便就是一个。下一个,仰桓眼瞧着面前的女子跪下,眯起了眼来。
  “民女参见殿下。”秦青行的事大礼,一头嗑下,便未起身。
  “你来此处,可闻出些什么来?”
  秦青头点着地,稳声道:“殿下可是头痛梦魇,故而用得此香安眠?”
  “是。”
  “那便是了,只不过此香多用成瘾,殿下还是少用些吧。”秦青不知他何意,却仍是如实答了。
  “很好。”这一声赞也不知道赞的什么,仰桓继续道,“昨夜你替榕儿诊治,说是会有损记忆,可是当真?”
  “确然如此,不过实际如何,还待看各人。”
  “可会恢复?”
  “很难。”
  “那便是有可能?”
  “极少。”
  默了一刻,仰桓复问:“你昨夜还说,榕儿体内有两道药性?”
  “是。”
  “哪两道?”
  “一道有昏迷的功效,还有一道,很微弱,似是慢性之毒,尚不成势。”秦青答道,“慢性之毒需得时日,此番乃是被牵连而出,故而让娘娘受的刺激不小。”
  倘若这昏迷药性是他喂下的毒,那么另一种……
  仰桓起身:“你起来吧。”
  “谢殿下。”
  “听闻你的医术,乃是师从前秦司监。”
  “是。”
  “比之你爹,承有几成?”
  秦青顿声,片刻才道:“民女不才,大约七分。”
  “七分……”仰桓笑了笑,“只七分便能救醒整个司药监都未救醒的榕儿,实在是厉害。”
  秦青似是不闻其深意,低头道:“谢殿下谬赞。”
  仰桓咳嗽了一声,忽而道:“前时是你爹与本宫治病,本应是好了,近来却似是重来,你既然来了,便替本宫也瞧瞧。”
  秦青这才微微仰首,那人立在她身前丈远,笑盈盈瞧她,面上仍是有些虚弱,倒似是真的。
  “还请殿下安坐。”
  少顷,秦青撤了脉枕,退后几步:“回殿下,脉象来看,殿下应是近来睡眠不好,待民女替殿下调制些新香,应就好了。”
  “是吗,那本宫——就安心了。”仰桓收了手,缓缓将衣袖折下,“来人。”
  “在!”
  “带秦小姐下去安置,随后便带她去娘娘那儿。”
  “是!”
  仍是那公公领了人出去,秦青虽是低首行出,肩背却是挺直,只因着那身后目光尚未撤去,隐隐带着探究。
  这个人,在试探她。
  “秦小姐,前头就是娘娘的寝宫了。”公公停下步子。
  “谢过公公。”
  “秦小姐。”
  秦青偏头:“公公可还有吩咐?”
  “吩咐倒是不敢说,便就是提醒小姐一句,娘娘身子金贵,小姐万要好生看顾,莫要大意。”
  “是。”目送公公离去,秦青终是缓下气去。这交待,听着不过是废话,实则,却是太子敲打。
  她既是来替陈怡榕调理的,那么,若是失忆为假,她必得回禀,否则,这账面,怕是清算起来,没得好处。
  “啪嗒!”豆大的雨珠突然砸下,掷地有声。
 
 
第七十九章 审问
  “娘娘。”宫女轻轻唤了一声, “秦大夫来了。”
  镜前的女子偏过头来,嫣然一笑:“秦大夫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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