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本是要将这玉送回,被你娘拦下了。前时老身进秦府提亲,与你爹约定了,倘若是岑哥儿擢考能中,就算是给了这门亲事一个机会。”蒋齐氏缓缓道,“也不知是为何,岑哥儿本是入军营的人,偏非要回书院去。本来未曾在意,他却也算是上心。他身上那一枚,也是不久前他爹与他的。”
“此前你爹来府中一叙,将这白玉送了回来。”
“我爹?”
“是,你爹说,如今你长大了,该是能决断自己的事情,倘若你愿意,这亲事,便就定下。”蒋齐氏瞧她,“我观你多时,你是个好姑娘。此番事出有因,你也莫要为着莫须有的事情为难自己,便是你不愿,蒋家也自会还你一个声名。”
所以,父亲是安排好了才离开的,秦青垂了头下去,恐怕那浮尸之事,必然要与父亲有所牵扯了。
除了允了她心思,怕是父亲更多的,是要将自己推往蒋家,求个庇护吧?
秦青握了拳,那白玉攥在掌心,许久也不曾放开。
蒋齐氏哪里知晓她在想什么,又道:“秦小姐莫要着急,可以慢慢想,至于外头市井传言,老身自会安排好。”
“不必劳烦了老夫人。”下一刻,秦青莞尔朗声,“青儿觉得,青儿与蒋公子的情谊,不该当仅限于兄妹之情。”
果真是个冰雪聪明的,蒋齐氏还未说出口的安排,竟是叫她轻易猜到,只下一瞬,便觉心中一松:“好,好!”
第七十四章 开始
目送了老夫人离去, 秦青终是握了那白玉缓缓坐了下去。须臾外头一声小姐,是多时未见的芦苇进来。
“小姐可还好?”芦苇上前检查了一遍,复又蹲下, “小姐!往后小姐去哪里, 奴婢就跟去哪里!小姐再也不能不带着奴婢了!”
“傻丫头。”秦青伸手拍拍她,此番已经回过劲来,“人说病去如抽丝, 还得感谢你与婶娘平日里照顾得好,你瞧,现下不是好了?”
她倒不是骗人, 打小她便就不是什么娇娇弱弱的孩子, 秦知章养她养得不算精细,这便就好得差不多了。
芦苇却是肯定不依的:“小姐说什么呢?小姐这声音都不似寻常清爽了, 奴婢也是跟着学过些皮毛的, 小姐这是伤寒未愈。”
“没那么严重。”秦青将她拉拽了一把起来, “药谷的大夫呢?”
“他们都回去了, 是蒋老夫人去他们谈过的。”芦苇没想明白, “小姐, 可是有什么事情?我看他们好像也不着急带小姐回去。还有……还有秦管家出门去了,是不是老爷……”
“秦管家出门了?去哪里?”
“秦管家没说, 蒋公子说是去祖家, 不过除了老爷吩咐,秦管家不该会自己出去的。”芦苇想起,“而且, 这次是蒋家派人一起去的,去了好些人,怪唬人的, 小姐,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你会被抓进司刑监?他们说……他们胡说!小姐怎么会推陈三……推太子妃下水呢?”
“嗯,是胡说。”秦青应得干脆,“所以又回来了呀。”
芦苇瞧不出她面上起伏,似是那从牢狱里滚过一遭的不是她一般,实在是叫人说不出话来,半刻才憋出一句:“小姐!”
“好啦。说到哪了?”秦青哦了一声,“秦管家要去接父亲回来了。”
可又觉不是很对,秦青复问:“蒋家派了很多人跟去么?”
“挺多的。”芦苇点头,“奴婢亲眼看着蒋公子点的人,足足二十余人。”
这哪里是接人回来,这是去抢人吧?不过芦苇说不好,总觉得这事儿不是瞧见的模样:“小姐,昨夜出了那般事,蒋公子今日一早就这般阵仗,传出去了,怕是被人议论。”
别家就算了,自家小姐将将从司刑监出来,这秦家就这般高调出城接人,如何都说不过去。
秦青却是了然,放了心去:“无妨。”
就是因为她刚入了狱,市井传言纷乱,此番秦府越高调,大家越关注,越关注,那父亲便就越能好好地回来。
最怕便就是暗中护送回来,未及进京便就起了纷争,逢上其他人马,怕就是出了事回京,都不好交待,平白落了下风。倒不如昭告天下,堂堂正正地走官道接回来。
但这接人的理由就——
“芦苇,蒋岑用什么借口拨人一起去接的人?”
闻言正与她倒参茶的丫头,手便就一滑,脸上也是一言难尽,秦青纳闷,就听芦苇为难道:“蒋公子叫秦管家,敲着锣打着鼓,去祖家接亲家老爷回京。”
后一句她没说,她是真的觉得,那排场,似是接的不是老爷,是新娘子!
秦青捏着白玉的手指也是跟着一紧,喉中一痒,复又咳将起来。难为蒋老夫人还特来寻她意见,怎么没管住这家伙的嘴,老早就已经把秦家给卖出去了呢!所以老夫人那最后两个好字,怕不是还为了这一出垫底呢!
“小姐,那蒋少爷是不是又欺负你了!”芦苇也不知道小姐这是气的还是怎么的,着急过去替她抚背。
“不慌,总能欺负回来的。”
书房里,齐树少有的事无巨细:“派出去的皆是暗门重组新人,扮作蒋府寻常府丁,宫中已经此前交手过一次,此番回京,应是不敢乱来。”
“昨夜屈南公子进宫面圣,具体属下未曾探明。不过,已有密诏出京,往晋西去。”
“继续。”蒋岑提醒,“皇后那边呢?”
“皇后心情不好,秦小姐进宫后本是要进东宫,却是被太子拦下,回宫后发了很大的火,严惩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宫女。”
“嗯。”
齐树便就接着道:“浮尸之事,按着门主的意思,只禀明了太子是皇后动的手脚,至于我们的人以及其他,属下一概未说。”
“那浮尸原是一介布衣,能入得京,尚且侥幸,太子是何其谨慎的人,自不会留下说辞。”蒋岑负手,“所以,这布衣亦不简单。说是皇后的人,确然可信,但是内里究竟是何人,还要去查。”
“是!”齐树应声,“还有一事,此人进京,最先便就是找了秦大人,而后便被皇后的人发现,言说是要状告南郡布政使。此话不知是谁人所教。”
“不管是谁人,这个南郡布政使,都不是个小人物。”蒋岑命道,“此人掌管南郡十城,应是太子羽下,否则太子不会护着。可我要你去查,查他另一个主子。”
“是!”
“还有吗?”
齐树躬身:“有。太子妃娘娘醒了,不过……娘娘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了?”蒋岑记得秦青有提过,原是真的会有失忆一说?可又觉得不可能,“可是真的?”
“属下不清楚,但是,属下看起来,娘娘连太子殿下都不识得了。”
“……”
蒋岑不说话,齐树顿了一刻:“还有,齐林与属下言说,林家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面前人沉眸,齐树抿唇:“门主,齐林可是真的不可再用?”
“我给过他机会。”蒋岑冷了声,“你有眼可见。”
“是。”
齐树便就什么也不再说,躬身退下。
南郡布政使,晋西,金胡,三殿下,荣氏,东宫……终于,还是开始了。这些名姓,自重生起便就环绕在脑海,可惜千防万防,终究是阻拦不住。
可是不一样了,这一次不一样了,如今他必须要护好她,护好这一切。
屋门打开,烈阳浇头,蒋岑垂眼,却是瞧见一人立在不远处,瞧着他笑。
“青儿……”
“许久不回来,快忘了家里什么模样。”女子浅笑,“领我去逛逛?”
“……好!”
第七十五章 是你
蒋岑几步就下了台阶, 无端有些忐忑:“祖母与你说什么了?”
“说说婚约的事情。”秦青没有掩饰,又转眼瞧了一周院子,最后落到了他身上, “听说你派人去接我爹了?”
这问的, 显然并非怪他胡说,蒋岑咧了嘴巴:“可不是,你们家人手太少, 我若是不派人去,岂非是做女婿的不努力。”
贫吧就,秦青也不追究, 点了点那边阴凉处的廊子:“现下还有暑气, 走那边吧。”
蒋岑自然是不会推脱,应了声就领人过去。这廊子一直是秦青喜欢的地方, 廊子直通着听雨阁, 一路过去全是绿荫, 僻静得狠。
原本他总也是觉得那边不热闹, 没得好去的, 只是每次回府丫头都报说夫人在西阁, 他便就去得勤了。
次数多了,慢慢觉得这满眼的绿色, 也是十足好看的, 尤其是她蹲在那绿叶间伸了皓腕细致地起掐了一截绿苗,再小心地承在一个盛水的瓶中,不久连听雨阁中都能垂下一条绿绦, 煞是夺人眼球。
相比较其他女子对花的喜爱,秦青总是更喜欢那些纯粹的绿意,干干净净的, 文文雅雅的,就陪在她身旁,每每她在那绿意盈盈中扬了眉,搁了手里的书卷问他一句:“回来了?”
他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是好听的声音,便是她问完这一句就懒得理会他,任他自己捣鼓各色小玩意儿,他也觉得心中满足。
只是他每次都会闯个祸,不是将她的墨洒在了地上,便就是将她好容易养出的一株药草给剪了。
每逢此时,那原是坐在软榻的女子都会骤然起了身来,吼他一句:“蒋岑!你还是稚子不成!”
他便就很顺遂跪了地求饶,下次他还敢。
奇怪的是,他纵是日日都乱了她独处的时光,却也未被她当真拒之门外过。芦苇每次在阁楼下就堵了他的道,被他轻易就能拨开去,形同虚设。
一直待到他搅合了一通,秦青提了声唤人,那丫头再噔噔噔上楼来捡拾,怕是对自己恨得狠。
等全数都收拾好了,他想动作,被秦青一眼看下,便就立时乖巧地也端了本书起来,捱着她歪下去:“我不捣乱,你瞧你的书,我陪你!”
陪着陪着,他便就睡了过去,身边静悄,只闻鸣蝉。许久过去,他才偷偷眯了一条眼缝看去,却是对上女子浅淡的眼。
“别装了,该回去用晚饭了。”
“好嘞!”
一幕幕似是还在眼前,蒋岑一路陪着秦青踏上檐廊,有府丁丫头远远瞧见,皆是捂了嘴巴避开,被他一甩手,很是机灵地都退得老远。
秦青狐疑看过去:“他们如何都这般喜庆?”
“因为府里有喜庆事儿呗。”蒋岑一行答着,身形一挡,便就将那些人都隔开了,眼睛亮晶晶的。
秦青撤回目光,便就明白过来:“你大嘴巴了?”
“这怎么能叫大嘴巴?我是蒋府的少爷,行事端庄,万不可与一般女子并肩而行的。不骗你,我光着屁,股蛋儿的时候,就晓得男女授受不亲了,祖母说过,我瞧见人扎辫的小姑娘都是跑得远远的。”
“……”
蒋岑权当瞧不见面前人的眼神继续道:“这么多年头一遭抱了女子进门,还拨冗亲自陪着一同逛园子,他们自然是要瞧瞧这未来的女主人的,省得往后你进了门,生分。”
“不是我大嘴巴,是我们家人都聪明,这事儿,闭着眼都猜得出。”
秦青无话可对,最后终是抓住了错处来:“拨冗不是这般用的,别人用是有礼,自己用……”
“自己用怎么了?”
“自己用就不要脸了。”
蒋岑毫不介意,甚至还哈哈哈笑得更欢畅了些,秦青轻哼了一声,便就不理他提了裙裾过去。
这儿她也是许久没有来过了,那时候因着赐婚嫁进了蒋府,心中空得很,总也问过自己,难道这辈子,便就要与这个纨绔在一起了么?
这院中的风景有之,伺候的人有之,却总无法叫她当真开心。芦苇问过她,可以姑爷欺负了自己,她扪心自问,那人便是连大婚当日都不曾逼过自己做甚,日日瞧见自己,也是笑嘻嘻的模样,又如何担得起欺负二字。
见她摇头,芦苇便就更是困惑:“小姐讨厌姑爷?”
讨厌?嫁他之前,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嫁这样一个人,不学无术,舞刀弄枪,嘴上没个正经,便就是父亲也是最瞧不上他这种人的。
可一道圣旨叫她无路可选,父亲也是最后妥协。传言里的蒋岑叫她无心去在意,那日喜婆离去,留了他二人在屋,她揪了喜服坐在撒了花生莲子桂圆的喜床上,盖头下瞧见那人行来,最后停在了面前。
有喜秤伸到了眼前,她下意识退了一些,盖头上的流苏便就晃了晃,那喜秤跟着就是一顿,待她再看,竟是撤走了。
她狐疑,却也不能言说,端是听见边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又过了一刻,那双鞋子重新进入了盖头下的视野中。
可这一次,伸过来的喜秤上却是挂了一个布袋子,袋子里满满当当塞了点心,这又是做什么?
见她未动,头上男子的声音疏朗,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油滑:“你是不是饿了?那你吃完我再挑盖头,免得一会你瞧见我,没了力气喊夫君。”
原是错觉,到底还是个油嘴滑舌的,秦青心叹一声,瞧见那挂在喜秤上的布袋子,竟是后知后觉感受到,这人怕是在当她小动物投食呢。
伸手就将喜秤推远了些:“你挑吧。”
“你不饿?”
“吃不下。”
那喜秤离远了些,再来,便就是眼前一亮,她抬了手不及遮挡,口中便就被塞了一粒果子,甜甜的,裹了糖衣,再一抬眼,对上男子带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