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揪了那么久的喜服,定是没力气了,怎么能不吃东西呢!”蒋岑说着就坐到了她身侧,“我这里还有好些糖果子,你喜欢吃哪一个?”
“……”口中的甜味还没有压下去,秦青终于扭过眼瞧他,那是一张能迷了人眼的脸,十足地好看,难怪纵是他那般没个正形,女学的姑娘仍是有议论,思及此,便就又垂了眼下去,“我不喜欢吃甜。”
“啊?”蒋岑为难,看回她去,“噫!你笑了?”
怎么会是讨厌呢,自然是不讨厌的,只是,终究不晓得这般跳脱的人,又如何能与她一并过下去。
后来,秦青便就发现了听雨阁,这是个好去处,适合一个人坐着读书习字,种些草药。
不想那蒋岑却是日日来扰,有一次拎了条柳枝过来偏生与她说自己学了新的作画方法,要与她演示。
不及她拒绝,他便就铺了纸张在地上,下一刻便就用墨汁将柳枝染了个遍,秦青着了一身浅碧的衫子,方要躲过去,便听他骤然一甩,秦青只觉手上一凉,低头去看,已是一身的墨点。
那人倒好,兴奋指着地上的纸:“你看!这般印上是不是特别写意有风姿?!就是晕了些墨,我多练练,定是能画好!”
“蒋岑!”
可这人哪里是会吃一堑长一智的主呢,见她那盛水养着的绿枝便就不安分,趁着她没留意,愣是将药草给剪了一并放进去,还沾沾自喜与她道,再配几朵花一起插,着,一定更好看。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先时她还会着了气,后来,便就算了。有时候他挤过来捱着她,发誓不打扰她看书,装模作样也端了一本册子瞧,她本是要将他推开,最后终是没下去手。
她手中的书卷翻不过几页,那人已经睡得踏实,那寻常总也精神的眼闭上,两道峰眉俊朗,秦青自己不察,唇角便就勾起。
下一刻,那人突然眯了眼瞧过来,她心中一乱,面上却是如常:“别装了,该回去用晚饭了。”
再后来啊,再后来,她便就不曾来过了。说到底,这儿竟是他们来得最多的地。只是他走了,她竟是再也不喜欢这听雨阁了,便就是那绿荫,都无端叫人生出些凉意来。
此番二人不知为何,竟是一路无言,一直行至听雨阁下,秦青终于转过身来。
蒋岑低头,只听她唤道:“蒋岑。”
“嗯?”
“你知道我最喜欢蒋府的哪里吗?”
“这儿?”
“嗯。”
“为什么?”
“因为这儿,都是你。”
第七十六章 真相
这话是她不曾言说过的, 似乎也不该是出自她的口,可不知为何,似是脱口而出没得思虑般。
蒋岑凝她一瞬, 突然伸手敲上她额头:“傻了不是, 我只有一个,哪里来得都?”
“罢了。”秦青转过身去,方要上楼, 却是被人一把抱了。
蒋岑:“你是坏蛋吧?说一句喜欢我有多难,还要拐着弯儿与我说。”
“我没有。”
“没事,你不说我也知道。”蒋岑嘻嘻笑在她耳边。
秦青耳鬓一软, 作势要挣开他, 不料他却是一躬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蒋岑!你疯了?!”
“你管这叫疯?”蒋岑垂眸瞧她, “那还有更疯的怎么办?”
“快放我下来!”秦青锤他一拳。
“怕什么?我抱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了?”
“你也知道是未过门!”
“昨天也是抱进来的, 抱一次抱两次, 有何差别。”
“你强词夺理。”
“好啦别闹了。”蒋岑努努嘴, “这儿来得少, 冒了些青苔, 许久没打理了,跌了怎么办?”
“……”
也不知道是被青苔唬住了, 还是被他那句别闹唬住了, 反正秦青终于是没了声响。
他抱得四平八稳,二人终于是入了听雨阁中。秦青从他身上下来,刚好瞧见桌案上的折扇, 扇面儿还是摊开的,上头画着一株形似兰草的玩意儿。
一看就是蒋岑的手笔,不敢恭维。
蒋岑自然也瞧见了, 不在意地将扇面儿折了,领她坐下:“与你说个新奇事儿,听不听?”
“陈怡榕失忆了?”秦青问道。
“你怎么晓得?”问完蒋岑便就明白过来,“你出的主意?”
“我不能肯定。她当时体内有毒,又一心寻死,确实有这个可能的。不过倘若她如今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不错,否则怕是终究活不下去。”
说起来陈怡榕的心思,蒋岑也不能领悟多少,不过瞧见她似是怜惜,便就点头:“可她若是再敢害你,我定不会放过。”
“说起害我……”秦青慢慢道,“这个事情,自然不是皇后一方的手笔。若是最后为了那浮尸一事,落水自然是皇后的意思。皇后与我目前也算是无冤无仇,陈怡榕选择了去水边,便就没打算要害我。”
“可你只要在她身边,便就是危险,这个道理她不明白吗?”蒋岑哼了一声,“我记性好着呢。她自己落水的时候,可曾想过将要置你于何地?她便就是无心,也是有心。”
这话当然也没有错处,秦青顿了一下,便不反驳:“浮尸的事情,可有解释?”
“皇上没有宣东宫,便就是此事已经变了风向。”蒋岑作为这个风向的推动者,却是心下沉沉,“屈南栖的身份怕是陛下早就知道了,至于是何态度,目前还不知。全要看屈南栖如何狡辩。”
这词用得不很客气,秦青皱眉:“你与屈南公子吵架了?”
“不是我要找他吵得。”
“那还是吵了。”
蒋岑梗了一下:“他不干好事。”
“是说他推我入水吗?”秦青莞尔,叫男人的目光跟着闪了闪,“倘若他不推我,我也是要跳进去的。我不落水,便就是第一个被审问的人,届时我要说陈怡榕是失足落水,还是自己故意跳的呢?若是前者,我为何还能好好站着,若是后者——这件事情已经不简单,若再行故事,实在复杂。”
“所以,他推我入水,一来免去我落入后手的境况,二来,河边痕迹显示我落水不察,当也能坐实陈怡榕失足落水确属事实。一人也许是假,二人——恐怕就是河边监管不力了。”
蒋岑听着她分析,却也未曾开口。秦青观他,笑道:“再说了,你都已经教训过他了,还气什么?”
那一拳他确实锤得结实,蒋岑这才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打他了?”
“若是他人,你还能忍得,但是屈南栖,你不会忍。”秦青将他一只手执起,“因为,他是你认定的同行之人,你忍不下。是用的这边手?”
“嗯。”
“破了。”秦青抬眼,“既然已经泄了恨,便就算了。”
蒋岑懊恼,他捶完屈南栖,便就又锤了那地面,最后起身离开。屈南栖没有错,他自然知道,可因为知道,才觉得可恨。明明,这是他最看重的人,他又如何能轻易就下了手去。
秦青一早就瞧见他手上伤口,因是过了水,此番也只是瞧见骨节处略深的痕迹,她轻轻替他吹了吹,复又问道:“屈南栖是从金胡过来的,入京起便就与你联系密切,陛下没问你?”
“问了,”手上清清凉凉又有些痒,蒋岑却是任她端着,继续道,“答是答了,他不信也得信。不过这帝王之家,从来都没有全然信任的,怕是以后的日子,越发不得好过了。”
秦青点头,终于道:“浮尸之事,若是牵扯金胡,倒是说得过去。可这样一来,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说得对,没得好过了。”
桩桩件件,一环又一环。没有哪一件事情是可以善了的,若非是由一方头破血流,终成定局,这个大兴,便不会安定。
“那浮尸的真相呢?”
蒋岑沉默,半晌才道:“此事牵连甚广,你可知晓南郡十城?”
“嗯。”
“去月南边突发大水,朝廷拨下灾款,由东宫负责此事。其后所有的灾情全数送至东宫,东宫不出五日便就治下,皇上夸赞其治水有功,行事果决,是以乃有监国之能。”
“什么办法?”秦青试探道,“破圩弃城?”
“是。”
“此行并非不义,乃是先帝之时便就定下的解燃眉之策,皇后如何拿此做文章?”
“先帝之策,乃是圈定范围,若是到了紧要关头,便就疏民于高处他城,下拨赈灾款项,待洪水退去,百姓仍旧可以回原城。”
“你可还记得先时问过我,柳城何时没得。”蒋岑看她,“柳城已经没了。”
“已经没了……”秦青重复,“是城没了,还是……人没了?”
蒋岑叹息一声:“都没了。行此决策,需得财力物力,举城搬迁,岂是易事?青儿,他们不是治水,是淹城。”
淹城——
秦青:“皇上,不知道吗?”
蒋岑摇头:“未及搬出的,在路上的,未曾上报。及至后来洪水退后,突发疫情,此乃洪灾后的常态,这些人,便就是随着疫情名单,才一并报上。”
“一个城?怎么会?那么多条人命,没有人管么?”
“太子亲自去的南边,何来不对?再者,因着此行,奏折承上去皆是美言。”蒋岑摇头,“青儿,你永远不会明白,他们这些人,心有多大,又有多狠。”
“那浮尸……”
“许是幸免的百姓,许也不是。”蒋岑顿了顿,“为了不叫人知晓,便就是幸存下来的,也是被东宫派人处理了,柳城,是真的没了。”
这般事情,听着惊世骇俗,可秦青却知道,这全是真的。自那晋城时疫起,她便就明白,在这些人眼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区别不过是,这条人命,值不值得亲自动手罢了。
沉默良久,秦青:“你说得对,我爹是被人做了棋子。”
第七十七章 可昭
“这一滩水, 都是脏的。”蒋岑接道,“岳父大人是这浑水里唯一的清明。”
“便也是眼中钉肉中刺,”上一世的父亲未曾辞官, 也未曾有过秦氏医馆, 可父亲仍旧是走了,秦青如今却是再不敢多想,“父亲归京, 该当如何?”
蒋岑面上动容,却说不出后话来,秦青心下了然:“父亲引以为傲一辈子的医术, 到最后, 却是最大的累赘。”
“优秀从来没有错,错的是不曾善用它的人。”蒋岑反手将她的手指握住, “那浮尸受何人指使而来, 姑且不论, 这般远道而来, 想必不会是一面之缘, 你可记得你爹近来与何人见过?”
自打辞官之后, 父亲便就没怎么与外头人交流,便就是寻铺子的事情也是秦管家一应代办, 若是说特意见过谁……
秦青皱眉, 蒋岑倾身问道:“怎么了?”
“擢考之前,父亲与如今的司药监主事吃过酒。”秦青瞧他,“还是那日你爬窗来的时候与我说的, 说是父亲与他吃了酒,定然早睡。”
这事儿确实有,只是有些早, 他自己都忘记了,不过是街上一眼瞥见,不料竟是此番翻将出来。
“那时候的主事,如今该是裴司监了。”秦青接着道,“裴司监,你也说过,是陈学勤的人。”
蒋岑嗯了一声,便听她又兀自顺道:“陈家,皇后——那人应当先是见得姓裴的,并不是特意冲着父亲来的,只不过此事终究牵连出来东宫,皇后不会轻易放过,但若是司药监直接接手,实在不合她心意,所以,想到了由父亲入手。”
蒋岑应声:“怕是那人先是要去司药监问些什么,提及之后,那姓裴的便就报去了陈学勤处,再来,才有了后来的与你爹吃酒一事。”
“父亲全然不是随意赴约的人,唯独一事不会拒绝,便就是涉及医事。”
“是。此事虽是事实,可若那皇后想要揭发东宫,哪里能没有证据。浮尸不过是逼着皇上下令彻查,你爹,才是最关键的一关。”蒋岑沉声,“为何此时偏非在此时发生,便就是知道了你爹已经往南郡十城去,才开始发难。”
“现下事件引向金胡,皇后却是无法继续,也是因为你爹那边未有结论。”
话音落下的时候,蒋岑终于瞧见她脸色微白,后边的便就不再继续,只起身过去将她搂进怀中:“莫要想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冷。”秦青抱住自己的胳膊,“父亲南下,这一路当该遇到多少人。一个不察便就……东宫本就对父亲颇有忌惮,此行不论父亲可有查出什么不对来,在东宫眼中,都是该死之人。”
说着,她猛地抬起头来:“他不会放过父亲,便就不会放过我,如今你我定亲……”
“东宫对我,从来都并非良善,左右都是要提防,你在我身边,我防得更安心些。”蒋岑搂紧了她,“你若是担心蒋家被秦家牵连,那可实在是不可能的。只要有蒋家军一日,蒋家,便就是这大兴帝王家,最大的假想敌。”
暖阁内,黛青正与蒋齐氏摇着扇,忽听得面前人叹下一口气去,便问道:“老夫人可是觉得闷?这天,怕是要落雨了。”
“待这场暴雨过去,便就是要入秋了。”蒋齐氏翻过手中佛经,“这日子,着实是过得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