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蒋岑!!”
  “门主!”
  随着那奔出的一人一马,坞巢私军连同剩余的重甲兵皆是往外冲去。
  “天杀的!”林副将从重甲兵中提出刀来,一抹脸上的血气,“这群叛徒!逃兵就是垃圾!”
  “外头是金胡王!”陈宴突然出声,“趁着他们冲出去,关宫门!”
  “蒋岑!”
  人潮分去,一人半跪在地上,一把冷箭正中后背,涔涔血流不止。蒋岑慢慢抬起眼来,瞧见一人往自己这里冲来。
  惊惶,痛楚,所有不该她所有的情绪,此番全数都在面上。他想对她笑一笑,叫她莫要着急,可是一张口,却是更多的血汩汩而出,忍都忍不住。
  他想,他此时定是狰狞非常。
  “蒋岑!”
  那人终于扑到了他的身边,一双原本柔若无骨的胳膊抱住了他。
  “蒋岑!”
  “青……”他大口吸着气,想要说话,却实在力不从心。
  “你慢慢说,慢慢说,”秦青自己都不知晓,此时她已经抖成了筛糠,他哪里还是一个人,此时浑身的血,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没有伤的,滚滚的泪珠瞬间就迷了眼,她仓皇无措地抱着他,无处下得手去。
  “蒋……家军……快到了……”蒋岑伸手按住她的手,“莫怕!”
  “我替你拔箭,齐树!齐树!”
  “别怕……”蒋岑眼前已经现了重影,用尽了气力才看住眼前的女子,“时间……差不多了……别怕……”
  “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秦青狠狠咬上唇,唇上瞬间就见猩红,她一伸手将他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一点小伤罢了,不妨事的。”
  “嗯。”
  “你也别怕。”
  “我不怕。”蒋岑笑起来,笑着笑着,终于是没了声响。
  宫门重新合上,刹红了眼的禁卫军与北疆军将隔下的所有叛军全数斩杀,整个宫中的血气,冲得能叫人作呕。
  可没有人敢擅动,更没有人敢松懈。
  宫外已经被死死围住,他们在宫中,犹如瓮中之鳖。
  秦知章接住仰靖安,诊脉的时候,能听见老皇帝喃喃自语,附耳去听时,只觉他眼神都已经空乏。
  “朕这一生,不是未见过逼宫,篡政。唯独这一次,这一次……”仰靖安摇了头,“可笑。”
  “朕的儿子……哈哈哈哈哈……朕的太子……”
  “父皇。”
  一人缓步而来,穿的是一件并不合身的铠甲,那人垂眼瞧下,复看了一眼秦知章才又唤道:“父皇。”
  屈南栖身后立着的,是仰檩。
  “三殿下,屈……二殿下。”秦知章唤了一声,就听得手下人闷哼一声。
  仰靖安吃痛,似是没看见他们,单是瞧着那斑驳宫门:“你说得对,仰桓德不配位,那么你呢?你可以吗?”
  屈南栖不答,只清晰道:“宫内金胡人有三,一为太子说服何守清带来的假扮之人,二为金胡王早年就拨给太子的金胡死士,三为今次儿臣自牢中带出的人。”
  不等仰靖安问,屈南栖便继续道:“何守清为庶出,受太子蛊惑,儿臣已经搜出书信往来数封,乃是太子挑拨何家兄弟的伪造之物,如今二人已经说清楚,何守清本不欲给北疆军蒙羞,此番已经自戕谢罪,被蒋岑救下。何守兴与宁侯本是替太子办事,前者负责私火,后者负责私军。”
  “前时似乎觉察出太子之心有异,何守兴幡然醒悟,销毁了全数私火,本欲与山同丧谢罪,为蒋岑所救。”
  “宁侯已经被斩杀。”屈南栖顿了顿,“至于金胡王的人,基本除了逃出的已经清理干净。”
  “牢中何人?”
  “是儿臣。”仰檩说罢便就跪了下去,“父皇,牢中所押金胡将领,乃是——舅父手下。”
  若非是他入得牢狱,当不会知晓,这么多年来,仰桓早就已经与金胡王互通有无。那牢中以各式理由押下的金胡人许多,却全然不是现下金胡王派下。
  怕是如今的金胡王,比谁都要更想将他们赶尽杀绝。
  当时仰檩的母妃贵为金胡王女,后其兄继位,母妃横死宫中,金胡却无表现,直到此时方知,原来金胡早便就不是那个金胡了。
  只是如今的金胡王暴戾,对先王之后极尽侮辱,才有了这些下属千里入京,为的便就是要将他这位大兴没落的三殿下请回,重夺王位。
  仰靖安往他们身后扫去,呼出的气都带着自嘲。
  他突然想起陈宴的那一句话来,若偏非论起起贱命一条,他身为大兴皇帝,又何等窝囊呢。
  尤其此时瞧着他们,他们……
  “陛下,多思无益。”秦知章道,掏出一粒药来。
  仰靖安却是未接:“你道朕此时还有什么不能承受?这药,不吃也罢。”
  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仰靖安问了一声:“蒋岑何在?”
  二人抬起头来,却是不答。
  仰靖安垂下衣袖:“蒋岑方才救下朕的时候说过,蒋家军不会叫朕失望。你们听——外头已经开始了。”
  可不是么,方才还在往宫内投掷火箭,临阵叫嚣的的金胡大军,突然停了下来。宫中人等忙着扑火,本是无暇应付,此时终是卸下一口气去。
  屈南栖眼神亮了亮:“父皇,蒋家军回来了!”
  仰靖安转过身来,随手从边上的宫柱上拔下一柄剑来。
  “父皇?!”
  “朕这个盛世皇帝,做得够久了。”仰靖安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宫殿,横尸遍地,余下的将士皆是瞧着他,他们的君王,“朕,不做这缩头的乌龟。”
  “父皇!现在不是时候!”屈南栖喊道。
  “你既然愿意唤朕一声父皇,”仰靖安笑了一声,“那朕总该要教你一次,何为帝君,何为人父。”
  外头人影幢幢,殿内烛火闪烁。
  齐树跪在蒋岑身侧,只期盼地瞧着眼前的女子,他不敢提声,却无比相信。
  没有人比她更能救得主子了。
  秦青唇上净是血色,衬得脸色越发苍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终是松了唇角。
  “扶住了他。”
  “是!”
  刀尖相抵,撕裂的衣衫下,箭已入骨。
  “青儿,后日便是你的生辰,可我还不曾准备礼物。”
  闭眼前,她听见他轻声低喃。
  “那就送我一个你吧,活着的你。”
 
 
第一一一章 生辰
  京城血洗, 虽是蒋家军及时赶到,加之不知何方过来的江湖人士,齐力将金胡军赶出京都, 然则损失依旧惨重。
  对朝臣而言, 这怕是最仓促的一次御驾亲征了。
  只金胡筹谋许久,蒋贺领兵追踪之下,仍是叫人金胡王携着太子逃窜了出去。
  “将军!陛下有令, 不追了。”
  蒋贺勒马而行,看向那赶赴而来的宫人。
  宫人气喘吁吁,说得清晰:“陛下说了, 将军从西关而来, 此番京城尚须恢复,西关无人坐镇, 恐有变数。”
  终究, 马上的将军挥令回城。
  金銮殿上, 先前的血气已经基本被洗涤干净, 只这宫殿上气氛凝重异常。
  “陛下, 南郡追查结果呈上, 乃是太子殿下一手而为,还请陛下定夺。”
  “陛下, 坞巢义士全数关押, 牵头者字句凿凿,言说乃是受朝廷压迫已久,此乃官匪勾, 结的证据。”
  “哪里有什么匪众?那山上全是叛军!”
  “正是如此,陛下,这证据一一指向的, 却是太子殿下。”
  “陛下,擒获的金胡人等言说太子殿下……”
  “何家兄弟的证词在此,太子殿下他……”
  “……”
  “噗——”
  殿堂之上,一口浓重的乌血喷上了案台,仰靖安青白的手指按在那锦帛之上,再一用力,案上所有的全数扫落到了地上。
  众人这才住了嘴去,纷纷伏地。
  有宫人赶紧上前扶住他,塞了药丸在他口中。
  缓过一口气来,仰靖安咬牙道:“还有什么事情,与太子有关?”
  众人大气不敢出,此番对着这样一个帝王,原先一个个恨不能将所有的罪证全部压上的人等,竟是再答不出话来。
  “微臣有。”
  行出的正是司户监大司监李震歧,直起身来的时候正顶住了仰靖安的威压,正色道:“微臣负责司户监,京城部署乃至百姓安居乐所皆要视听。太子为大兴储君,犯下此等滔天之罪,寒的是百姓之心。”
  “陛下,太子身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胡势必再起,西关也有隐忧,此时乃是大兴存亡之际,不得失了民心。”
  “你当如何?”
  “太子之位,当黜。”李震歧躬身。
  “……”仰靖安半晌都没有动静,单是这般盯视下去,众人仍是伏地,不敢抬头。
  李震歧本应是太子的人,甚至仰靖安自己还提醒过仰桓,注意着一些。此时再看,怕是老早,他就已经倒戈了。
  可究竟是倒向了谁呢?
  仰靖安收了手指:“那李大人以为,该由谁来做这储君呢?”
  “自然是二殿下。”几乎是不假思索,李震歧朗声道,“三殿下身世不便,如今可经事的皇子,便就只有二殿下了。”
  “二殿下……”仰靖安一晒,“这宫里头的消息,十足地快了些。只是李大人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李震歧抬眼,便就见仰靖安继续道:“司户监李震歧,结党营私,行事不端,此为一;身为臣子,心思不纯,此为二;为人所用,不忠不义,此为三。来人,带下去!”
  “陛下!”方才面色沉稳的人,突然就变了天一般,骤然推开围上来的人,“陛下何意!”
  “何意?朕老了,你胆子便就大了。你想要的,是匡扶正义,守住大兴么?朕怕你只是想要重觅新枝吧!”仰靖安看下,巡视了一圈,“朕的儿子,由你挑拣?当真可唾!”
  杀鸡儆猴,不过如此。
  前时落井下石的人皆是更深地埋下头去。
  “陛下是心里受不住打击,并非不知朝臣所言属实,只是身为人父,思及无解,未得一信,又是一手带大的太子,总归不甘。”
  身后有人进来,如斯说道。
  秦青偏过头,自然知晓来人是谁,没有回答。
  “仰桓心性自小便就不同,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后从宠冠后宫到病重再到被陛下嫌弃。宫人凉薄,他生就在尔虞我诈之中,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为质,得陛下怜惜,又借由陛下对其母后愧意,守住这东宫之位。”
  屈南栖说到这里,能瞧见那窗前人低垂的发丝,复道:“体弱虽是有自行服毒之因,却也是之前落下的病根。此前陛下流连荣氏殿中,他为了能够让陛下去瞧瞧病重的母后,曾带病下水替陛下去采藕做羹,以己之血替陛下抄录经文。”
  秦青不言语,他便就叹了一口气去:“罢了——总归所有,是他们父子的恩怨,陛下尚有一气未卸,所以不甘心这般罢黜了他,就此沦为全天下的罪人,而且——陛下他还想要一个解释。”
  “如你所言,那是他们的事。”秦青开口,音色滞浊,“我为何要理解?”
  屈南栖本是想安慰她,其实仰靖安并不是真的想要放过仰桓,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见得她神色,终究无话再应。
  “你走吧。”秦青关了窗户,回身跪在了床榻边,那榻上人睡得深沉,只眉心皱得甚紧,被她抚平了去。
  “秦……”
  “那日你进得秦府,不仅为我,还为了引开去西城的队伍,那么多的金胡先王手下,实在不该那个时节出现。”秦青缓缓道,“屈南公子,既然都是利用,又分什么良心有无。”
  她手指消瘦,能瞧见其上青筋,低垂的眉眼却是坚韧,只对着那榻上,微微露了些温情。
  她并不想与他说话,或者说,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在她心中,怕是除了那一人,再无什么重要了。
  门重被关上,隔绝了外头沉沉脚步。
  秦青守在床边,替他理了鬓发:“蒋岑,那是仰家的大兴,值得吗?”
  “这几日,我总问自己,究竟我们重来一世,为何活得这般辛苦。”
  “家国天下,分明家为先,为何要为了那后者劳碌。”
  说着,她复又莞尔,手指覆在他额上:“不过我现在又想明白了,倘若你不是这样的蒋岑,又何必值得我守你半生。”
  说着说着,语调落下,秦青将他身侧无力的手指轻轻拢住,笑着与他道:“蒋岑,今日是我的生辰。”
 
 
第一一二章 嫌弃
  记忆里似乎每一个生辰, 都极致平淡,年年不变的,便就是那一碗长寿面, 秦知章总也尽量会陪着她一起用, 每一年的礼物都逃不过文房四宝,亦或是时兴的一些首饰,那是秦知章命秦恪上街上问的。
  直到遇见蒋岑。
  第一年, 他大张旗鼓地将整个京城的戏班子都请了回来,还做了礼炮,不知道的以为是老太太过寿, 足足惹得好些人送来了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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