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德何能,叫她守他如斯。
“这药不是神药,你便就是一日灌下一缸,该如何,还是如何。”秦青沉声,“仰家的天下,你守了两辈子,值吗?”
蒋岑动了动唇,却是未出声响。
秦青垂下眼,刚好瞧见那手腕上的红绳,艳丽非常,竟是夺目。
“祖母应是中风,此番尚不能清醒,但我可保她无碍。”前世里突闻噩耗,蒋齐氏也是如此,只是她到底撑了过去,扶灵回京那日,是蒋齐氏柱了拐亲自出来与她的放妻书,秦青复又看回他去,“有你在此,蒋将军本该入宫,却直接回了西关,可见紧迫。北疆更是不会善罢甘休,大兴安稳不再,何老将军重病,何家兄弟带罪之身,陛下如今可信可用的,只有你。”
蒋岑怔怔瞧她,原来她都明白。
秦青看住他:“那时候,仰桓也曾说过,他的镇国将军,唯你一人耳。蒋岑,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想要醒过来么?”
良久,那榻上人深深叹了口气去。
秦青目光凝着他,不曾撤开,但见他面上平静,终轻缓道:“十五年前,我十万蒋家军埋骨涂阴山,以十万忠魂祭了这大兴江山,换百姓余生安居。如今,难道我能眼看天下百姓祭我么?”
“屈南栖不是仰桓,”蒋岑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我也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还有陛下。”秦青道。
“放心。”蒋岑撒娇一般捏了捏她的手心。
许是半刻之久,蒋岑才终听得那人道:“我说过,今后有你的战场,不能没有我。”
“好。”
“我说的话,你必须要听。”
“好。”
“但是我不要那么丑不拉几的铠甲了。”
“你果然是真的嫌弃我的手艺。”
“是又如何?”
“媳妇嫌弃相公,应该的,应该的!”
“对了,你哪里来的红绳?”
“那你就莫要问了。”
“你不会是将那香囊坠子上的流苏拆了吧?那可是宫里的东西!”
“说了是偷的月老的。”
“蒋岑!”
“真的!待我回了仙班就用红线拉你也上来!”
“……”
“陛下!蒋大人醒了!”宫人急急进殿道,“秦小姐说应是没有大碍了,就是这伤太严重,怕是不好调养。”
闻言仰靖安瞧了一眼边上立着的人,屈南栖正立在案边,轻轻合上手中的折子。
“父皇,此时不是蒋岑领军的时候,儿臣……”
“你不行。”不待他说完,仰靖安便就伸手将人挥了下去,“你要替朕,守着大兴。”
“父皇?!”
“如今你站在这里,朕很高兴。”仰靖安头上已经有了霜雪,竟似是一夜白头,如今坐在那里,却是枯瘦异常,“朕已经没了一个太子了。”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屈南栖心中明了,仰桓便就是回来,论罪当斩,百姓不会饶过他,大兴,该要有新的储君。
屈南栖皱紧了眉头,忽而道:“父皇,可有想过陈宴?”
“你是聪明的孩子,你觉得呢?”仰靖安闷声咳嗽了几下,才继续道,“他也是聪明的孩子。”
不管陈宴是否是皇子,只要他在一日,便就是他仰靖安心中的一颗刺,亦是他生生受着的一巴掌。这刺乃是他亲自埋下,再难清除。
彼此不见,已然是他为君者的恩赐。
“陈太师已经在狱中服毒。”屈南栖道,今日闻见报信时,他也怔了一刻,陈学勤筹谋半生,可见恨意,如今却竟是会自行了断,怎不叫人唏嘘。
想来荣氏与他关于一块时,说了些什么。
到底,他这一生所谋,不过是一场空期盼。
子非亲子,爱无所爱。
便是再无生意。
“可有说什么?”仰靖安似是随口问道。
屈南栖想了想:“倒是没有,只不过,儿臣以为,现下乃是大兴用人之时,陈家大公子虽在司户监任职,却坦荡踏实,更是与陈太师父子关系浅淡,儿臣着人调查过,是可留。”
“都是祸患。”仰靖安哼了一声。
屈南栖笑了笑:“父皇,信过儿臣吧。”
不想,仰靖安却也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得厉害。
“父皇?”
仰靖安伸手摆了摆:“无妨,不过是想着,这般时候,又有谁能与陈太师带进毒去。”
屈南栖不答,只依言道:“宫中尚在重整,怕是买通了哪个小卒。”
仰靖安似是未闻:“也好,也好啊……”
只是究竟好在哪里,也没有说出来。
百姓皆知,这一年的秋季方过,天地骤变。
接连征兵两次。朝廷危亡,边关全数动荡,财政亏空,乃是昭告天下,征粮征物。
原来前时歌舞升平,终有落幕。
隆冬大雪,正逢边关狼烟四起,这一年的三十,更显寒意。
好在南方稍安,听闻蒋家军少帅事迹,更有毁家纾难者,要求编进蒋家新军。
北疆草场的风带着哨子,刮来似是能割破人一般。
伤兵营里低吟,有一单薄身影忙碌其中,言语温和。
不久那年轻的小兵便就咬着牙不再叫唤。
待得人去,有人宽慰他道:“小兄弟放心,你这伤才哪到哪,秦小姐神医在世,放心,没几日就能好!”
“秦小姐?”小兵惊道,“那便就是秦小姐吗?!”
“是啊!西关的蒋家军是秦老大夫坐阵,咱们北疆的秦大夫,便就是秦小姐!不过秦小姐的医术可是好的!而且特别温柔!”
“是是是!我知道!我听说少帅伤重,愣是秦小姐救回的!秦小姐原来这么漂亮!”
“哎,你小子可别惦记,秦小姐是与少帅有婚约的!”
“我就是说说,是真的好看么!我原本以为跟着少帅上得战场的女子,怎么也该是粗旷的,竟不想是这般温婉的南方女子呢。”
“你说得倒也是,啧啧啧……”有年纪大的复又叹了一声,“这仗,该打完了吧?嗨,这个年是没得过了,那金胡也算是强弩之末,我看是撑不到春天了。”
“有少帅在,大兴必胜!”
正说着,营帐突然被人掀起,众人不察,竟是少帅亲自来了,纷纷要站起来,被蒋岑一把按下。
他歹眼扫过:“方才谁伤了胳膊来着?”
“少帅,是我!”小兵一只胳膊被吊着,人已经爬起来,立得端正。
“另一只胳膊可是好的?”
“好的好的!好得很呢少帅!”
蒋岑点头:“嗯,去帮后勤搬粮草。”
“啊?”
“怎么?”
小兵哪里敢说话,立时就奔了出去。
营帐里来了几日的已经习以为常了,等人走了才都摇头笑起来。
“都告诉过那小子了。”
“少帅是不是派了人偷听咱们聊天呢?”
“嘘!”
不多久,将军营帐里传来一道哀嚎。
齐树默默退远了几步,努力闭目塞听。
“蒋岑!谁叫你罚了我的伤员?!他胳膊受伤了你没看见?!”
“所以我问他另一个胳膊是不是好的,是他说好得很呢!”
“好好好,是好得很,你怕是最近被捧得太高了,浮得很啊!”
“别……别……我伤口又疼了,疼……”
“撒手,别靠过来。”
“不行,站不住了……”
秦青抽手要将人推远一些,便见那人猛地一个旋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青儿,我们成亲吧!”
第一一四章 冬雪
“又说什么胡话?”秦青被他困住了胳膊, 只偏头凶他,“昨日拨下的军粮方到,可你也知晓撑不过几日, 今日是年三十, 将士们却不得归家,你有空瞧一瞧沙盘,都比想这些有的没的强。”
“怎么是有的没的?”蒋岑将她箍得紧了些, 不怀好意地凑近了她耳朵,“也罢,便就是有的没的, 我蒋岑就是这般不分轻重缓急的人, 何妨?!你后悔也不行!”
“胡搅蛮缠!”秦青往后踩他,被轻易跳开去, 蒋岑带着她一起歪在了权当睡榻的石台上, 她这一脚没踩到实处便就算了, 甚至直接凌了个空, 倒在了男人怀里。
蒋岑唇角就在她耳畔, 刻意加重了呼吸, 扰得她不禁就酥了半身,骂出来不觉竟带了些娇嗔:“你不正经!”
“嗤——我何时正经过?”蒋岑不叫她动, 却是轻易瞧见她耳郭红了个透, 这么多年,又哪一次听见过她这般语气,顿时自己也愣了一刻, 话到嘴边便就轻柔得要滴出水来,“青儿,我想娶你, 不是此时此刻,是时时刻刻。我要娶你,也不是曾经往后,就是此时此景。你可依?”
“你……”秦青猛地回过头去,正对上他的眼,那灿若星辰的眸光缓缓从她耳郭划过,亦瞧进她眼中。
“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我知道。”
“上次战后,蒋家军在此已半月有余,金胡日日来挑衅,却不见动作。为的就是拖延我军时间,消磨斗志。然则过了这草场,便就是金胡领地,实在不是作战的好法子。”秦青提醒他,“我们如果再没有一个万全之法,怕是要被金胡牵制。”
“我知道。”
“纵是如此,你还要此时与我说这些吗?”
蒋岑垂首,正瞧见她细腕上露出的红绳,伸手替她将棉衣袖口复又整理好,良久,才复点头:“嗯。”
金胡大营,金胡王一脸阴鸷,瞧住其下立着的人:“你不是说,大兴涣散已久,此时国库亏空,那守在我金胡王土外的蒋家军撑不过半月么?!”
“正是。”
“那今日送进的粮草又是何解?!”一把尖刀飞出,将好落在了那人脚下,金胡王,“因为你,本王已经输过一次了。”
仰桓这些日子,虽是为金胡王带回,却也未曾得过好脸,尚且苟活罢了。
此番那刀尖订入脚边土地,刀柄犹在轻颤。
他没有退下,只答道:“大王不若再等一等,他们等不过这一时的。大兴人少有适应这北疆天气,更莫说已经半月过去。大王不是日日派人去探么?那些新军大多都是临时征兵而来,根本不值一提。怕是现在伤兵营里早就人满为患。”
“大兴太子。”金胡王提醒他,“你莫不是以为,那外头的狼崽子,是何家那没出息的蠢东西?”
仰桓顿声。
金胡王几步踏下,伸手将地上的尖刀拔起,金胡人生得高大,他低头瞪视这捏紧了拳心的人:“本王若是早知道,这蒋家人早就与你生分,你以为,本王还会帮你吗?”
仰桓在他的注视之下,不过瞬息,便就笑了笑:“大王说得没错,可我也没想过,有人会是这般不忠不义之徒。既是如此,又有何好可惜?”
便就是这般情形,竟还能端直一对,这不忠不义四个字咬得切齿。不知哪里触动了金胡王,闻声倒是仰头大笑。
金胡王:“大兴太子,你能有此等魄力。本王倒是欣慰。不过你可知道现在对面在做什么?”
“无论在做什么,大王定要沉住气去。”仰桓道,“便就是粮草送到,也不会持续多久,大王只需要耐心等待他们耗不下去,进入金胡的埋伏中……”
“你怕是不知道,今日那粮草可是足足搬了大半日,你当真是大兴太子?怕是这些日子不回,已经不晓得了吧?”
仰桓震住,却觉不对,追问道:“半日?如何搬的?谁人搬的?”
“依本王看,你还是退下去自己等着吧!”
“大王不可!”
仰桓大惊失色,还要上前去劝,却是被尖刀抵住了喉咙。
金胡王的声音越发阴狠起来:“听着!我金胡儿郎不做缩头乌龟!有人敢在阵前撒野,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若是再听你的意见,怕是先亡的不是你大兴,是本王!滚下去!”
“大王!”
只是已经有壮汉进来,将他拉了下去。
“大王,那大兴太子的话,您怎么看?”边上一金胡谋士站出来。
金胡王坐了回去,擦了擦手中的刀:“蒋贺那日带来的人马不过五万骑,将我们赶至边境,没想到他的儿子,还能玩出这般花样来。”
“大王,那粮草多少不论,只是,今日大雪,雪后是金胡最难熬的时候。”谋士叹声,“若是像大兴太子所言,还待继续等下去,怕是对我们也不利。”
“哼,这东西,就是安稳太子做久了,懂个屁。”金胡王呸了一声,“他们大兴的孬种,只会玩弄权势,论行军打仗,废物。”
谋士应是:“不知大王可还记得——屈南栖?”
听到这个名字,明显金胡王更是来火起来:“狗东西。本王看他有些本事,倒不想竟是蒙骗本王。”
“大王,最近小的得知一个消息。”谋士行近了一些。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