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再看,竟是一身冷汗。
若当真如梦中所见,那么晋城之疫,便是京城之变!
“小姐?”秦管家不知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下人们皆是等着,也不敢继续。
一边按耐住劝自己冷静,一边秦青脑中飞快转过,沉声道:“无事,府中的药姑且留下,其他的送去即可。”
管家不解,却听出她言语中的坚决,便就重又指挥这下人们抬药,片刻折回,低声问:“小姐可是有什么考量?”
“只是不安。”秦青攥了信纸,若是当真时疫之需,那便是最严重的七窍流血之症,父亲的处境不会好,晋城怕是……换言说,若并非时疫之需,父亲的处境亦不会好。
“小姐莫要担心,老爷行事向来谨慎。”
若是后者,秦青顿住,不敢再思,只摇了摇头:“希望是我多想吧。”
“小姐宽心。”
秦青也不多言,只与他道:“今年我便就留在京城,莫要再劝。”
罢了又想起什么,回身与他道:“每年学考的甲等,是可一并参加冬猎的。往年父亲繁忙,未曾带我前去,今次不同,宁国侯府邀我一同前往,总不能驳了宁小姐美意。”
不是说着老爷呢么,怎么忽然就提到冬猎了?秦管家啊了一声,未及反应,人已经往紫苑去,到底没再问出话来。
芦苇打外头进来,合上了门,见得案前人,点头道:“已经给宁大小姐递了信,宁大小姐说三日后来接了小姐一并过去。”
“嗯。”
“可是小姐,为何突然想去瞧冬猎了?”芦苇困惑,“听说届时京城各家子弟都会去的,小姐们也不会少,可小姐不是最不喜这般场合么?”
“去瞧瞧,”秦青心中仍是有些乱,接口道,“打打杀杀的,免不得受伤,恐怕我还能帮上些忙。”
第十章 好瞧
再者说,总得她亲眼见着,才能确定心中猜测。
府里头的止血药材重被抬了回来,搁在药房里。药房对着秦知章的书房,秦青坐立难安,过了晌午便就独自过去。
书房里也染了浓重的药气,正中的牌匾依旧瞩目,牌匾下就是书案,上头堆了好些书册,秦青翻看了几本,索性坐了下去。怀里揣着的还是早间管家给的信笺。
原本是好生瞧过,应是父亲的字没错,可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纵然是晋城急需,倒也不必连秦府的药材都一并运出去。
更遑论若非如此,父亲为司药监掌事,身负重责,这样一封信,若非如实,必然定罪。
怎么推,都觉得有些荒谬。
思及此,那张嬉笑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没来由的,秦青骤然起身,开了药房进去,果然!
三日后的冬猎之行,很是浩荡,有高驾在前,旁有禁卫,后有皇子臣子驾马随行,再往后,便是女眷的车马。
大兴的冬猎大概十日左右,本就不是为了狩猎。选择在年二八出行,不过因着要在行宫举行新年大典。
行宫背后靠山,前头就是围场,年前月余就开始布置,为的就是这一场盛宴。大兴有习俗,开年头一箭,天子射,寓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故而没得秋猎那般竞争,各家子弟也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毕竟隆冬时节的畜生,也并不可观。
每年留京镇守的官员稍有轮换,只不变的是那宫中之人。秦青坐在宁家的马车里,听宁小姐介绍这兴和行宫的风土。
其实离京不算远,不过大半日的行程,说起与京中的不同,倒也不是很多,最稀奇怕便就是那池温泉汤了。
也不怪年年圣上过来。
宁清言手里打着络子,口中慢慢说着,却瞥见对面人似乎意不在此,微微笑了:“秦妹妹今年为何想来冬猎了?”
秦青回神,手里的络子打得很是粗糙,便就搁下:“往年爹爹留京,我虽想来长些见识,然毕竟团圆之时,不该行。”
“原是这般,妹妹一说我才想起,太子殿下确然是需得秦司监,怪道年年未曾碰见过。”宁清言挑手将她手里的络子拿过来,“妹妹的技艺是与谁学得?”
秦青自觉惭愧,不好再看,笑道:“儿时与小丫头学的,爹爹自小教我医术,没学过这些,叫姐姐笑话了。”
“哪里!”宁清言觑她,“你何故妄自菲薄,想这整个大兴,哪里能找到第二位医术赛过妹妹的女子来?妹妹年年甲等,怕是要接了秦司监衣钵!”
这种话秦青倒是听过许多,可叫人这般直白言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宁大小姐后边接着的话叫她一怔:“说起来,今次太子殿下随驾,想来身体应是无恙了。”
“太子殿下也来了?!”
宁清言嗯了一声:“咱们这个东宫,你也知道的。不过有秦司监调理着,已然好了很多,那日听爹爹说起我也是有些吃惊,不过这是好事。”
“是,是大兴之幸。”秦青点头,“只不过这马背颠簸……”
“太子殿下是坐的马车。”宁清言笑了笑,“倒也很有意思,今年坐马车的男子可不止殿下一个,数数竟是好几位呢。”
“哦?”
“妹妹不知道吗?”宁清言将她的络子改编好了递回去,“那蒋府的公子又摔了马,是小厮推着轮椅过来的呢!”
这个又字很是精髓,带了些笑意。秦青也便跟着笑了,应道:“摔得那般厉害,那还跟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你瞧瞧现在这络子可是好多了?”
“姐姐巧手。”秦青细心收了,复又问道,“姐姐方才说好几位,还有谁?”
“哦,陈二公子年年都是坐的车。”
这般聊着,行进路上的时间倒也不那么难打发。只秦青到底记得,每年太子留京,陈太师也是留京的,否则陈怡榕也是无法跟着去赴除夕宫宴。
既是陈家父女皆是留京,这陈二公子又缘何要来。
说起来,这枫晚书院,除却秦青自己,还有一位年年甲等的,便就是这位陈二公子了。
队伍是清晨出发,临近傍晚终是停了下来。
秦青先行扶了芦苇下马,宁清言才从车上出来。似她们这些女眷皆是等在后边,倒没得先行进去。
行宫里出来好些宫人一一引了人。
秦青高挑,立在边上瞧过去,刚好瞧见那一身锦衣的人,此番正翘着脚叫木通推着,好不快活,丝毫瞧不出那日疼痛的迹象。
那轮椅也很是舒适,怕是再后边塞个枕头,边走着边睡一觉也不为过。
“妹妹你看那边。”宁清言指了指,“若非意外落了腿疾,他定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公子。”
秦青眼看着那人被推了进去,应道:“确实生得好。”
“妹妹这便就肤浅了。”宁清言笑了,“我说的是公子学识风骨,断不是一般人可比。”
秦青语塞,这才发现那后边亦是坐在轮椅上的人:“姐姐说的原是陈二公子。”
“不然呢?”
这一问,当真问住了她,好在是前头安排好了,宫人躬身过来引领了他们往里头去,一路到了行宫安排下来的房间,二人才话别各自进门。
蒋岑歪在轮椅里被木通推着,一路指指点点,七拐八弯地就没走过直线,后边跟着的人倒是不急不缓,就不远不近地走着。
最后发声的却是打头的公公,面上堆了笑意,也瞧不出几分真意来,端是躬身立在边上对着蒋岑:“蒋公子。”
“哎呦公公,这般客气做什么。”蒋岑一挥手,木通便就停下来。
公公的笑容似是嵌上,丝毫未有松动,却是转言道:“这行宫景象,确然是美不胜收,公子若是想逛逛,奴才倒是能领了公子再瞧瞧。”
“喔!”蒋岑不答。
公公指了指后边人等:“不过今日舟车劳顿,想来旁人应是没了兴致。”
“哎呀,是在下顾虑不周了。”说着终于收了翘着的腿,探了身子往后瞧去,“呦!原是陈二公子,对不住了。”
后边青衣淡容的男子,此番不过是微微点头,不见情绪:“无妨。”
“陈兄此言差矣。”蒋岑挥挥手,木通赶忙就推了他转身,往陈宴那厢凑了些,“方才实在不知陈二公子在后边,现下晓得了,实在惭愧。”
陈宴看了他一眼,蒋岑便灿烂一笑:“陈兄你看巧不巧,这整个行宫怕就是我俩如此形态了。我么,头一回坐这玩意儿,实在还有些不熟练的地方,哎,陈兄要是不嫌弃,往后我们一起出行便是,多少有个照应嘛!”
陈宴身后的侍从很是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似是想骂人,到底憋住了,反是陈宴万年不变的脸上露了一丝笑意:“既如此,也好。”
公公仍是立在一边,似是未闻,见二人散开,这才重新领了路。
“公子,那蒋公子实在无赖,分明是故意在前头为难公子,如何说得冠冕堂皇。”小厮关了门扶陈宴坐下,“再言说,公子怎么能与他同行,若是……”
“禁言。”陈宴点了案上,侍从只得闭口端了茶来,前者用了一口,搁下。
“公子恕罪,奴才这就去换茶。”
“不必了。”陈宴顿了顿,“今时不比往年。”
“是。”
行宫里忙碌了一阵,已是入夜,皇室寝宫外全数禁军守着,很是严谨,相比较这外围,却是松散得多。
毕竟过了明日便是三十,既是年节,限制也是少,各家子弟熟悉的窜了门,也不会有什么打紧的,只要不过了那界,倒是无人会来管。
先前领路的公公是分管的太监总领,此番行过被蒋岑唤了过来。
“蒋公子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公公不是说可以领了我瞧瞧?”蒋岑避而不答,反是问道,“现下可得空相陪?”
说着目光却是落在了他手中的茶罐上,公公只低头道:“公子恕罪,奴才领命,要回陛下那边复命呢。”
“喔,那是不行了,可惜。”蒋岑靠回椅子上,“对啦,公公手里的茶瞧着甚好,可是薄景翠?”
“这是龙井。”
蒋岑这才摇了摇头:“唉,还以为能尝个鲜呢,行吧,那公公,告辞啦!”
“蒋公子好走,冬夜寒凉,还是早些回屋才是。”
“谢过公公了。”
等人过去了,木通狐疑道:“爷想喝茶?”
蒋岑已经捻了笑,就瞥见一袭浅色往这边来,月色下很是单薄,到嘴要骂小厮的话便就顿住。
秦青已然看见那人,正很是没行地倚在车里,怕是瞧见了自己,正愣愣盯过来,中有廊桥横亘,她竟也不知是该过去还是回去。
“秦小姐。”
思虑间,那吱吱呀呀的轮椅已经行将而来,秦青便就站定看着那人近前:“蒋公子如何在此?”
“府里太空,还是这边热闹。”
“是吗?”秦青瞧了他面色,“可我记得蒋公子不过乙等,如何来得?”
“这般好月色,小姐作何戳人脊梁骨?”蒋岑叹息,“好歹圣上待蒋家不薄,我又很是规矩,如何就不叫来了?”
很是规矩么?秦青沉默。
蒋岑倒是没问她为何也出现在这里,反是突然道:“我有句话想问秦小姐,不知小姐可能告知。”
“什么?”
“小姐觉得,我与陈二,同是坐轮椅,哪个更好瞧?”
“……”
作者有话要说: 抵制狩猎,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不要学大兴的做派。
第十一章 意外
要不是知晓他腿上当真是受着伤,秦青实在是想将他那轮椅给撅过去叫他走两步。
蒋岑很是好意思地看着她:“陈二嘛,确实挺好的,就是跟我比起来,还缺了点意思。”
“是吗?”秦青索性就放了原本想问的话,拢了手炉,“缺了什么?”
“缺了点脸皮。”
瞧瞧,是人话么。
好在秦青已然适应了他行事,配合道:“嗯,蒋公子的脸皮子确然是厚一些,经得住老。”
“哎!秦小姐这般理解也是可以的。”蒋岑竟也不否定,反是自行转了车轱辘到她边上,仰头道,“那日小姐说的话我可是记着呢。小姐说过现在还不喜欢我,但是可以试一试。”
秦青垂眼,只突然发现木通立在几步之外,陡然转了眼去瞧空中那莫须有的月亮,意识到二人有些不妥,便没说话。
蒋岑却继续道:“秦小姐一定要先试试我,其他人就算是想试,也得往后等一等,先来后到么,你说是不是?”
什么歪理。秦青听着,耳朵却是先行红了一瞬,退后了一步:“夜深了,蒋公子还是回去休息吧。”
“那我看着秦小姐先回去。”蒋岑笑吟吟的,“不然,我心里放不下,睡不好。”
“阿嚏!”木通很是煞风景地搂了搂自己,憨憨道,“那个有点冷,哈哈,有点冷……”
直到回了房中坐下,秦青才回过神来,暗骂一句。给蒋岑这么一搅合,她出去一趟什么也没做成。
寒风刮过军旗,晋城之外,蒋贺坐于帐中,见得外头副将进来禀道:“秦司监要的药材已经从京中送来,只是此事将军您看……”
蒋贺摇头:“如今,我等也只能信秦司监。”
“将军。”副将欲言又止,终在帐中人投来目光时,端立压了声音道,“我等行军打仗,都知道那血涂子,若非紧急,不该用。换言说,少用一些倒是不妨事,可此番秦司监要了这般的量加急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