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AFion
时间:2020-12-18 09:55:47

  陈宴一把接住,复又瞧了公公一眼,转身就走。行了几步停下,蒋岑再去看,那修长的手指已经解了绳索,丢在了地上。
  小太监还在呆愣,就觉肩头一沉,蒋岑伸长手去拍了拍他:“哎,我行动不方便,你给我拿那个粉的。”
  “粉……粉的?”
  “对!就那个!”
  小太监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只得将灯送了过去。
  秦青一上得廊桥,就见得一个四仰八叉坐着的男子已经快要睡过去,边上立着几个太监,这阵势,怎么瞧都怪怪的。
  为首的公公倒是见怪不怪:“就剩秦小姐一位啦!领了奴才好回去复命。”
  “劳烦公公久等了。”秦青抬手,有小太监送了宫灯来。
  “秦小姐来得迟,只余这一盏了。”小太监说着瞧了一眼那边不知可是假寐的人,“就……”
  秦青了然:“可是那位公子选错了宫灯,把公子们的灯留于我了?”
  “不过小姐,这宫灯么,除了颜色素了些,倒也无甚。”
  “无妨。”秦青点了头接过。
  不想下一刻,那边人却是醒了,张口就唤:“秦小姐?”
  “蒋公子有何指教?”
  “呀,我瞧小姐这灯不很合适呀,要不要与在下换一换?”
  边上守着的公公清咳一声:“蒋公子,秦小姐,老奴就先行复命了,二位早回。”
  罢了领了一众小太监便就离开,很是不想多待的模样,可见刚刚这人在这边又胡闹了一通。
  蒋岑却是没事人一般:“秦小姐拿了那灯倒是无事,就是我提了这粉的罢,实在是有些娘气。”
  “公子不是先选的?”
  “哦,那是给陈二气得,他抢了原本我先拿到手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会是事实,可今日秦青瞧着他,却是也不想追究,只回身与芦苇道:“你去下边一刻,我与蒋公子说几句话。”
  “小姐……”
  “去吧。”
  这蒋公子,实在不是良人啊,小姐到底在想什么!芦苇憋得很,可秦青却并没有瞧她,最后无法,只得守到了桥下。
  蒋岑仍是笑着,瞧着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人,只是这笑随着她慢慢走近,到底没了味道。
  “秦小姐怎么了?”蒋岑坐得矮,她近,他便只能仰头看她,分明瞧见她眼中不对,突然有些后悔,“秦小姐莫不是想直接抢了我的灯吧?”
  秦青垂眸,瞧见他抱住的粉色宫灯,停下脚步,纵然如此,已是很近:“既是这般宝贝,还与我换什么?”
  “想着……或许换给你,秦小姐一时欢喜,能早点喜欢我……”
  便就是这种时候,他还能耍嘴皮子,秦青真是想夸他一句优秀。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陈二公子不放?”秦青看他,“情投意合?”
  蒋岑唇角有点干,啊了一声:“就随便一说,我对你一心一意的。”
  “哦。”秦青点头,“那腿上的伤也是因为陈二公子?”
  “不是,怎么可能!他不配!”蒋岑否认得很干脆。
  秦青不置可否,问得毫无章法:“给我爹送信的人是你?”
  “……”
  “那日去书院不过是因为被人追,无处可躲?”
  蒋岑开始放弃抵抗:“也不是那么狼狈。就是凑巧。”
  “追你的是陈二?”
  “算是吧。”
  “你的伤是暗器,陈二的暗卫肯定是危急关头才会出手,你对陈二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
  这话说出的下一刻,秦青脸色白了白,蒋岑后知后觉地感觉似乎自己说了什么浑话,不想只是一瞬便听她继续问:“为什么想偷听宁小姐的□□。”
  “这真是个意外!”
  “好,那你怎么知道陈二有暗卫?”秦青盯住他,“你刚刚,没有否认。”
  “……”蒋岑陡然抬起头,终于明白她今日眼中的情绪是什么,那分明是震惊,愤怒,同时又极度隐忍,如果可以,他似乎还瞧见了她那眼底的无措和波涛。
  “蒋岑,你又骗了我。”
 
 
第十三章 开心
  这句话便就似是挠抓,一下下划在了心上。
  只是不待蒋岑反应,秦青蓦的就退后了一步,清浅笑了,这笑叫蒋岑心中钝痛,下意识就抽手去抓她,只面前的少女却是扬手拦了:“别过来。不要叫我说第二遍。”
  “青儿……”
  “承认了对吗?”秦青只觉好笑,好笑又荒诞,转而看向一边,只一刻复又转回来,再看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整个人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蒋岑有料想过她认出自己会气,会像以往一样拎了自己的耳朵狠狠骂一顿,亦或是直接叫他滚。却实在不敢想象,那样一个人,会像现下这般。似是突然失了神智,辨不出是哭是笑。
  “青儿我……我以为你不记得了。”蒋岑一改平日嬉笑,直接铲着一条腿就要过来,被秦青一眼瞪住,立在当场。
  秦青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些,看着他道:“我今日,与宁姐姐讨要了一只络子来,本是想学一学,不想挑了线头再按着原本的路数重新来一遍的时候,才发现分明不是那么一回事。”
  蒋岑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就听她继续道:“蒋岑,走过的路,纵是全部重来,也不会是原本心境了。”
  如果说原是还抱着那么一点点的侥幸,那么,在瞧见蒋岑慌乱的那一刻,秦青终于确定,并不是自己多心。
  几乎是瞬息,前世种种全数拢上心头,生生能将人撕碎。
  恸哭声,公公尖利的宣旨声,祖母紧紧攥住她手与她的放妻书,还有那普天同贺之时,蒋府新上的镇国公府门楣。
  接着,便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木鱼声。
  难怪,难怪她见众生皆熟识,难怪,眼前人如是,却叫她无端惴惴。
  “我先回去了。”
  粉色宫灯不知何时被置在了地上,蒋岑伸了残腿去踹了一下轮椅,骤然吃痛,便见那木家伙吱呀呀往灯上轧去。
  也不知触了哪根神经,后一刻这人又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险些要废的物件,伸手掸了上边的浮尘。
  是,是回不去了。是他先负了她,如果他不坚持去那涂阴山,又怎会留她一人扛下。
  她叫他去了就别回来,将他赶出了房门。他半夜里收拾好了撬了窗户,刚探了头进去,就被书卷锤了头。
  她就坐在窗边,身上是惯有的药草香,他只得趴在了窗棂上与她道:“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
  “谁巴望你回来?!”
  “是我自己,我巴望自己早点回来与你一同回南隅开药铺!”
  闻言女子便就掷了书卷起身,没头没脑地又砸了一个包裹过去,他抱了个满怀,丁里当啷的。
  “这是金创药,还有我重制的血涂子,药效更强。”她声音更生硬了几分,“只你若是用了后者,定要快马奔回,晚了,连我也救不了你!”
  “好!”他将包裹背在了身上,“你过来亲我一下嘛!为夫舍不得你呐!”
  回答他的却是又一册书,他嘻嘻伸手扫下,趁她不备翻身跳进,猛地啄了她一口,趁着人发火前,扯了门板跑了。
  后来那一包裹的药,也不知用完没有。他丢手将那瓶血涂子狠狠塞给了一个受了伤还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子,将他狠狠推开。
  “滚!爷不用你挡!”说话间一口血喷涌而出,他咬紧了牙,“走!回去……找夫人……”
  小战士已是血面,却被他形容骇得退了数步:“将军!”
  他其实已经不觉得疼了,就是觉得身上凉得很,耳边有箭飞走,他似乎是又中了箭,不然他怎么会站不住呢,可他不能倒下,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回南隅的。
  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他们要开一间小药铺,做一点小买卖,再也没有什么家国天下。
  “南隅是哪里?”
  “是我母亲的师门,药谷。”
  “在药谷开药铺能赚钱吗?”
  “旁人不能,但是我可以。”
  “我媳妇儿真厉害!”
  后来他回来了,她却再也瞧不见他。小战士用了烈性的血涂子,报完丧就栽下不起,是她红了眼将他扶起来救下。
  “他能将药给你,定是你于他不同。”她的声音竟还是稳的,“告诉我,全部。”
  那场战事的惨烈,他便就陪了她又听了一遍,全军覆没,何等惨重。
  小战士哭得抖成了筛子:“夫人,小的该替将军死的,夫人!将军想回来的,将军最后是对着南边跪下的,他想回来的夫人……”
  “他是将,你是兵,将为国死——”后边的话,她却没有再说。
  蒋岑抱了灯笼回去的时候,木通吓了一跳。生龙活虎出去的,怎生回来便这般落了魄,只那灯笼宝贝得要死,如何都拿不下来。
  “爷是拿了谁家姑娘的灯?”
  蒋岑终于是回过神来,伸手道:“给我笔。”
  宫中静谧,夜更深了。
  原来重逢有时候并非开怀欣喜,也有可能是往日重揭的无言。秦青略微闭了眼,她没有唬他。
  走过的路,便就是再走一遍,又怎么会是当时姿态。
  佛前十余载,她无数次问过自己,若是能重来,她可会拼尽了全力去阻他上那修罗场,每一次,她都明了,其实,无法阻止的。
  她的夫君是这大兴的将军,守的,是这大兴的疆土。她亦知道,自己,是秦知章的女儿,是纯臣之后,从来耳濡目染,当知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
  问得多了,她也就与自己说,或许没有开始,就不会结局。
  前时她不知真相,尚且可以当自己仍旧少女,努力叫自己一颗心调整回来,纵然是困难违和,还能自持。
  今时却是叫她依了那颗佛心重看,岂非造化弄人?
  她曾想,如果他是假死,如果他还能回来,她就原谅他。可直到那无法辨识的身体躺在棺材里被扶回,她才终于知晓什么叫剜心刻骨。
  她恨了前几年,却替他守下了蒋家。只是恨意终究会散,徒生枉然。她便又守了后几年,守的,不过是一刻思他念他的心。
  那小战士无父无母,本就是蒋岑捡回带进军营,出事之时也不过十三。她领他到了祠堂,收为义子。
  “我与将军没有子嗣,若是有,自然也不会与你一般大,我长你不过几岁,你可乐意?”
  “义母在上受儿子一拜。”说着,那小战士就磕了下去。
  “我收你,因为这蒋家,不该绝。”秦青手里转了佛珠站起,接了他的茶水,“如今世道终回,这镇国公府,当要你守得。”
  “义母您……”
  “我累了。”秦青闭了眼,“今后这蒋家,就交给你了,我会禀明陛下。”
  更声又起,芦苇被她屏退了,临出去前替她将床幔垂下。
  这宫里的床幔厚重,暗里适应了这夜,瞧了顶上许久,秦青才觉,这心底里的情谊,竟是也似这般沉重。
  沉重到她再难轻松面对那人。若他不是他,她当能如常。可他便就是那人,这十五年的心之所向,这一刻,奔涌而出的委屈不甘,带了酸痛的喜极,尽数化作了晶莹,熨得脸上都灼烫起来。
  昏沉睡去,眼前忽而明媚,南隅的桃花似锦,是春景常驻。
  秦青立在树下,身后有人唤她青儿,再回首,那人正当年少,自她身边打马而过,尘土纷飞,落英染发,她却顶了那一头一脸,笑出了泪来。
  “小姐?!小姐!”
  芦苇的声音急切,叫秦青终于醒转。
  “小姐你怎么……小姐梦到什么了?”
  秦青一抬眼,分明眼角滚下一颗,砸进了被中,唇角却是勾起:“梦到一个登徒浪子。”
  “啊?”
  “我突然知道怎么跟他算账了。”秦青抹了脸,“芦苇,我好开心。”
  开……开心?芦苇狐疑,自家主子却已然起身,是这么久以来,她瞧过她最轻快的一次。
 
 
第十四章 宫灯
  大兴的除夕国宴设在行宫,这是典制,便就是每年上的餐食也是固定下来的,除却上首几位,以及重臣独席,其他各家年轻人皆是三两成席,更是显得殿内一团和气。
  早间荣皇后差人来收了各家宫灯,这会儿已经全数挂上,正殿前排成几行,远观正是排成了“永享升平”四个字,端是好气象。
  秦青是随了宁家大小姐一并来的,入殿前宁清言停在了宫灯前,她便就随着一一瞧过去。
  毕竟是年节之上,众人无论作画吟诗,多少用了些精力。荣皇后有此一行,本也是瞧瞧各家公子小姐本事,多少有些别样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宁清言自昨日便就没有多少精神,若非是大宴,怕是也不愿意再出来。只此番瞧了那殿前宫灯,不觉就探手过去。
  各家的公子小姐们,吟诗有之,作画有之,谜语有之,却从不见这挂在正中的这只,简直独树一帜。
  秦青随着一瞧,赫然一盏粉色宫灯,上边平白画了一个跪地的小人,再边上是画了几行垂柳,自然,这垂柳若是不论颜色,也是看不出几分模样。
  宁清言左右瞧了瞧:“这是谁家小姐画的,岂能这般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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