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一开,风雪便唏哩唰啦地狂涌而入。敖光烈身后风雪大作,他不得不用力抱紧清虞将清虞护在怀中。等门再次关上,敖光烈先看怀中的清虞有没有事,待见清虞一切安好,敖光烈这才松了口气,不顾自己后背上雪花溶成水滴,抱着清虞回了里屋。
把清虞放到床上安置好,敖光烈坐在床头爱怜地摸了摸清虞的面颊,将她鬓边碎发顺到耳后。
想到和尚留下的提醒,敖光烈微微失笑。
虞妹或许是将美玉看成了石头,将这古怪和尚当成了木讷。但虞妹有一点还真是没说错。
这古怪和尚心中果然只有她师叔。
——他口中说着要他莫让虞妹难受,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莫让我家知薇为了清虞操心。
……
得知谢薇来意的巫山老怪用看怪物的眼神瞪着谢薇。谢薇被他瞪得背上发毛。
“……前辈是不愿帮我改造法器么?”
谢薇说着就想收起佛母杜尔迦送她的象牙璎珞衣。巫山老怪却是先她一步,直接抢了象牙璎珞衣过去就组松手。
“我哪里说过我不愿了!”
巫山老怪啐了一口,看起来气呼呼的:“我只是感慨一下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丫头片子!”
谢薇:“……?”
她怎么开罪这位老前辈了?老前辈张口就骂她傻。
像是听见了谢薇不明所以的心声,巫山老怪白眼一翻,声如洪钟:“你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明知波牟提陀已成了天下公敌还要去蹚这滩浑水,你不傻谁傻!?”
“是我我就跑得远远的!好吃好喝地过完一辈子就算了!你又不强!还没多大本事!连件趁手法器都没有就想逞英雄!你以为你几斤几两!?”
第73章
巫山老怪说得没错,事实上谢薇也觉得自己去了波牟提陀就是杯水车薪。
“可我若是不去,我往后的每一天都会因为愧疚吃不香饭,睡不着觉。”
谁小时候没想过要成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呢?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人发现了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为力,也看到了太多的枪打出头鸟。
谢薇当然知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的道理。不够强的人去强出头,那就与送死无异。
可是,就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肆无忌惮横行跋扈的人是强者,人就该看着他人流血流泪而熟视无睹吗?人就可以放弃自己所认定的对错,看着罪恶不断在自己眼前上演吗?
旁观等于默认,而默认正是最大的帮凶。
不谈媚宗对这一世的谢薇而言是家,也不谈杜尔迦于谢薇有恩。仅仅是作为一个人,谢薇不能说服自己媚宗被灭是没办法的,也不能认为波牟提陀就活该消灭。
谢薇不想变成一个没有知觉不分善恶的怪物。不想像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自我麻-痹-的岁月静好里。所以她不能对波牟提陀遭人围攻而视而不见。
“即便是修士也会有死的那一日,我但求活的无愧于心。”
谢薇笑笑,多的也不打算解释。
巫山老怪见她心意已决,跺脚一叹,也懒得再劝谢薇。
——这小丫头本就是抱着玉碎的觉悟要去波牟提陀,他与她非亲非故,哪里劝得回来呢?不如成全了她。
再者就是,其实他也想看看这死都不怕的丫头究竟能不能做到些什么。虽然就她那点可怜的微末修为,想来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但万一呢?万一她真的能做出点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来呢?到那时……
打住。
他还是别想那么多。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呀。
“……丫头,你方才说得可是真的,你有连我都不知道的丹方。”
“晚辈哪里敢欺骗前辈?”
谢薇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面留影贝,双手送到巫山老怪的面前。这面留影贝只有一半儿,显然谢薇还留了另一半儿没拿出来。
巫山老怪接过留影贝,先是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跟着双目圆睁,两粒眼珠子直接凸了出来。
“这方子……这方子是什么!小丫头,你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丹方!?”
谢薇不敢说这些方子是自己前前世时花了上千年研究出来的玩意儿,只模模糊糊地说自己是机缘巧合得了奇遇。
“奇遇”并不少见,有的是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也有的是牵扯甚广知道了对人没好处。但更多的是修士为了避免自己宝贝的来源被人得知后遭人横夺而采取的一种委婉拒绝告知他人来源的说法。
巫山老怪咋了咋舌,嘴上说着:“小丫头还怕我抢你的丹方么?”心中倒是不怪谢薇如此谨慎。
就这小丫头那点修为,她要是不谨慎才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这扇门就被人给做掉呢。
“哼,你这方子倒有点儿意思。还有别的不?视你拿出的丹方的多少,我给你改造这铃铛时也会适当用上几分全力。”
上清真人瞧着巫山老怪贼眉鼠眼地朝着谢薇搓手,叹息一声,插入两人中间:“向着小辈狮子大开口,死疯子,你这脸皮是要也不要了?还‘适当用上几分全力’……你既收了人家的方子,自当把人家当作公平交易的对象,竭心尽力做好你分内之事。”
“南宫老狗你管得倒宽!灵材不要钱啊!”
瞧着巫山老怪和上清真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呛了起来,被晾在一边的谢薇莞尔。
其实她不心疼方子。
她前前世的记忆并未完全恢复,前前世她搞出来的那些丹方中有些材料她根本想不起是什么玩意儿,从哪里取得。她认识的几味材料,要么是某种天阶魔兽的一部分,要么是某些丹修宗门的镇派至宝。要谢薇自己去凑这些材料根本不现实。把丹方给巫山老怪这样的大佬谢薇还有望能在一、两百年内看到这些丹药出世。
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吵了半晌,主要是巫山老怪嚷嚷了好一会儿,两位大佬终于想起旁边还站了个谢薇。上清真人咳嗽一声,捻着胡须假作无事发生,巫山老怪则是气哼哼地道:“我史一行在此发誓!绝不做堕我巫山名声之事!丫头你的丹方有多少的价值,我就回报你多大的价值!我说到做到!”
说罢巫山老怪一口咬破自己的拇指,以自身鲜血于空中写了一纸契书。这种契书名叫血契,一旦立下就不可破除。违背血契的人,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会血脉爆裂,功体逆转,严重时更可能身消道陨。
谢薇被吓了一跳。在巫山老怪:“丫头你还不快些!?”的催促声中,她很快也咬破自己指尖,写下血契。
——血契是烙印在灵魂上的东西,又因其特殊的强制性,通常都需要秘密进行,以防被有心人利用。谢薇与巫山老怪在识海之中立下血契倒是正好,上清真人也为两人做了血契公平合理的见证。
血契写好,双方交换血契,跟着血契便融入各自的灵魂之中。待谢薇与巫山老怪完成了血契,巫山老怪二话不说就先出了谢薇的识海。
“你的小铃铛我现在就去给你弄。你这几天别瞎跑知道了吗?”
巫山老怪说罢从腰间取下个其貌不扬的葫芦,骑着就往巫山的山头飞了过去。速度之快堪称迅雷不及掩耳。
谢薇这个识海之主是真的没面子,她连阻一阻巫山老怪都没能做到。
上清真人再叹一声,上前两步。
“不是你修为不济,只是死疯子就是那个调调。”
上清真人这天外飞来的一句安慰让谢薇愕然。上清真人像是没有看到谢薇的惊诧那样,将双手背在身后,环视着谢薇的识海悠悠道:“……死疯子是故意不回答你其他的问题的。”
“前辈的意思是?”
“媚宗宗主必死无疑。”
清冷而斩钉截铁的声音让谢薇的血液瞬间冻住,这一刻,谢薇差点儿想问上清真人如此肯定合-欢的生死,是不是因为媚宗覆灭那日上清真人也在媚宗。
“死疯子以姬合-欢身体的一部分炼成了法器,法器必然能感应姬合-欢的所在。若是姬合-欢还活着,死疯子一早就会告诉你她的下落。他既不说,那便是不想你因为得知同伴身死而难过。”
上清真人想了想,又加上了两个字:“节哀。”
谢薇嘴唇微微抖动。
她想过合-欢或许已经死了,可真的听到合-欢的死讯,她远比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她眼前浮现出的是合-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耳中似乎还有合-欢那喊着她名字的声音,手臂上似乎还有合-欢挽着她手臂时的力道。
谢薇的眼睛那么涩,涩到她几乎想要流泪。偏偏因为上清真人,她哭不出来,只能红着眼瞪向心念一起就能在瞬息之间将她灭杀至渣的昆仑强者。
“……前辈叫我节哀是在嘲讽我,还是在愚弄我呢?”
“什么?”
上清真人一回头,正好对上谢薇毫不掩饰自身怒气的眼眸。
“合-欢她会死,媚宗会灭,不都有你们昆仑的一份功劳么?”
上清真人皱眉:“这是何意?”
谢薇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记忆展现在了上清真人的面前。
上清真人就这样看到了追杀谢薇的戚朔风,以及戚朔风身后不断煽动着戚朔风杀了谢薇的瞿焕。
……
“瞿师兄,你回来了。”
“朔风?你这是特意来迎接我来了?”
山风料峭,吹动了金丝锦袍带血的衣角。戚朔风脸色惨然地望着瞿焕,瞿焕却是面带笑容继续朝着自己的洞府走。
“瞿师兄,今天你又去灭了哪个宗门?”
“嗯……究竟是哪个呢?逍遥天、自在门、无常宗、双合宗、天地宗……”
瞿焕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很快放弃似的笑道:“我想不起来了!”
戚朔风肩头一动,无法再直视师兄的笑容。他哑着嗓子,痛苦不堪地问:“——师兄,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
瞿焕想也不想地回答:“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
一个人的性命,数百人的性命,成千人的性命,上万人的性命……所有这些性命,比得上世间所有生灵的性命吗?
戚朔风心中苦涩,忍不住自嘲。
他不是早就从瞿师兄那里得知了一切,并选择站到瞿师兄以及瞿师兄身负的大义的那一边了吗?
为何事到如今他还会为几十、几百个人的死而动摇呢?
瞿焕并不关心戚朔风的想法,他擦着戚朔风的肩头走了过去,口中还哼唱着一段小调。那段小调是双合宗一女修给尚襁褓中的孩子唱的家乡小调。瞿焕很喜欢这段小调,作为对这位女修的感谢,瞿焕结束她的生命时只用了一剑,在她孩子的身上也只用了一剑。
他甚至命人将这对母子合葬在了一起。
他是多么的慈悲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因为一些事情重新搬了个住宿的地方。
结果……腰椎间盘又跑出来了。
各位仙女请千万爱护好自己的腰啊……
第74章
章州有一条宜水,宜水东接虚海,自康义港分为四道支流,四道支流分别流向章州南边、北边以及西南与西北方向。
其中往西南方向奔涌的宜水支流在章州西南边境上与扎曲江交汇,两江再汇入夏季雪山融水,遂成镜湖。
镜湖湖如其名,犹如一面映照天地的美镜,平稳无波而清澈透明。镜湖湖中不生游鱼水草,唯有色彩艳丽的怪石如山谷深渊般嶙峋,又如异族城堡般耸立。
镜湖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哪怕是能冻死熊的深冬镜湖之水依旧如此。因此当地人也管镜湖叫“圣湖”或是“喜湖”。
波牟提陀的宗门就立在镜湖旁边。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庙,实则内里由重重空间折叠的阵法构成。
此刻庙里庙外梵音声声,围攻小庙的修士们却不退反进。
“再加把劲!波牟提陀的妖尼妖僧们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为首的修士大喝着朝波牟提陀的庙宇挥剑,他挥出的剑光华丽璀璨,宛若千树万树梨花开尽数炸开在小庙已经褪了色的墙柱上。
庙中,一波牟提陀弟子“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旋即面如金纸,惨然晕厥在蒲团之上。
护宗大阵又少了一个护卫者,其他波牟提陀弟子身上的负担更重。虽有不少人都在担心晕厥过去的同门的安危,但此时此刻,谁又能分不清孰轻孰重呢?
一旦护宗大阵被破,波牟提陀被人攻入,那些攻入波牟提陀的修士便会大开杀戒,鸡犬不留——此前佛母倒下,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忽然失效,波牟提陀惨遭外来修士入侵,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弟子已死去近四成。
还是佛母醒来,下令摧毁数个空间折叠的法阵,以舍弃一部分外层空间作为代价与侵入波牟提陀的修士玉石俱焚,波牟提陀这才勉强幸存。
话虽如此,整个波牟提陀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是死撑到底,也撑不了多久了。
护宗大阵缺了一个人,犹如堤坝上生出一个蚁穴。外面围攻波牟提陀的修士门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蚁穴的存在,于是朝着这个蚁穴攻来的修士更多。
驱使着法器一番狂轰乱炸,围攻波牟提陀的修士们欣喜地发现波牟提陀护宗大阵的光芒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而波牟提陀的弟子又死伤了十余人,护宗大阵已是塌了一角。
不得已,不眠不休地指挥着护宗大阵轮换事宜的祥愿自己扛下护宗大阵阵眼,调派原为阵眼的六人去撑起被猛攻的阵法一角。
原本是六人分担才勉强扛住的压力骤然冲着祥愿的天灵盖压下,祥愿喉中顿时腥甜,耳中嗡鸣声声。
咬紧牙关,将喉中鲜血咽入腹中,祥愿双手结印,硬是不让周遭弟子看出自己的异样。
如今的波牟提陀已经禁不起更多的打击了。
然而,祥愿的努力并没有为波牟提陀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先前担任阵眼的两位尼僧身上浮现出了咒痕,不多时便暴毙而亡,剩下四位僧人也不同程度的衰弱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