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愿的汗从太阳穴上流了下来,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投降——只要能放过佛母,他甘愿一死。可祥愿也清楚,外头那些人要的远不是他一个的人头。
这一刻,祥愿当真感觉山穷水尽。
他想要嘶吼,却不知应嘶吼些什么。他想要重整态势,又不知从何着手。能用的人手已经没有了,还在阵中的弟子谁也没有余力,不在阵中的弟子也全是在阵中倒下,被撤换下去暂时休息的弟子。
若不是波牟提陀最中心还有佛母杜尔迦在沉睡着,祥愿甚至会怀疑自己这么苦苦支撑的意义。
“阿弥陀佛——”
一道宣佛声穿透喊杀声、诵经声,轻飘飘地传进了祥愿的耳朵里。祥愿虎目圆睁,只见一道铅灰色的影子踏入了波牟提陀的护宗大阵之中。
无名和尚的出现不在祥愿的意料之中。让祥愿更没想到的是这无名和尚不光能随意进入护宗大阵,还半分不把自己当作外人地说起话来。
“诸位施主,凝神静气。还未到最后关头,诸位不可轻言放弃。撑下去活下去是比早早放弃要痛苦百倍,但诸位,活下去峰回路转亦未可知。”
祥愿愣了半晌,发觉护宗大阵的威力有所提升的他失笑出声:“……哈……”
“祥愿施主,许久不见了。”
行至祥愿的面前,立掌的和尚朝着祥愿略一点头。
祥愿从来不喜与慈航莫名相似的和尚。想到佛母竟把穿过波牟提陀护宗大阵的办法都告诉了这无名无姓,哪怕知道无名无姓来此是为了帮忙,祥愿也硬着口吻略带讥诮道:“你来作甚?佛母可没空用天耳通帮你找人。”
和尚垂眸,合掌道:“贫僧知道。”
在谢薇人间蒸发的那些年里,和尚不止一次地找上过杜尔迦。第一、二次祥愿将和尚挡了回去,没有把和尚找上门来的事情告诉不断退化、因而不得不闭关的杜尔迦。
下一次和尚再来波牟提陀提出想见杜尔迦,祥愿还要赶他回去时,杜尔迦翩然现身,见了和尚。原来杜尔迦早就对祥愿的隐瞒有所察觉,此次她闭关时使用了天耳通,这才知道和尚来了。
杜尔迦崇拜慈航尊者,对与慈航尊者有着同一个背影的和尚也是青眼有加。但一码归一码,杜尔迦有波牟提陀这个宗门要守护,她万万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和尚破例。
再者杜尔迦不光外貌一直在向幼女退化,修为境界也一跌再跌。她的天耳通从能听取方圆千里内任何细微声音退化到只能听取方圆百里内较大的声音,最终到了只比寻常修士的耳力稍强一点点的程度。
所以在为和尚使用过两次天耳通之后,杜尔迦便不再帮着和尚找人。而和尚也将目标转向了昆仑的卢海钧。
“贫僧此来并未是想请佛母帮忙。……贫僧要找的人贫僧已经找到了,贫僧是来感谢佛母的。”
“找到了?”
祥愿一直都觉得和尚要找的人早已经是尸体一具,再不济点就是尸骨不存。
毕竟佛母的天耳通乃天底下第一等的大神通。即使佛母的修为境界不断跌落,要找个把人也不至于连一点点线索都听不到。但这无名无姓要找的人就像是凭空消失,半点儿不曾出现在他人的口中。
祥愿心里早已认定:无名无姓这样执着地寻找一个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人,不过是他无法接受那人的死罢了。
现在无名无姓竟说他找到了那人,还说要向佛母道谢,这究竟是——
“是的。”
和尚颔首,神情间一抹如喜似悲转瞬即逝。
他很快平淡道:“世间因果自有循环,贫僧曾受佛母之助,自当报佛母之恩。”
说罢和尚从袖中拿出一锦囊,此锦囊是一低品乾坤袋,囊中储存着数十瓶能够恢复修为的药品,其中一瓶恢复药更是天阶品质。
换作是全盛时期的波牟提陀,这点东西哪里算得了什么。然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于即将有覆巢之难的波牟提陀来说,这些恢复药真是每一粒都十分珍贵。
“贫僧修为低劣,只望这些药材能对诸位施主有两分用处。”
祥愿狐疑地捻起一颗药丸闻了一闻,随后嚼碎吞服。待运功数息之后也不见异状仍不敢让弟子们服下。
这无名无姓并无要害他们波牟提陀的意思是真,可为什么他总觉得他的目的还不止如此呢?
……
外头的玉清渡法法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栖鹤居中谢薇不是打坐修炼,就是避人耳目,这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大半个月又过去了。
说谢薇不着急那肯定是假的。可这会儿谢薇除了打坐修炼还真没其他事情可做。
上清真人看过谢薇的记忆之后神色不虞,只留下一句“你在此处莫要乱走,待我查探一番。”后便拂袖而去再不见踪影。巫山老怪更是放飞自我,靠在灵峰天柱边儿上的巫山山头时不时就冒出怪异火光,传出异兽咆哮。
好在巫山弟子实验疯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巫山弟子们也是日常炸个鼎,没事抓个昆仑弟子试药试器,搞得四处都是鸡飞狗跳。对于与人无害的怪异火光、异兽咆哮也就没人去问那是怎么回事,以免惹火烧身。
代替巫山老怪住在栖鹤居的谢薇偶尔改改往来的昆仑弟子们的记忆,让昆仑弟子们当巫山老怪还在栖鹤居中养伤。也因此昆仑方面似乎将巫山之上的所有异状都归类为巫山对上清真人出手打伤巫山老怪表示不满。对于巫山上种种异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随他去了。
又过几日,栖鹤居中的谢薇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她结束修炼,朝着门外那站了有一会儿的人问到:“……上清前辈,是您么?”
上清真人拢在宽袍大袖之下的手微微一颤,他沉声应了。
“嗯,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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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房间里没有桌椅,于是菇菇挤在塑料小板凳上拿床头柜当桌子。但姿势实在太不舒服了,所以最终变成了菇菇挤在塑料小板凳上,腿上放着八包一板的抽纸当桌子……这样的姿势。
啊,屁股痛,腰也痛。(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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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上清真人是矛盾的。
看过谢薇的记忆之后,他马上命弟子着手调查起瞿焕与戚朔风的行踪,二十年前媚宗一-夜灭门、继而背上恶名被天道盟悬赏一事则由他亲自进行调查。
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媚宗是否真的绑架并伤害龙族太子一事有待商榷。毕竟关键物证均已不存,人证又一面倒得只出自龙族。天道盟本该站在中立的位置,在听取媚宗的说法之后再判断要不要将媚宗弟子作为恶人悬赏,然而天道盟不由分说直接把媚宗整个宗门都挂上了悬赏榜。
而在那之前,媚宗已然遭到围攻。宗主姬合-欢为让媚宗弟子们能够通过密道逃跑,竟祭出幻术,以一己之力吸引了几乎所有的围攻战力,最终在上百修士的合围下自爆金丹而死。
然而姬合-欢如此惨烈的舍身一击并没有杀伤太多的修士——根据凤家当时的家主凤常鸣透露,姬合-欢当时正在闭关以冲击下一境界。媚宗起乱,姬合-欢被迫出关,她冲击下一境界自然失败,修为也跌落了两个小境界不止。
在姬合-欢自爆金丹之后,媚宗的弟子因为修为太差,哪怕已经逃入密道也被抓了出来,如土鸡瓦狗一般被残杀殆尽。
最后只有天道盟还留下了几个媚宗弟子,说是要她们老实交待,实际上也就是打算用这几个媚宗弟子做给媚宗定罪的人证。
媚宗的覆灭至少是三方大势力都同意的结果。其中一方不用说,正是天道盟,跟着就是龙族,然后就是昆仑。
这样的结果令上清真人难以接受。天道盟也就罢了,道不孤素来是个有野心的。他会借由党同伐异这种事情来壮大天道盟上清真人并不意外。
问题是昆仑。
昆仑究竟在媚宗的覆灭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戚朔风只是被瞿焕蛊惑了吗?如果是,瞿焕有什么必要针对媚宗?如果瞿焕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奉的是谁的命?
顺着瞿焕和戚朔风这条线追查下去,上清真人不难查到瞿焕身后的悬圃一脉。
上清真人越查越心惊,就在他脑中形成一个可怕的假说之时——
“上清前辈,您来了。”
谢薇朝着上清真人拱了拱手,她清凌凌的眸子让上清真人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曾经也有着这样澄澈的眼眸。他就像一只小虫,受了那澄澈的诱-惑,明知前方是没有光明的未来,还是在那澄澈中沉溺了下去,心甘情愿地想要与她一起。
可那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看上清真人面有难色,眸光沉沉,谢薇直觉地明白了什么:“前辈可是查到了什么?”
上清真人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是不能够回答。
谢薇瞧见上清真人的神色变化,旋即会过意来:“……原来如此,前辈是查到了不能声张且不能承认的事情。”
“那么我可不可以反过来这么推断:前辈确定昆仑参与了灭我媚宗的计划。那两位昆仑弟子并非是出于私人恩怨、个人想法才来追杀我的。”
像,太像了。
如此敏锐,如此敏-感,上清真人仿佛又在谢薇的身上瞧见了那熟悉的故人。那人也是这般,又聪慧又敏锐。明明他一个字都不曾说明,她却只要看他一眼便能将他的心事读个明明白白。
“知薇、是吧?”
上清真人已经几千年不曾露出苦涩的表情,望着谢薇,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我能与你说的,只有我一位故人的些许往事。”
谁想听你什么狗屁故人的往事啊?
谢薇心中微微烦躁。从上清真人这里确认媚宗覆灭是昆仑的意志而非昆仑某个或某几个弟子的意志让她背脊发冷。
但谢薇面上仍端着恭敬,她低头对上清真人道:“愿闻其详。”
上清真人如何不知道谢薇根本不想听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若说以他的立场,以他的选择还能做些什么帮一帮谢薇,那大概就只有把阿梓的事情告诉她了。
“——我的故人名叫梓月,我平日里都唤她阿梓。”
那时世界上还没有“上清真人”,只有一个南宫焘。
南宫焘生于四大修真-世家的南宫家,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仆从环绕的生活。
梓月是南宫府中的婢女,因为生得貌美,又是容易助人修炼的水木双灵根,梓月被收作了南宫焘兄长的贴身婢女,一旦及笄便会作为炉鼎被南宫焘的兄长使用。
南宫焘当时还小,不懂什么男欢女爱,只知被用过的炉鼎会遭人欺负,被用废了的炉鼎会被府中贱价卖出。稍大南宫焘一些的梓月是南宫焘最好的玩伴,得知梓月及笄要去服-侍兄长、给兄长做炉鼎,今后再不能陪他玩儿了,南宫焘一怒之下突破炼气期五层,修为顿时比兄长还要高了。
占着自己修为比兄长高,表现出比兄长拥有更大潜力,更多投资价值的南宫焘顺利地把梓月给要了过来。梓月不用去做炉鼎是好,只是南宫焘的兄长因此恨上了给自己难堪的异母弟弟。扬言一旦自己修为超过弟弟,就会把梓月重新要回去,并会立刻把梓月当成炉鼎用。
为了不被兄长追过去,南宫焘刻苦修炼,终于在二十岁这年筑基。
很快南宫焘被始源真人收为入室弟子,身为侍婢的梓月却没有资格与南宫焘同上昆仑。
南宫焘很清楚一旦自己离家就无人再会去保护梓月,他不愿上昆仑,甚至打算拒绝被始源真人收为入室弟子,带着梓月逃得远远的。到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与梓月做一对平凡夫妻,静静地生活下去。
但梓月来向南宫焘辞行——她说她认识了几位女修,与女修们结为了姐妹。她打算准备与姐妹们一同到晏州去,她们将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宗门。
“那个宗门,就是后来的媚宗。”
上清真人的音调带着些惆怅的意味。谢薇从里头听到了温柔又落寞的怀念。
“南宫家不同意梓月离开,我擅自做主放了梓月自由。那时的梓月非常开心。看她高兴,我也高兴。”
“在天柱上修炼的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我唯一期待的就是梓月偶尔发来的消息。她第一次用雪花给我带来消息时那片雪花里装满了她的兴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居然真的学会了法术,自己变得好像仙人一样,她还想学学能飞到天上的法术,那样将来的某一天,她或许能飞上昆仑来看我……”
是啊,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一切看上去都充满了希望。
南宫焘朝着雪花呢喃:“不用你来昆仑见我,只要你说一句‘我想见你’,我立刻就会飞去见你——”
这片雪花南宫焘始终没能送出。细细的冰晶被他手上的体温所融,化成了水,像一滴泪从他的指尖落下。
梓月疯了。
修炼媚宗功法的她变成了一个会把人吸成干尸的怪物。
她无法控制自身的行动,只要看见充满精气的男人就会扑上去将对方吸成干尸。
梓月的好姐妹匍匐在南宫焘的脚下,声泪俱下地求南宫焘结束梓月的疯狂,以保住媚宗的-名声,让媚宗可以存续下去。
就这样,南宫焘见了梓月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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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南宫焘的昊天剑穿透梓月的身体,状若疯豹的梓月猛咳出一口鲜血,双膝一折,向前倒去。
倒在南宫焘怀中的梓月是解脱的。她含着笑,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凝视着南宫焘,眸中是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