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吴大人年逾六十,老眼昏花。
待景康帝走后,一边朝殿外走去,一边捅了一下旁边的兵部尚书,狐疑地问他,
“老夫眼神不好,你说之前那状元郎跟探花郎,是不是站错了位置?”
兵部尚书王大人嘴角一抽,硬邦邦回了句,“没有。”
“那就是榜眼和探花站错了位置?”
“……也没有。”
吴老大人揉了揉眼睛,叹息道,“这……看来老夫的眼神是真的不太行了。”
王尚书静默了一瞬,真心实意地对同僚前辈道了一句,“您老这回的眼神倒是真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一甲三个进士,尤其是探花郎!
旁边的吏部尚书插嘴表示,“待会儿游街夸官想来有得热闹瞧。”
站在殿前没走的大皇子楚晏平,听着这话语,面上微微勾起个浅笑。
自他生魂离体后在朝堂显露头角的二皇子楚晏时见此,目光微闪。走过来问道,“大哥这是何故发笑?难道也是因为那状元郎?”
晏平扫他一眼,并不回答,淡淡道,“二弟有心思盯着为兄的表情,不如回去叮嘱一下你的门客,莫要把手伸得太长。”
楚晏时哈哈笑了两声,故作姿态埋怨道,“弟弟不过是多问一句,大哥何必着急呢?你一病三年有余,朝中许多事都不清楚。好比上一次,你会试时吩咐贡院的军士对那左状元——”
“楚晏时!”
不等二皇子说完,晏平就打断了他。一双凤眼凌厉非常,森然道,“不是所有的东西,你都能碰的。”
晏时嗤笑,年轻的脸庞显出些许不屑,与兄长针锋相对。
“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争不过呢?大哥,今日的你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你,今日的我,也不是三年前的我了。”
——
再说左玟这边。
因为进士服都是深色蓝罗袍,一甲三人为做区分,也为了喜庆。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要换上绯红亮眼的衣服。故而左玟和陆长庚贾嵋就先与其他进士分开,被带进了换衣的偏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上状元的缘故,陆长庚和贾嵋两个共用一个屋子,左玟却是单间。
在内侍的帮忙下换上了圆领的绯红袍,系上光素银带,腰配药玉。好一个翩翩玉立,容色姝丽的状元郎。
换好了身上的形制,却还有冠帽未至。左玟转身正要开口问,那内侍却不知何时退后了去,由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宫女捧着二粱朝冠,立在了左玟身后。
“左状元,可还记得我吗?”
这小宫女声若黄莺出谷,一双眼眸亮若星子,见左玟转过身来,面颊微红。
左玟认出了她,正是殿试当日给自己送早膳的“冒失”小宫女。不禁带了笑意。
见内侍还在屋内,遂眨眨眼道,“记得的。那日我殿试吓着了你,没害你受罚吧?”
“没有受罚……”
那“小宫女”知道左玟是为自己说话,怕内侍听了去,心里微甜。不想耽误了他的时间,便将手中朝冠举起,笑吟吟道,“左状元,让我为你戴上朝冠吧。”
“好。”左玟应了声,朝她笑了笑。便坐在椅子上,由那小宫女给她戴上了朝冠。
状元戴的冠与榜眼探花不同,是为双翅冲天冠。两排大于进士的点翠簪花更显出不同。
那小宫女看了看左玟的面容,却是拿出一根嵌着明珠的金簪,簪在了左玟的朝冠上。
而后才退开两步,微红脸,不敢看她。只道,“状元,已经戴好了。”
左玟不知自己的金簪有什么不同之处,闻言便笑着道了句谢。想着都见了两面了,还不知对方的名字。出于礼貌,便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宫女手指微攒,抬起头用那双明眸看着左玟道,“我名晏宁。左状元可以叫我芳儿。”
左玟:……突然有种熟悉的不妙的感觉。
于是她机智的忽略了后半句话,只唤一声,“晏宁姑娘。”
这个称呼似乎不能让小宫女满意,她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陆长庚唤,“左兄?你好了吗?”
左玟当即应声,“好了好了,我马上出来。”
便对小宫女微微颔首,快步走出了偏殿。
一打开门,就看到陆长庚和贾嵋早已换好了各自的冠服在外等她。
贾嵋少不得阴阳怪气,“左状元到底是状元,换衣裳的时间都要久一些。”
内容还是挖苦,但口吻到底要比早上好了许多。
左玟也就懒得理他,只对陆长庚笑道,“不想今日竟能与陆兄一同游街夸官,真应了今晨所言,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陆长庚笑声爽朗,“陆某亦然。”
却在此时,一个颜色俏丽的小宫女从殿内走出来,怒瞪着陆长庚。
陆长庚被瞪得茫然,怔了一怔,好脾气的拱手笑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过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那小宫女不答,狠狠剜了陆长庚一眼,扭头离去。
陆长庚:???
大概能猜到缘由的左玟,面对陆斋长疑惑不解的模样,心虚地捏了捏袖口。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想来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那小宫女的。
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今科进士们终于到达长安左门,也是御街夸官开始的地方。
那长安左门在皇宫的东北角,因为历年殿试后都在此悬挂金榜,所以又被称为龙门。即鲤鱼跃龙门之意。鲤鱼自然指的就是一众新科进士了。
彼时,长安左门披红挂彩,仪仗都已筹备齐全。
游街夸官是三年一度的盛会,早有无数爱热闹的百姓早早挤在了这边,等着看今科状元郎。
礼部官员将金榜悬挂,一甲的三人也身披大红绸,帽插宫花,骑上了游街的高头大马。至于其他进士依旧是步行跟随。
作为状元的左玟理所应当地在众进士之首。她的前面则由差役鸣锣开道,扛着“状元及第”“连中三元”的牌子旗帜,走在前方。
但听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长安街万人空巷。
在无数年轻少女拿着香花锦囊的翘首以盼之中,新科状元与进士的队列,整装出发。
“啊啊啊快看——那是状元郎!”
第86章 打马游街
就在左玟忙着要走上长安街开始游街之时,左状元的朋友们也没有闲着,在左玟不知道的情况下,纷纷来到了现场。
大相国寺——
小沙弥圆明因为那日被人打扰了佛子,本要受罚挑水,幸得优昙求情。发觉佛子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触,也是为了感谢优昙求情,便时常到优昙闭关的塔内打扫。
这一日他早早就来了,一边擦着烛台,一边道,“听说今日有新进士游街夸官,好不热闹。觉尘师傅说我做完了功课下午可以跟着师兄们去看看。今天就不能陪佛子很久了。”
圆明大多时候都是自言自语,优昙不会经常回他,但也从来没有让他别说话。
但今日这话说完,优昙却是睁开了眼。语声微涩,
“今日是新进士游街之日?”
“是啊!”小沙弥圆明没想到优昙会接话,高兴地跑到他身旁,问,“佛子也要去看看吗?我三年前看过一次,特别热闹呢。”
闻言,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再次闭上眼。
圆明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劝说。师傅们说过,佛子是生来就要做佛的,跟他们不同。他脑子愚钝,还不知道要修多少世呢。
等到圆明打扫完要离开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小沙弥回过头,好奇地瞧了一眼,便诧异问,“佛子?您要出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柔的,几乎融化在喉头的“嗯”。
——
挨着长安左门的街头,李垣、郁荼等家人书童挤在人群中,焦急不安的等待。
“玟弟,哎玟弟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不会的,恩公……是状元?”
…………
长安街头,一家酒楼中。
妙着、小七、颜如玉,还有小倩青行灯猫猫等,一众妖精女郎们都在厢房里,关着房门,气氛低迷。
受不住这等沉默,小七咬了下唇,问到,“你们说……左郎君会考第几?”
颜如玉轻叹,“郁荼传话说左郎殿试时似是触怒了圣颜,只怕……”
妙真重重一敲桌面,丰润的面容尽是肃穆,道是,“不论旁人怎么评判,左郎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不会改变。”
众女皆赞同,“我们也是。”
说话间,便听得外面喧声震天。
“状元郎出来了——”
屋内,无人动弹。
小倩抿了抿嘴角,弱弱提议,“要不,咱们还是看看?殿试不会刷人,看一眼左郎也好啊。”
青行灯表示赞同,“我好想看,游街只有一次……左郎君肯定是,最好看的一个。”
这话打动了其他女郎,众女面面相觑,却依旧无人动弹。
最后还是没动过心只爱吃食的白猫火腿看不下去她们的样子,变成少年模样去推开了窗。
“你们不看,我是要看的喵——喵?”
“怎么了?”
“那那那,那个骑马的好像是左郎君——”
“什么?你让开,让我瞧瞧!”
────────
年少初登第,皇都得意回。
都人争看状元出,九衢车马何煌煌。
长安街头人声鼎沸,街两旁围得水泄不通。所有酒楼店铺窗门大开,楼上楼下街里街外,人头攒动,翘首以盼。如同过节一般热闹。
不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甚至连那平素大门不出的年轻姑娘、闺阁小姐,今日也都走出了家门来围观状元游街。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靓丽的仪仗从东门缓缓而来。
那身穿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的状元郎,刚一踏上长安街,就如同在烧得沸腾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整条街都轰动沸腾了起来。
“快看状元郎——状元郎来了!”
听见状元郎来了的消息,街上的人都踮起脚昂着脖子,一看到那骑马的状元郎,便迫不及待地欢呼招手,大声议论起来。
“今年的状元好年轻啊!”
“年轻的多了去,长得这么俊俏的还是头一遭见。”
人群中,李垣和李管家惊喜万分,“状元!玟弟竟是状元!”
“大喜啊——快快回去,之前怕表少爷伤心没有好好置办酒宴仪礼,得赶紧在表少爷回去之前办好。”
“郁荼,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那肤色苍白的少年痴痴凝望着状元,目光不肯移开片刻。跟着状元仪仗的行进在人群中穿梭而去。
李垣等见此,也不强求,自抓紧时间回家了。
随着络绎不绝的感叹声,一个眼尖的少年指着差役扛的牌子,高声喊,“你们快看那牌子,三元及第左玟——”
“什么?连中三元?这是我大周开国后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吧!”
“左状元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在一众惊叹声中,却有一老者突然出声,呜呜咽咽,一下子吸引了周围几人的注意。
见其须发花白,黑黝的皱巴巴的老脸。穿着一身布衣。捂着半边脸,佝偻着腰,望着进士们的队列,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夫有生之年竟能看到三元及第,呜呜呜虽然老夫屡试不第,能见一回三元及第也不虚此生了……”
旁边的一中年书生为之侧目,用惊叹的口吻盛赞道,“老先生好豁达的心态!末学今次落第,本来遗憾不已。一听您的话才知自己太过狭隘了。”
老者看着这夸赞他的中年举子,含着泪的老脸咧嘴一笑,如同遇到人生知己至交好友。
刚要说话,却被不远处另一少年冷笑着揭穿道,
“燕老将军又出来骗外乡人。您老在北境抗戎数十年,五十七岁了回京休养,说要弃武从文考科举。结果考了三回不中,圣上还专门给了您一个名誉状元的头衔。当然不虚此生啦!”
那老者闻言把遮住脸的手放下来,作出一脸震惊的表情,“老夫遮着脸你都认得出来?”
说话那少年呵呵一笑,“不才去年被您骗过一次,老将军这么快就忘了我了?”
燕老将军:……
老头嘴角一抽,“不记得不记得。老夫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记不清楚。你可别瞎碰瓷!”
而后感叹道一句,“少年人记性就是好。过一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少年:……被骗过能记得不清楚吗!
说话间,老者直起先前佝偻的腰背,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比旁边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再看他,精神健硕,目光炯炯,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哪里还有之前的畏缩颓废?
再看那中年举子和揭穿他的少年,嘿嘿一笑,“年轻人就是要多受磋磨,心态好了才能堪当大任。不用谢老夫了。”
中年举子、少年:……好气哦但是打不过他。
没有再理会这两个被自己骗过的年轻人,燕老将军却是看着骑马走过去的状元郎,摸着下颔花白的胡须感叹,
“可惜了老夫无儿无女。不然要是有个孙女,把这左小状元绑回去生个漂亮的小重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