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写完放纵倭患之弊端,却听得身旁一声娇喝,声若黄莺般清脆,“好!”
左玟手中笔一顿,迷茫地转头望去。
方才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宫女。白肤胜雪,红若涂朱。一双眼眸闪亮如星子。颜色俏丽。
却是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捂着红唇,目露慌张之色。
小宫女那一声“好”喊得响亮,不仅打断了左玟,也吸引来了旁边其他考生和巡走的考官的注意。
眼看那穿红袍的官员板着脸走过来,左玟目光扫向桌上的早膳。端起一碟糕点递给那小宫女,轻笑着道是,
“如此,就麻烦你带回去了。”
小宫女一懵,下意识接过了糕点。便有考官走过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左玟看向考官,拱了拱手。恭敬道,“是在下不想用早膳,请这位姑娘帮忙带回。想是吓着了她,所以声音响亮了些。起因还是在下的不是。”
考官闻言皱起眉头,刚要训斥,就听上首景康帝开口道,“张卿家,算了吧。只是小事,莫要影响了这名贡士答题。”
那张姓官员转身称“是”,警告的看了眼左玟,便走开了。
左玟口中谢过了景康帝,仍似保持恭谨,不抬头直视君颜。
又有那陪在景康帝身旁的内侍走过来,对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假模假样地低斥一声,“还不退下。”
那小宫女低头应好。一边收起了刚摆上去的早膳,一边偷偷看左玟。
见左会元眉目温柔,含笑看着她,目中似有安抚之色。
本就满分的俊颜,有此温柔魅力加成,姝色愈丽。直让她心口砰砰乱跳,不知不觉就红了脸。
提着食盒退出殿门时,还没忍住回头,留恋地看了眼左会元所在的方向。拎了拎手中食盒的分量,不觉露出担忧愧疚之色。
上首,景康帝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将这一番情形都望进眼底。看左玟的目光,很是满意。
目光转了转,却是召来跟着自己的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左玟桌上多出一碗温度适宜的胭脂米粥和一碟三只表皮晶莹剔透可以看到里面素馅的包子。
送东西来的内侍轻轻点了点左玟的桌,示意她不要出声,快些用膳。
左玟看了看四周其他考生桌上干巴巴的糕点与茶汤,一脸的受宠若惊。
好似此时,她才终于敢抬头看了眼景康帝的面貌。转而露出些许惊疑之色,却没有说话。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埋头吃了起来。
景康帝看到左玟的反应,微微颔首,面上笑意盎然。
殿中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里动静的官员或者近处的考生,但看清楚给左玟送东西的内侍是谁,就都不敢说话了。
却有刚才到左玟那边去的张姓官员,蓦然想起了什么,瞪大双眼。震惊一会儿,看向左玟的眼光顿时就变了。
早膳时间结束,左玟继续奋笔疾书。
到她草稿打完,开始抄撰之时,景康帝也从龙座上走了下来,轮流走到贡生们桌前。那些专心书写没有注意外界环境的还好,有那心理素质不佳,注意力也不太集中的,看到景康帝过来,险些吓掉了手中的笔。
沿着场内走过一圈以后,景康帝才到了左玟身后。眯着眼,看她纸上撰写的内容。
片刻后,左玟写好用来撰抄的草稿纸被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拿走了。
抬头一看,发现景康帝就站在她的桌边。
昔日在大相国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人今日换上了龙袍,好不威严。
那景康帝拿着她的草稿翻看。阅了一遍还不够,在左玟忐忑的目光中,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方才放下那叠纸,高深莫测地看了左玟两眼。提起一支笔,在她的草稿纸最上面一页画了个圈。
而后板着脸,转身离开了太和殿,到殿试结束都没有再回来。
左玟:……
因为景康帝这个举动,左玟的午膳都用的有点食不知味。故也没发现自己的午膳跟旁人的不同。
殿试结束,众考生离开皇宫,各自坐马车回到了各自的住所。因为不知景康帝那般到底是喜是怒,看起来其匆匆离去像是不悦的样子。
故而相比起早晨贡士们争相与左玟结交的盛况,到离开时,她身边却是冷清许多。连另外两个丽泽的学子,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态度疏远许多。
唯有陆长庚待左玟的态度依然如故,劝慰左玟放宽心。
左玟谢过了陆斋长,回去李家租赁的院中便闭门不出。
期间李垣他们都不敢问左玟殿试的情况,尽管左玟行为如常吃喝不愁,再三强调自己没事。但听到考生们间某些风声的众人,对待她都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和抑制不住的惋惜之色。
有那郁荼,甚至直接对她说出“皇帝不长眼,恩公不需伺候”的话。
对此,左玟暖心之余,也颇感哭笑不得。
要知殿试的阅卷评判是有五个等级,用五种记号标注。圈,即为最佳。
她已经被皇帝御笔评了等,再怎么名次也不会低。只是这太和宫的事不能对外去说,怕真的得罪了帝王,左玟才做出这谨慎的模样闭门不出。
虽然是有自己的考虑,但也无意中试出了真心假意。倒是桩幸事。
到殿试放榜当日,左玟换上礼部送来的传胪大典上要穿的进士冠服,头戴乌纱帽,手中拿上笏板,便再次到达了午门外。
依旧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午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穿着朝服的文武官员,亦有新晋进士。
左玟自然是走到了这一届的新晋进士们之中。
眼看着这位容色绝艳、高调的会元走来,人群中响起阵阵唏嘘之声。
一人走出来,明似和气,实则挖苦道,“这不是我们的会试的第一名吗,听闻你在殿试中触怒……咳咳,今日还敢来,不愧是会元。”
左玟寻声看去,见此人就是上回排在她后面的,会试中的第二名。名为贾嵋,据说是某位国公之子。与陆家主家相当。
看他年纪约莫二十余岁,皮肤雪白,五官生的也奶气。细细看去,便发觉他似是涂了脂粉,修画了眉毛,加深了轮廓。
第一眼看会给人以惊艳好看的感觉,然而细细看去,却终归修饰过重,不如左玟的颜色天成、姝色无双。
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左玟轻笑着答道,“贾兄过誉了,左某平生没有什么长处,只有脸长得好看和胆子大两个优点罢了。”
闻得此语,贾嵋看着她的脸,嘴角微微扭曲。眼中难掩妒色。
自来文无第一,他会试排在第二,堪堪被左玟压了一头。最厌恶第一名的,不是最后一名,而是第二名。
再看这贾嵋在脸上下的功夫,就知道他还着重容色,偏偏又被左玟比下去了,怎能不恨?
等到左玟落于微末,他自然不会错过打击对手的机会。
哪知左会元明明被圣上所厌弃,竟然半点不低落,看那精神面貌和怼人的语气,比他还要硬气。
谁给她的底气?陆长庚?
贾嵋看向走到左玟身边的陆长庚,面露不屑之色。冷笑一声,“陆家的旁系子,倒是不愧为一路货色。”
陆长庚面色不改,只拍了拍左玟的肩,爽朗笑道,“能与左兄做一路货色,倒是我陆长庚的一大乐事。”
左玟看着陆斋长,也笑道,“能与陆斋长做一路货色,实乃左玟的一大幸事。”
贾嵋:……呸!
讥讽道,“那就看看左会元的容色能否再给你挣个头名吧。”
左玟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那还真说不准。
随着午门鼓响,正门大开。文武百官、新晋士子排好队列,迈步走进了午门。
左玟位列众生之首,桃花面,进士服,一人撑起一片颜值的天。
到了太和殿前,这一回以他们的身份却进不得殿内。按照品级排列,新晋进士得在殿外百官之后。
望着前方巍峨的大殿,乌泱泱的人群,等级分明。左玟心中别有一番触动。
这一回是真正的,鱼跃龙门,只看今朝了。
三声鞭响,昭和乐声悠扬。景康帝高坐庙堂,着人宣读景康十九年传胪大典的开始。
一声“传制”。便有鸿胪寺的官员按《制》宣读。
“景康十九年三月十五……(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读完《制》,终于到了贡生们最期待的唱榜环节。
殿试揭晓结果与过往乡试会试不同,不是从最末及前,而是从第一名唱到最后。
在一众贡生们忐忑又期许的心情中,鸿胪寺的官员站在榜前,开始唱榜。
只因左玟他们的位置太靠后,唱榜的人声音再大也传不了那么远。但索性,指望的也不是他。
一片肃静之中,排列的卫士们每隔几人,便有一人响应唱榜之声。接力一般,用洪亮的声音齐声传唱,将榜首之名从殿内传到殿外。
“景康十九年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左玟——”
月台上,声浪叠传。一连传唱了三遍,整个广场似乎都在回荡这个名字。
“一甲第一名,左玟——”
“一甲第一名,左玟——”
而这一刻,左玟除了意料之中的兴奋激动之外,还很想回头看看那位“假美人”的脸色,是不是也跟他用的脂粉一样好看。
第85章 游街
当左玟的名字被唱出,便有专门负责引导的官员过来,将左玟引领到了御道之上。
所谓御道,就是专供皇帝走的路。除了皇帝,也就只有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能在传胪之时走上那么一次。
站在御道中央,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或为震惊不敢置信、或为艳羡嫉妒的眼光,可谓人生的高光时刻。
叩拜谢恩,再起身,便是天子门生。饶是以左玟的心态之沉稳,此时也难免有些兴奋和志得意满的情绪。
忽听得耳畔细微的一声“恭喜”,似轻风挠了挠耳廓。
左玟忍着耳部微微的痒,心里吐槽某位道长出现从不分场合,来去不定。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继续跟他修行呢?
这心思一转,之前升起的一点子志得意满就烟消云散了。面上恢复了平静淡然,只略带一点恰到好处的喜色。恭谨站立于御道中央。
这一副沉稳庄重的模样落在前排一些大臣眼底,却是得到不少赞许的目光。
暗道,“状元郎年纪虽轻,倒是少年沉稳,又得圣上青眼,往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三两个家里有适龄未嫁女的大臣视线交错,各自能看出对方眼里敌意。
暗啐对方:呸!老东西,又想跟老夫抢!
这俊秀貌美的状元郎只有一个,僧多肉少,抢手的很。
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终谁能收为女婿,就得看哪个更神通广大了。
状元的名字唱了三遍,那传胪的官员又开始念榜眼探花之名。
“一甲第二名,陆长庚——”
“一甲第三名,贾嵋——”
听到第二名的时候左玟还惊喜于陆斋长成了榜眼,位列一甲。
待听到探花的名字时就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自来都是新进士中选最年轻英俊的点为探花。也不知景康帝是什么审美,竟然选了这么个涂脂抹粉的“假美人”。
要在左玟看来,不说她自己,陆兄的英气俊逸也能甩贾嵋十条街都不止好吗!
左玟是见多了绝色佳人,要求太高。却不知男子涂脂抹粉于当下还算是一种风尚。在左状元进京前,家世不赖的贾嵋在京里也是名声远播的俊小生。
殿试当日,景康帝早先的注意力都在左玟和自家公主身上,后面则被她策论提出的可行之法夺了心神。离开得也早,对其他人都没怎么看清晰。
故而在点探花之时,自然就按自己过往听过的京中的风闻,点了贾嵋为探花。
不管左玟心里怎么吐槽,事实既定,也无法转变。
待所有新进士的名字都被唱完,金殿传胪结束。下一步流程就是仅次于传胪唱名、让进士们精神振奋不已的——御街夸官。
所谓御街夸官,也叫游街夸官。就是在殿试后(新科状元穿着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皇城御街上,由吏部、礼部官员鸣锣开道,接受万民朝贺。)
尽管只有前三名能骑马游街,后面的进士都得步行,但也不影响他们享受夸官的高光时刻。
而在此之前,景康帝却是传了新晋进士们入太和殿内觐见。
以左玟为首,陆长庚贾嵋后她半步,一左一右将状元衬托在中央。而百多名进士则排成两列跟在榜眼探花后面,一起进入了太和殿。
行过了叩拜之礼,众进士起身,激动地站在大殿之上。
景康帝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亲自选出来的状元郎,当真是面若桃花,明艳端庄,气度不凡。再想想她的策论,真是越看越喜欢。
他含笑夸赞了几句状元颜色跟才华一样优秀的话,比往年按惯例夸奖的话说的都要长一些,也真挚得多。
殿内的大臣听了,对左状元的简在帝心程度又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左玟谢过了景康帝的赏识,礼尚往来地回了一通赞扬皇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愿意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话。君臣对对方都表示很满意。
夸完了状元,景康帝的目光又转到了榜眼探花身上。
这一看,就有种想要揉眼睛的冲动。
之前人都在外头还不觉得,这会儿列在了一块儿,殿内的帝王就发现了不对——
本该是进士里最俊俏的探花郎怎么还比不过状元榜眼好看?是哪个唬弄朕说贾嵋的容色在京里备受追捧的?京里的人眼睛都瞎了吗!
三连问,问在自己心里,自然没人回答他。
想想他选错了探花,不知待会儿游街的时候百姓会不会质疑圣上的审美。这一发现让景康帝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连带后面的话都没什么心情讲了。比较形式化草草勉励了几句,完事就让进士们退下散朝。
景康帝回去后是怎么痛骂误导自己的人不提,却说这殿内站的重臣们也不是没长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