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若水未央
时间:2020-12-20 10:37:27

  要说阿桃托元禾的福,这次皇后对她的态度可是有极大的转变。几十位女眷在场, 她居然坐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还破例将自己吃了两口龙须面赏给阿桃。
  这是莫大的恩典,阿桃得满心欢喜地接来下, 将其吃完,阿桃看了看面前那晚面,再看看皇后那张脸,真是吃不下去。
  好在引龙灰准备好了,这可是今天的重头戏, 众人都一哄而上赶着瞧热闹,也就没人逼着阿桃吃剩面条了。
  原来引龙灰的习俗就是从家中灶台下取出陈年的烧灰来,从灶台一路引龙王爷进家门,保佑来年平安。
  龙王爷休憩在有水的地方,所以引龙灰就得从灶台一路撒到池塘、水井等地方,不能淡、不能断,不能散、否则就会不吉利。
  宫人们从东北角的膳房去了烧灰一路引了好几座宫殿,过了景帝的清凉殿,此刻到了皇后的朝凤宫,出了朝凤宫还得去司天台,前文提到景国笃信星象,司天台是宫中观天象测国运的地方,其广场上有一口水井,夏国本是用来观察月满月亏的。
  景国占领后,发现此地井水与鹫峰的皇陵相连接,所以将引龙灰牵到此井,就能保佑整个景国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那提着金壶撒灰的是司天监,但要把这引龙灰拨进朝凤宫水池的,是族中选出来的吉日吉时出生的小男孩。
  今年选出来的小公子是景帝族孙,不到十岁便封了侯爵,那可是个绳子都拴不住的泼猴,还没轮到他呢,就兴奋地上蹿下跳。
  景国礼制比不上中原正规标准,简单粗暴的多,仪式上还是图热闹,故而也没人觉得那小侯爷闹腾,反而看得开心。
  只见司天监已经拿着金壶快要走到池边了,小侯爷早就耐不住性子,抢过金壶快步往池边走。小孩子只顾玩闹,引龙灰撒得不均匀了,他家里人围上去一面叫一面劝,顿时挤挤攘攘,有人往里面走,有人往外面撤,说话声,欢笑声,夹杂凑趣放的鞭炮,揉作一团,不可开交。
  阿桃不想惹事,本是站在人群后面的,可一来二去居然也被围在了中间,高忆柳则搁在了外面。
  阿桃一心要往外走,抬眼瞧着宝瑟夫人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捂着肚子,掩鼻皱眉躲闪着挤上来的人。她身边没有宫人,看样子也同阿桃一样,被挤散了。
  人群涌动中,两人目光交汇,宝瑟夫人微眯,朝阿桃莞尔一笑。阿桃却把眼神挪开了,元禾走后,她打听过两人的关系….
  还没等阿桃沉思片刻,宝瑟夫人好似被人一推,踉跄着往前栽倒,阿桃定睛瞧,手炉里居然溅出水来。
  原来宝瑟夫人才有身孕,按照中原习俗,不见污秽,所以没用炭火,避免炉灰,改为热水。其实今天她不想来,只是不能拂了皇后的旨意,这才勉强挣扎着过来。
  方才她觉得人多,是想要到一旁躲清闲的,不成想被人流围了起来,挤到了前排,更加可怕的是,她本就虚弱的站不稳,还有人下死劲儿搡了她一把。
  这真是要她的命来的。
  一是怀胎未过三月,正是危险的时候,摔倒了,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
  二来那手炉里的水要是泼洒出去,溅到引龙灰,坏了一年国运,不必皇后责罚,景帝先一刀砍了她,丢进山里喂秃鹫。
  其中曲折宝瑟夫人想的通透,阿桃却难悟到这么多,在她眼里只看到一点,那就是宝瑟夫人要摔倒了,后果很严重,重则要丢性命的。
  只那一瞬,阿桃将什么低调行事,什么明哲保身全都抛到九霄云外。要在这种情况下还装聋作哑,那就不是阿桃了。
  只见阿桃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去,结结实实地扶住了宝瑟夫人,她手炉的开水溅出来,身旁的人迅速从她两身边退开,腾出一块空地,好在水泼到了阿桃身上,并没有破坏仪式。
  皇后问讯走过来问发生何事?
  等宝瑟夫人说话,阿桃抢先开口,说是自己崴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了宝瑟夫人。
  皇后掀起眼皮瞅了一眼阿桃,神情冷淡,薄唇紧抿,没多说什么,只打了个手势,上来几个宫女带着阿桃下去换衣裳。
  阿桃有些担心,看皇后与宝瑟夫人相对的表情,犹如鸠鹰盯住了猎物。这时宝瑟夫人上前来,轻声说:“多谢郡主,你先去吧,别着凉了。”
  话到这份上,如果阿桃再僵持,那就是故意与皇后作对了。于是埋着头跟随去退室换衣,高忆柳眼瞅着阿桃被皇后的带出来,想跟上去,但终究没敢跟上去,远远地躲了起来。
  等阿桃走了,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仪式上,皇后斜眼瞧着宝瑟夫人静静站在角落,双手抚摸着肚子,对身旁的心腹嬷嬷冷声道:“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居然被阿桃这个丫头搅了局。”
  那嬷嬷垂首侍立聆听皇后家训,半晌,才道:“本来以为这次定能治那贱人死地,是奴婢等人的疏忽,下次绝对不会了。”
  原来暗中推搡宝瑟夫人的正是皇后的几个心腹。因为景帝笃信祝由星术,对此典仪十分看重,如果宝瑟夫人在此节上出了岔子,就算再宠爱,也是难逃责难的,却没想到半路被阿桃截胡。为此皇后大为光火,直至引龙仪式结束都没什么笑脸。
  阿桃这厢被宫人引去换衣裳,因皇后还有几位公主在膝下,故而能拿得出几身尺寸大体相符的替换来。
  内室里熏笼烧的暖和,阿桃一件件解开湿透的衣衫,一面回想起她从旁打听出来的消息。
  此从元禾临走时说起那句“苏绣”,阿桃心里已经有六七分底了,饶是没直接的证据,但凭着女人的只觉,阿桃认为哥哥和宝瑟夫人必然有密切的关系。
  回到上京之后,阿桃从元禾往日的同僚口中得知,三年前哀帝初被俘虏至上京时带着后妃公主加之宫女,足足有三千多人。这些女人们被当做奴隶物品,好一些的赏赐给将领侯爵当等妾室,坏的直接沦为妓,女,虐待致死的不忍受辱自杀的,不计其数。
  短短半年下来,哀帝身边就只剩下宝瑟夫人了,那时景帝为了羞辱哀帝,命其在鹫峰守皇陵,一国君王竟被逼迫为敌国祖先守墓,真是莫大耻辱。宝瑟夫人就跟着哀帝住在偏僻寒冷,人迹罕至的鹫峰。由于缺少保暖的衣物和食物,两个习惯养尊处优的人很快就双双病倒了。
  负责看守他二人的守卫报告给景帝,景帝还想着如何折辱磋磨哀帝,哪能这么容易让他死了,于是派人定期送去少量的药品和食物,定要上哀帝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这活费力且不讨好,谁人也不愿意干,踢皮球般推来攘去,等元禾来了之后,这个皮球便到了他的手里。
  元禾就是这会见到了宝瑟夫人。
  阿桃无从得知元禾当时的心情,但她可以想象终年大雪封山,寒风烈烈的鹫峰上,即便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宝瑟夫人的美貌。
  听闻有好几位亲王向宝瑟夫人抛出橄榄枝,有一位甚至愿意休了正妻,明媒正娶进门,可宝瑟夫人一心一意的守着哀帝,并不打算离开鹫峰。
  不过幸好这位亲王没有娶上宝瑟夫人,否则上京就要上演一段君夺臣妻的绯闻了。因为景帝也被宝瑟夫人的美貌吸引,几次命人上鹫峰接宝瑟夫人进宫。
  当然,这活还是落到了元禾身上。
  一开始宝瑟夫人并不答应,她甚至穿上坤道道袍,以自己已经出家拒绝景帝,后不知怎么地宝瑟夫人乖乖进宫,一个月后,宝瑟夫人脱掉了道袍,重新梳妆打扮,以景帝宠妃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而哀帝也从待了两年多鹫峰上下来,被景帝封为昏侯。
  景帝允许他住在大金宫里,在宫殿的最北端,昏侯有一个小跨院,他能在这里写字、画画、吟诗作赋,干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
  景帝还赏赐给昏侯四个极其年轻美貌的宫女,侍奉他饮食起居。相比在鹫峰,昏侯的日子过得滋润非常,不像一个俘虏,倒像个不问政事的潇洒闲散的勋爵。
  自从昏侯住进大金宫后,景帝时常召见他,时而要他作一首词,时而画一幅画,多半是为景帝本人歌功颂德,吹捧丰功伟绩。
  说起来,昏侯还真有几篇被奉为上佳之作,在上京坊间流传,昏侯对此常自夸不已,乐在其中。
  什么亡国之恨,夺妻之仇,什么山河破碎,神州陆沉,似乎对他没任何影响。前段时间,侍奉昏侯的侍妾还怀孕了,可惜小产并未生下来,否则他就过上美妾在旁,子女在怀的神仙日子了。
  听到这里,阿桃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感想,良久,只吐出两个字:“…荒唐”。
  满目荒唐。
 
 
第84章 花下影
  从打听的消息来看, 元禾和宝瑟夫人定是认识的,至于两人交集深浅,阿桃就无从得知了。
  是元禾被美貌吸引, 暗恋宝瑟,还是宝瑟耐不住寂寞, 勾引元禾,又或者两人心心相印,互相爱慕,这只有他们清楚。
  起码, 在阿桃这里,若不是那绣活相通的手绢透露出蛛丝马迹, 她断然不会认为,在森严的宫廷里,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宫妃与一个侍卫能发生什么故事。
  一阵凉风把阿桃从沉思中拉出来,刺骨的寒冷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她忙将底衣系好,在去摸袄裙时,却见原本搁在紫檀衣架上的衣裳不见了, 火盆被端走, 熏笼不冒暖气了,再仔细瞧, 屋里的宫女也都退了出去。
  阿桃出声询问,不见有人回答,她走到房门边想要开门,发现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阿桃砰砰拍打房门,叫喊宫女, 不一会儿,有几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阿桃思忖可能皇后要教训她多管闲事,所以故意弄这么一出要她识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桃虽然一根筋,但不是不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她忍着怒气,尽量平静地问外面的宫人:“怎么门关了?”
  外面的人道:“郡主毛毛躁躁的,险些坏了仪式,皇后命你在房间里思过。”
  皇后这是瞧出自己有心帮宝瑟夫人,故意要给下马威的。
  阿桃就搞不明白了,皇后有皇子有公主,有家族部落撑腰,怎地还跟宝瑟夫人过不去,且不说宝瑟夫人不一定生出儿子,即便她生了个儿子,景帝能传位给一个俘虏的儿子吗?
  可见皇后全然是女子的嫉妒和上位者的掌控欲,眼睛里面容不得一丁点沙子。格局也就如此了。
  当然这时候,阿桃没时间分析皇后格局如何,保护自己要紧,她装得可怜巴巴,瓮声瓮气地求道:“可仪式并未被打断,还是顺利完成了呀。皇后既然知我是贪玩,就当我是小孩子,求求能放过就放过吧。”
  外面有人道:“那可不行呢,郡主知道陛下对这类事务一向极其看重,若被人捅到陛下那儿,郡主可就难办了。好在皇后把这事遮掩过去,您只是面壁思而已,该好好感谢皇后呢。”
  我谢你奶奶个腿!
  阿桃在心里把皇后骂了一千遍老妖婆。眼见外面的人要走,阿桃忙叫道:“可我衣裳还未穿好呢,即使是要思过,这么冷的天,不能光穿底衣吧,要是冻坏了,我哥哥该心疼了。”
  阿桃竖起耳朵听,外间没有回答,静悄悄的,好像人都走了。阿桃双手环抱,在原地冷得直跺脚。
  阿桃想那皇后是冲着宝瑟夫人去的,不必真的为难她这个小辈,看守她的宫人假若识趣,是不会认这个死理的。
  果然,没过多久,干净香软的衣衫就从窗户送进来了。
  诚如阿桃所想的,那些宫人虽是皇后的手下,但有自己的盘算:若是元禾立了大功回来,元桃不得加油添醋告一状?何必寻这个晦气,树这个仇人。况且皇后的命令是让阿桃清醒清醒,没说一定不许她穿衣服。
  接过衣服的时候,阿桃问那宫女:“我的侍女呢?”
  她问的是高忆柳。
  宫女答:“让她先出宫了。”
  阿桃放心下来,她先回去就好,免得在宫内逗留,碰到一个半个色迷心窍的混账人,还不定受多大罪呢。
  阿桃就是如此,心不是一般的大,都到这时候了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轮到阿桃自己,怎么可能真的面壁认错。自始至终阿桃就没认为自个错了。
  她环顾四周,但见退室极小,没有床也没有榻,便把两把椅子往墙角一拼,观音兜罩着头一裹,躺在上面睡大觉去了。
  阿桃在朝凤宫呼呼大睡,一点没委屈自己,高忆柳那边却是惴惴不安,她自行出宫之后,心里一直在打鼓,阿桃此番为宝瑟夫人出头,看起来好像是意外,然有人之心如何看不出来,皇后将她留在宫里,还不晓得如何惩罚她。
  高忆柳又是担心,又是埋怨,明分进宫的时候阿桃还头脑清晰地告诫自己少说话,低调些来着。
  谁知,一个没看住,阿桃便冒了大不韪。
  高忆柳想不通宝瑟那水性杨花的女人是死是活,都是自找,跟阿桃有什么关系,就算在云霞阁住的那几天,宝瑟夫人照顾周到,不曾委屈了阿桃,可说到底人还是要明哲保身不是。
  揣着一颗扑通通的心,高忆柳回到府宅,官家上前迎接,不见郡主,问出了什么事。
  阿桃待高忆柳如亲如友不假,府宅上其他人是地道的景国人,他们习惯把夏国人都看做奴隶和贱仆,即便不敢开罪高忆柳,也没给她好脸色看。
  高忆柳在景国所有地界都如履薄冰,故而现在也不敢说实话,只得说宫人留宿,混乱搪塞过去。
  管家闻言教训了高忆柳,说她不该留下郡主,自己回来,郡主年纪小,宫人没有相熟的人,怕是会被怠慢,要是受了委屈怎么办?
  高忆柳无法辩驳,唯垂首站在当下,乖乖听训。还没说两句,官家眼见高忆柳眼圈红了,泪眼盈盈,颇为不满,心道这是找了个祖宗啊,打不得,说不得。
  管教看高忆柳那泫然欲泣的样子,像个软棉花,打一拳上去毫无成就感,浪费力气,摆摆手,叫高忆柳走了。
  高忆柳低着头往厢房蹭,回忆往日在家时她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但凡高忆柳喜欢的想要的,就没有她得不到的。才不过几年时光,居然落到这步田地,家破人亡,自己寄人篱下,还要被那些个下人责骂。
  以前在家,不说责骂,父母连皱眉或是高声讲话都不曾,高忆柳思忖阿桃自个要当英雄,被人治了,与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逼着皇后将阿桃留下来的,好在阿桃没连累自己,不然阿桃是郡主,定是轻描淡写,她是敌国女奴,讲不准要受到何等折磨呢。
  也是因这原因,阿桃被皇后的人带下去的时候,高忆柳才没敢跟过去。
  高忆柳越想越觉得伤心,泪水忍不住掉下来,她抬手去擦,却怎么地都擦不完,她想到了枉死的父母,想到这几年非人的漂泊生活,最后心神崩溃,蹲在地上咬着唇痛哭起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