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若水未央
时间:2020-12-20 10:37:27

  燕珩如此急躁,阿桃却反而冷静下来,她平静地呼吸,一言不发,一瞬不瞬地看着燕珩,耐心地等待
  半晌,穿着粗气的燕珩渐渐松开阿桃,他颓然垂首,站到一旁,低声道:“…你走吧,我答应元禾了,给你时间考虑…”
  肩上的温度條地松开,阿桃顿了一霎,僵硬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的认真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燕珩握紧拳头,转身唤了一句:“阿桃…”
  此时,阿桃窈窕的身影正淹没半人高的荒草中,暗黄的枯枝随风成浪,阿桃按住纷飞的乌发回望燕珩。
  燕珩的声音并不大,话语被风吹得凌乱,到阿桃耳中,唯有只言片语,他说:“…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阿桃心里不是滋味,闷头一路跑到马车旁,高忆柳迎上来,问她:“方才看到燕珩上去了,怎么你自己下来了?”
  阿桃先掀开车帘,躲了进去,使劲揉了一把脸,而后才瓮声瓮气地答:“我没说要跟他回去,我们先走。”
  高忆柳随后掀帘进来,在一旁坐下,驭者赶车,越行越远,高忆柳思量须臾,对阿桃说:“郡主还在闹别扭吗?我觉得燕珩其实挺好的。”
  阿桃还在悲伤的情绪里说不出话来,虚脱一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高忆柳见此情景,也不多话了,忽听到外间有什么动静,便掀帘去瞧。
  只见几个燕珩的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车子,应该是要护送她们回城。
  这定是燕珩嘱咐的了,再看闭目假寐的阿桃,高忆柳心里一阵泛酸,想着阿桃虽然貌美,却实在矫情做作的厉害,燕珩这般家世人品才气,相配山里飞出的郡主,难道不是绰绰有余?
  高忆柳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叹命运不公,她暗恋燕珩这么久,却无疾而终,即便现在相见了,早已物是人非。
  若是上天能给她机会,她能与燕珩在一起,夫唱妇随,事事顺他思,将他照顾得舒心妥帖,就这样,高忆柳抱着幻想进入了梦乡。
 
 
第82章 相思情
  高忆柳哪里知阿桃的难处, 即便元禾不上战场,可两国之间还是誓不两立、相互搏杀,这是阿桃和燕珩无法避免的问题, 是必然要面对的宿命。
  血海尸壑,难以跨越。
  阿桃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躺在燕珩怀里恩爱?
  若是身在太平盛世, 两国联姻可能会成就一段佳话。但在乱世,阿桃要么殉国,要么殉夫,目前来说, 阿桃真的不知该如何选择。
  还不如暂时分开来,免得相看两相厌。
  相反的, 阿桃也不知道高忆柳的心事,她连高忆柳多次直呼燕珩的名字都没有察觉不对劲,哪还能注意到其他呢,仍旧是可怜高忆柳孤苦无依,时时把她带在身边。
  阿桃出了宫就住在元禾府上, 宅邸不大,但只有她一人住,倒也舒心。元禾临走时, 阿桃求他定要送信回来, 说起来容易,实则战场无情, 风餐露宿,一封家书何止万金。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多月,冰雪消融,墙角开满了嫩黄的迎春花,阿桃才收到元禾第一封信。管家要去取信, 可阿桃跑得比谁都快,从斥候手里接过皱巴巴的书信,当下拆开来看。
  早前就听说元皓作为东路军元帅,打了几场胜仗,死死守住了郝州,要知郝州地理位置极佳,自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拿不下郝州,临安朝廷的北伐就将胎死腹中。
  景国军队向来凶猛,元皓更是悍勇非常,没有辜负景帝对他的期望。
  消息传回上京,众人欢喜,其中战报中提到了元禾,他作为前锋表现不错,几次出城应战,斩获人头上百。
  果然是哥哥杀的人越多,妹妹的日子更好过。景帝赞元禾是一颗好苗子,甚至特意送了许多赏赐给阿桃,多是金银玉器,还有锦缎绢帛,满满堆了一屋子。
  阿桃瞧着那些东西,心里并不高兴,她想的是元禾生来温和,小时候还有些腼腆害羞,他杀人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血溅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有没有恐惧。
  所以,拿到这封信后阿桃忙不迭地展开。元禾写的简单,只说身体无恙,虽然受了些伤,但都是小事,不曾动到筋骨,还叮嘱阿桃保重,要照顾自己,照顾家里,莫要贪玩。
  寥寥几语,把阿桃弄的热泪盈眶,她细细地将信抚平、折好、装回信封,吩咐官家给送信来的小官几个钱,而后转身往里走。
  一面走着,一面听高忆柳在旁说道:“都统有消息了,燕珩好似还没消息呢。”
  阿桃垂头走上两节台阶,对她说:“南边在打仗,陛下让他筹措、监运军粮,就只得回东都去,哪能擅离职守呢。”
  “也是。”高忆柳为阿桃再次铺好笔墨,将书翻到方才看的那一页,继续道:“只是郡主打算要在上京住到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回东都呢?”
  阿桃近日重新拾起功课,高忆柳文识不错,常常请教,大有进步,今儿念了几首鹧鸪天,打打算默写下来,她刚提笔,听高忆柳这么问,少不得思索起来。
  “等哥哥回来吧。”阿桃说。
  如果元禾能趁着新功,向景帝提议镇守西边战线,这样就能让他们两兄妹有资本不被人玩弄拿捏,能避免与燕珩正面敌对,或许还能稍微淡化他们之间的国仇家恨,两夫妻才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
  这是阿桃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可高忆柳本来以为阿桃和燕珩定是要分离了,可景帝答应阿桃可以暂住上京,但不允许两人和离。
  两人关系就这么掉在半空中,阿桃不急,高忆柳都焦急了,都有一个月没见到燕珩了呢。
  阿桃练完一篇字拿给高忆柳看,却见她捏着墨条恍恍惚惚的,墨水沾到手上,高忆柳还浑然不觉。
  阿桃笑了笑,拿起毛笔凑近在高忆柳,佯装要往她脸上画,吓得高忆柳退后两步,墨条掉在宣纸上,方才写的字都污了。
  高忆柳忙提着裙子跪下去赔礼,整个人肩头都在发颤,瘦削的身条好不可怜,阿桃放下笔将人扶起来,一面命人拿水来给高忆柳浣手,一面道:“你这是做什么,我都说了好几次,没有这么多规矩,你不必跪我。”
  高忆柳是被折腾坏了,在掳掠至上京的这几年,如同噩梦一般,她都不敢回想。
  身为一个女子,没有什么保命的资本,只能不停地做小伏低,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跪地求饶、摇尾乞怜已成习惯。
  阿桃拍拍高忆柳的衣裙,重新拿字给她看,“怎么样,是不是写的更好了?”
  高忆柳还沉浸在自己往日所受的苦难中,无法自拔,对阿桃的字不过草草看了一眼,说了句挺好,便没下文了。
  阿桃却是给块糖就能开心一条的主,高忆柳说好,她就有些飘了,刚好前日在一书斋买了许多空白扇面,她捡了一柄出来,平平整整展开放在桌上,咬着笔头想,该写什么字好呢。
  王摩诘诗好,杜少陵岂会差,还有太白欧阳苏家三子等等。她那是学的杂,又不成体系没个章法,故而理不出头绪,只觉得人人都好,篇篇都是佳作,缺少了归纳和总结。
  正在抓破脑袋想的时候,外间传有皇后懿旨来了。
  阿桃心道她好似没跟皇后有瓜葛,今天怎么突然下了懿旨?
  饶是不解,阿桃还是按规矩设了香案,跪下接旨。
  原来过几日是二月二引龙节,皇后要在宫中设宴,邀请阿桃一起前去赴宴。
  阿桃听完一阵头疼,她现在已经摸出规律了,但凡宫中宴会必要出事,而且她听闻宝瑟夫人怀孕了,现下后宫不稳,她可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阿桃谢过宫中内侍,起身来再看那扇面,全然没了方才的心情,只写了缀了元桃两个字,便丢开手,回屋睡觉去了。
  说是睡觉,可阿桃心中有事,辗转难眠,直到子时过后才朦脓睡去,睡梦中只觉得有人撩开帘子,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如此不算完,那人还拿着一根羽毛似的东西,扫在她的额头上,眼睛上,嘴唇上,还有脖子上,时轻时重,湿湿的。
  阿桃睡得迷糊,困意翻涌,眼皮重极,实在睁不开,胡乱哼唧了两声,翻身继续睡过去。
  虽然已到了春天,可倒春寒着实厉害,夜间还得穿夹袄,且外面久站不得,高忆柳解完手被冷得睡意全无,便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看到那株才冒新芽的树下,站着一个燕珩。
  许久不见,他又清减了不少,一袭月白衣衫端的是风清月朗,玉树兰芝,夜风吹起他的衣摆,露水蒸霞,犹如谪仙,可本人浑然不觉,静静地负手而立看着一处。
  高忆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是阿桃的房间。
  高忆柳雀跃不已,都能把心中酸意抛走了,她轻轻唤了声:“燕珩?”
  燕珩侧目,看到了高忆柳,见她一脸兴奋,好似还要说什么,他皱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是以她不要吵到阿桃。
  高忆柳顿了顿,热情瞬间被打消了一半,但燕珩这个动作提醒了她,莫要太过火,若真的吵醒了阿桃或是旁人,又怎么能与燕珩单独相处。
  可燕珩仿佛没想久待,冲高忆柳微微点头,就要离开,高忆柳忙追上去,拦住前路。
  燕珩被人挡住,身子一滞,退后一步轻声道:“高姑娘有事吗?”
  高忆柳本有许多话要说,可真当被燕珩这么一问,她光顾着看他的脸,红了耳根,低着头忘了要说什么。
  燕珩等了一会儿,又打算要走,可高忆柳又动了动位置,将人挡住,终于轻声道:“你,你怎么到上京来了?”
  燕珩确实不应该出现在上京,前方战事胶着,景帝要他坐镇东都,那可是南北重要的节点,要保证运河畅通无阻,能将军粮及时运送到郝州。
  可阿桃独自待在上京,燕珩如何能放心,故而少不得偷偷潜回上京来瞧她。
  好在燕珩安排了眼线,阿桃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知道。
  今天刚进城,便得知皇后邀请阿桃进宫赴宴,虽然不知道皇后葫芦里买了什么药。可要紧的是提醒阿桃,别掺和皇后和宝瑟夫人之争。
  今夜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无奈阿桃已睡下,看着她纯净安稳的睡颜,燕珩竟然不忍把人叫醒。在她床前摩挲黏糊了许久,才勉强不舍地离开。
  走出房间了,燕珩还流连忘返,站在院中树下痴痴望阿桃,这才被高忆柳撞见。
  可现在这情况,燕珩端详高忆柳的模样,绞着衣角一脸娇羞,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他两是在幽会一般。
  “高姑娘,”燕珩沉声道,“你若没什么事,我要走了。我来的事,还请保密。”
  本来他的行踪是不能被人知晓的,若是被旁人撞见了,怕是没命了。只是高忆柳是个弱女子,还算是旧相识,燕珩一时下不去手。
  好在高忆柳没什么其他心思,燕珩吩咐什么,她都照做。
  “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高忆柳扭捏应着,却又想再与燕珩多说两句,便紧接着问:“你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并无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燕珩站到一旁,与高忆柳保持着距离。
  高忆柳女儿心思敏感,怎么会感觉不到燕珩的避嫌,她站在原地不再靠前,想着法留燕珩下来,她道:“你是来见郡主的吗?我去叫她?”
  “不必了。”燕珩道,“我已经见过了,你不要吵到她。”
  高忆柳被呛,半日没说什么,燕珩想了想还是与她道:“听闻你们三天后要去宫里赴宴是吗?”
  高忆柳点头,心道他居然连时间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是时常关注着阿桃,守着她,念着她。
  可惜阿桃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是个女人,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孩子,玩性那般大,看书练字放风筝,还时不时去逛街,拿皇帝赏赐的金银买了好多书法、丹青、典籍之类的回来,即便是精品、孤品,阿桃不懂欣赏,砸在手里都是废纸,不过乱花钱罢了。
  阿桃每日忙忙叨叨,压根没提起过燕珩,半点不像为爱所困的样子,哪里配得上燕珩这等深情。
  高忆柳为燕珩不值,心里越发不受用,却因低着头,夜间天暗,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燕珩离得远,当然也没瞧仔细,他对高忆柳道:“元禾立了功,未来可期。皇后可能想要趁着元禾还未发迹,拉拢阿桃,进而笼络住元禾。阿桃不能掺和进去。再者宝瑟夫人怀孕了,更是在皇后心里扎了一根刺,少不得想办法磋磨宝瑟夫人。阿桃曾在云霞阁住过一段时日,心肠又软,你帮我提醒她一下,不论发生什么,别管闲事。我不在,她哥哥不在,得靠她自己。”
  燕珩嘱咐了一大通,老实讲高忆柳没记住几句,全回味他那醇厚低沉的嗓音去了,燕珩说完等高忆柳的回话,半晌没动静。
  燕珩长长出了一口气,走近两步,叫了声高姑娘。
  高忆柳这才俏生生地抬起头来,燕珩眉头紧皱,冷声问:“我说的,听懂了吗?”
  “听懂了。”
  “…”
  燕珩何其精明的人,怎么能不明白高忆柳的旖旎心思。他道不怕当面挑明之后,就怕挑明之后高忆柳哭哭啼啼闹起来,阿桃到时候醒了又是麻烦事,故而什么都没说,拿起脚走了。
  阿桃做了奇怪的梦,白日起来,但见房中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告诉高忆柳,后者也摇头不知。
  那绵软的触感便被阿桃抛诸脑后,到了进宫那日,阿桃照例还是带着高忆柳。
  在车上高忆柳思忖再三,该如何传达燕珩的话。还没等开口,阿桃便与她道:“待会我们进去,少说话,你可记住了。”
  高忆柳想,阿桃还算聪明,不用费心。
  如此,燕珩的出现,不提也罢,燕珩的话,不传也可。这样一来,便是她与燕珩之间的小秘密了。
 
 
第83章 引龙脉
  所谓引龙节就是景族的龙抬头, 是过年的最后一个节日,这天一个家族的人要聚一起,摆上常常的宴席, 主菜是各种面食点心,譬如馅饼、细面、炸糕、馄饨之类, 每个馅饼点心有别致的名字,馅饼名曰吃龙鳞,面是龙须面,炸糕是吃龙蛋, 馄饨是龙牙。
  在景族的文化里,雄鹰保佑他们勇往无前, 龙则护佑他们风调雨顺,绵延百代。
  可见,引龙节是多么热闹。另外的,这一天还需接已“出门子”的姑奶回家省亲,共享天伦, 就着这个习俗,皇后把阿桃请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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