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听到消息,冷笑道:“萧阳他老子都在上京为人奴隶,还提什么脸面。”
然而,萧阳已不是当年的梁王殿下,他是夏国在临安的皇帝,怎么能没些帝王气魄?
沈虞意在北伐,不愿出兵西南,就算出兵了,人数不多,行军不积极,这些萧阳看在眼里。
再者有汪忠等人眼红沈虞,暗地里拿了景国的好处,在萧阳面前进谗言,污蔑沈虞自持救驾有功,加之手握重兵,就敢目无君上,目无国法,恐怀有大不敬的图谋。
终于,这一日,临安朝廷下了第一道金牌,命北伐将军沈虞即刻回京,不得耽误。
第107章 七公主
萧阳下了一道金牌, 命北伐将军沈虞即刻返回,不得耽误。
嘉宁公主听闻此事后,捏紧了那份来自东都的密信, 夤夜前往皇宫。
临安行宫依凤凰山而建,从朱雀大道, 望穿丽正门,其后宫殿楼宇灯火点点,倾泻而下,犹如天宫。
临安为江南最富庶的地方, 景灵宫的规模和华丽一点不输东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国破之后, 汪忠在这里拥立哀帝的十二皇子萧宇为帝。听闻萧阳即将到临安,汪忠忙去郓城迎接,随后一手操持十二皇子退位让贤,萧阳荣登大宝。
嘉宁公主和萧阳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元后去世后, 嘉宁一直深受萧阳母妃的照拂,两人关系比其他兄妹来的亲密。
踏着月色,嘉宁来到萧阳所居住的翠寒堂。
说起来, 嘉宁不懂, 景灵宫有这么多宽阔的殿宇,为何萧阳一定要住在狭□□仄的翠寒堂。
这小小的院子原先只是当做后妃游园休憩的地方, 现下是皇帝萧阳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坐卧起居,商议国事,都在这里。
嘉宁还未进去,就见院内外灯火通明, 宫人进进出出,仿佛出了什么大事。她拦住一个太监,冷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太监见是嘉宁公主,忙跪下地上回道:“陛下,陛下梦魇了。”
嘉宁拨开人群,提着裙子进去,但见珠帘幔帐之后,床榻之上的萧阳头发散乱,靠在一个后妃怀里,脸上竟有泪痕。
众人这才发现公主驾到,都要行礼,嘉宁堪堪抬手,“不必了。”
而后她缓缓上前,握住萧阳的手,轻声问:“皇兄,你好些了吗?”
萧阳眼中的惊惧还未褪去,顺着交握的手,渐渐扬起脸来,看清眼前人是皇妹嘉宁。
萧阳扯了扯嘴角,半晌,才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嘉宁深看他一眼,萧阳从那后妃的怀里起来,接过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携着嘉宁的手来到桌前,道:“这么晚了还过来,有什么事吗?”
嘉宁欲言又止,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后妃,那人还算乖觉,盈盈福身,“那妾身先去为陛下准备点心。”
萧阳颔首,拍拍那妃子的手,柔声道:“多谢忆柳。”
高忆柳款款退下,嘉宁盯着她的背影,面色不悦。
这高美人是汪忠引荐上来的,相貌妍丽,性格和顺,而且出身书香世家,诗词歌赋统统不在话下,进宫不过数月就得了萧阳欢心。
但嘉宁得知,高忆柳在上京曾为营妓,倒不是嫌弃她,毕竟嘉宁自己也曾遭掳掠囚禁。
嘉宁是惊叹高忆柳深陷囹圄三年,居然能保持完璧之身,这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可见这位高氏至柔的外表下有一定的手段。
“嘉宁,想什么呢。”萧阳唤了两声。
嘉宁将目光从高忆柳的身上挪回来,清了清嗓子,道:“皇兄,我开门见山的说了,您为何要召回沈虞,北伐之战正在关键时刻,叫他回来不是功亏一篑吗?”
“原来是这事啊。”萧阳道,“沈虞行军迟缓,导致西宁县遭难,我叫他回来,合乎国法军规。”
“可叫沈虞驰援本就舍近求远啊。昌县、南州、还有交州不是都有兵吗?”
萧阳打量嘉宁一眼,笑道:“看来妹妹很关心国事嘛。确实那几个州县都有兵马,但吐蕃来势汹汹,极有可能是要围城打援,为防中了他们的奸计。只有沈虞那支部队,才能出奇制胜。这是皇兄我与大臣们商议的结果。”
嘉宁摇头,“皇兄,我看吐蕃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他们暗地里定跟景国勾结起来,目的就要挖个坑给沈虞,要挑拨你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啊。”
萧阳听到这里,面色一凛,反问:“雷声大,雨点小?皇叔肃王可是真真切切的死了呀?邸报上说捞起来的时候,肃王的尸身被河水泡的肿胀,一点人样都没有了。”
“那是他毫无准备,胡乱逃跑,不慎坠河的。若是他能勇敢应战,西宁县可能不会死这么多人。”
萧阳侧目,“那妹妹的意思是,这是皇兄的过错?”
嘉宁一滞,舔了舔嘴唇,起身行礼,“…臣不敢,臣僭越了。”
萧阳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而后将嘉宁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就如同母兄妹,不必见外。”
老实说,萧阳待嘉宁确实不错。
刚回到临安时,有好事者怀疑嘉宁的身份,认为是冒名顶替,还提出了种种疑虑。
譬如嘉宁已不是处子,手脚粗糙,面颊带伤,声带沙哑,哪里像哀帝宠爱的七公主殿下。
对于这些流言,萧阳毫不在意,不等嘉宁拿出她在灵隐宫挖出来的童年信物,萧阳即刻认定的嘉宁就是当年的七妹。
非但如此,萧阳还将那些传播流言的人抓起来治罪,他对嘉宁说:“这些侥幸逃出来的人,或者富居江南的人,哪里知道我们流落北边的苦楚。”
为此,嘉宁很是感激萧阳,感谢他还如以前那般温暖,如太阳般给了她安稳的靠山。不光恢复她公主的称号,还晋升为卫国公主,地位堪比亲王。
然而眼下,嘉宁觉得萧阳变了,他再不似以前。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逐渐锋利,像一把刀,让嘉宁生寒。
萧阳道:“嘉宁,我不是不愿意北伐,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虞犯了错,怎么不能罚。他若能迅速回来,我问了话就能尽快放他回去。”
嘉宁问他,“皇兄说的,可是真的?”
萧阳颔首,温声道:“当然是真的。”
倘若在几年前,嘉宁会相信皇兄说的任何一句话。
可现在她成长了,经历了许多后,看人做事,嘉宁有自己的判断。
她知道单凭自己是不能逼萧阳改变主意的。为保住北伐大计,还得联合其他人才是,今夜只是先探探口风。
哪怕知道萧阳是哄骗自己的,嘉宁不气馁,还有希望。
她告退出来,决定联合几位文臣,最快在明日朝会上上书皇帝,收回成命,让沈虞放手一搏,先拿回东都再说。
嘉宁走出房门,但见高忆柳在廊下侍立,她淡淡地点了点头,错身离开。
高忆柳望着嘉宁公主离去的背影,走进房中,将糕点放在一旁,来到萧阳身边伸出手,来回抚摸萧阳的肩颈。
萧阳本撑在桌上按压额角,高忆柳贴过来,他逐渐挺直背脊,闭上了双眼。
衣料摩擦,肌肤相贴,突然,萧阳猛地一拽,将高忆柳拉到身前。
高忆柳嘤呤哼哼,挠得萧阳心烦意,可不论他怎么动作,身下都不见动静。
萧阳蹿起一股莫名怒火,摁住高忆柳的脑袋,将人推至桌下。
可惜高忆柳努力到嘴角发酸,还是无用。
头上的萧阳悲愤交加,高忆柳小声宽慰:“陛下,再试试,兴许可以。”
可萧阳哪能听得进去,他掀翻桌子,将高忆柳抓起来,压在墙上,从架子上取出一物。
高忆柳咬出唇,痛得汗水和泪水一齐落下,萧阳逼问她:“好不好,你说,朕好不好?!”
“好…好…”高忆柳颤巍巍地叫着,身子贴在墙壁上,又冷又热。
“好你怎么不叫出来!好你怎么不叫!”
高忆柳被他弄的头晕眼花,昏天黑地,分不清是痛还是爽,她嘴角流下口涎,全力配合萧阳。
子夜过后,萧阳胡乱睡去,高忆柳被宫女扶着去隔壁沐浴。
她看着浑身青紫,垂眉叹息,宫女却道:“美人,这是陛下疼你呢,是求不来的福气呢。”
高忆柳笑得苦涩,萧阳这怪癖是来临安之后才得的,吓跑了多少后妃,就她能忍得下来,所以才能这么快得了宠爱。
高忆柳想,这也是自己的过人之处吧。
可惜,每当萧阳用物什的时候,她只能将其幻想成燕珩的脸,才能动情得起来。
她遣退宫人,机械地洗着身子,忽听屏风后有些响动,一个人影映在屏风是上。
不等那人说话,高忆柳道:“是嘉宁公主来了,她想劝陛下收回对沈虞的金牌,怕是还有后招。你去报给汪相吧。”
那人依旧无声,离去后,浴房里又剩下高忆柳一个人了。
她不禁回想刚来到临安时,舅舅打算把自己献给汪忠。
想那汪忠的年纪都够做高忆柳的祖父了,她吓得整夜睡不着觉,思前想后,高忆柳主动表示愿意进宫伺候萧阳,为汪相充当眼线。
从上京回来的高忆柳在舅舅家受尽白眼和磋磨,进宫后,舅舅一家都要匍匐在脚下。
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带不完的金银玉簪,再也不用漂泊无依,被人欺负,高忆柳真是没什么志向和志气,有这些她就觉得不错了。
至于萧阳的怪癖,相对金尊玉贵的生活来说,高忆柳可以忍受。
只是,高忆柳还是会偶尔想起,如果燕珩不送她回来,可能一切会不一样吧。
几日过后,在嘉宁的运作之下,有十来位大臣联名上奏,齐齐为沈虞作保,希望萧阳能让沈虞继续完成北伐大业。
而汪忠一党早有准备,提前吹了耳边风。
萧阳本就忌惮沈虞功高盖主,试想太、祖为何要杯酒释兵权,不就是防着武将持权吗?!
是以,萧阳非但没有收回成命,又连续追加了两道金牌。
更要命的是萧阳撤回了策应沈虞的其他队部,彼时沈虞正在打樊城,久等援军不至,大败之后,才得知援军撤退了。他们孤军深入,哪有胜算?
沈虞立在阵亡的士兵跟前,静默许久。
冬风肃杀,旌旗染血,破烂不堪。
数万人带出来,现今只有七千人了,还有五六个县要打,沈虞第一次觉得孤立无援,无能为力。
可身上的疼痛哪里能掩住心里的疼痛。
他委屈,他不甘,他愤怒。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但此时,面对尸骨如山的同胞同伴,回想江南父老的殷切期盼,还有那些曾经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们,前路黯淡无光,回头深渊泥潭。
沈虞仰望阴霾万里,实在忍不住,咬着牙落下来泪来。
燕珩得到消息时,临安已经连发了六道金牌,催促沈虞回去。
燕珩思索一整夜,拿定了主意,他道:“沈虞回或不回,都是罪臣了。我要带他离开,哪怕做一场假死的戏,也要保住夏国这颗将星!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随后,燕珩召集人马,换上夜行服,准备好兵器,一行十来人避开东都城中铁浮屠的监视,偷溜出城。
第108章 壮士死
阿桃在睡梦中被叫醒, 那时她才得知燕珩要去樊城,她知道沈虞现在情况很不好,燕珩是要赶去最后挽救他一把。
阿桃飞快地穿好了衣服, 将燕珩送到玉芙殿门口,燕珩往前走了一段, 阿桃在身后叫住了他。
“珩郎!”
燕珩回头,只见阿桃跑过来,青丝未挽,粉黛未施, 清晨的薄雾在她身上晕成一片朦脓,他停下脚步, 挑了挑她的下巴,道:“不放心我?”
阿桃不答话,抓着燕珩的衣襟,燕珩顺着这个力道弯腰,阿桃则点起脚尖, 飞快地吻上他唇,在他耳边轻声道:“平安回来,知道吗?”
燕珩笑了, “知道了, 回去吧。”
阿桃站在宫道尽头,看着燕珩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每日都在这里眺望, 一日,两日,三日,芸娘劝她进去休息,可此时消息不通, 阿桃不知道燕珩是否安好,哪能放心得下。
直至日第六日,宫外送来沈虞退兵的邸报。
临安连发十道金牌,沈虞坚持不住,下令撤兵。但他并没有将士兵全部,而是排兵布阵在樊城一带,他独自策马往临安去。
阿桃看到这个消息,不禁大惊,沈虞没有把队伍带走,岂不是更加惹皇帝生气,肯定要被按上抗旨不遵的罪名的?
可是如果把人都撤走了,景国必定会即刻反扑,之前的奋战就全废了。
一边是身家性命,一边是复国大业。
沈虞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如果是自己面临这个情况,有没有这么勇敢呢。
阿桃痛思数日,没有答案。
阿桃祈祷燕珩能成功解救沈虞,这样一来,她能有机会见到曾经的“东都双壁”,能看看燕珩整日挂在口中的好友是什么样子,也能问一问沈虞怎么能坚决地选择舍生取义。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新春过后,大年初三,燕珩出现在了宫道的尽头。
那日,东都下了一场大雪。
燕珩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一辆马车,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没有伸手拂去,一路走来,他仿佛白了头。
阿桃拥着斗篷跑到跟前,但见燕珩眼圈青黑,面上都是胡渣,人愈发瘦了,好似老了十岁。
燕珩抬眼,看清来人,才唤了声“阿桃”就双膝发软,倒在地上。
阿桃顺着燕珩跪下去,抱住他的身子,以询问的目光望向茂竹。
“怎么回事?”阿桃哑声道。
她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出不好,当茂竹将马车的帘布掀开,她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一时如晴天霹雳。
那人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很结实,应该常年练武,他身旁放着一杆银枪,他双目紧闭。
他应该已经死了。
“......那是沈虞。”茂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