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征以为皆大欢喜的事,转头发现陛下的火好像更大了,连忙支开傅云旗。
他端茶倒水,磨碎嘴皮:“陛下冷静,说不定贵妃也有苦衷,我们先找人,找到了再生气……”
孟岽庭定定地看着李霄征:“连你也觉得,朕不会跟她计较下药的事情,是么?”
李霄征可是亲眼看见孟岽庭当时生多大的气,负责这个案子这么久,执行的都是“生死不论”的命令。
李霄征卡了下壳,他就是下意识这么觉得。
“难道陛下还生死不论吗?”
孟岽庭冷笑:“连你都能看出来朕不会,为什么贵妃看不出来?”
他倒是相信傅星河喜欢他了,喜欢他就给他下药,发现后果严重就不喜欢了,头也不回地跑。
“封锁杭州,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孟岽庭语气强硬,“你亲自带兵,架空梅硝和傅云旗,免得他俩被傅星河的花言巧语蒙骗。”
李霄征弱弱提醒:“贵妃怀孕呢,不能受惊,咱们是不是想一个温和的手段。”
刚才奖励孕妇的手段就挺温和的。
孟岽庭:“……”所以就只能他生闷气了是么!
他猛地想起自己不仅跟傅寒编造贵妃怀孕,还说贵妃胎位不稳,造口业的后果是他差点被气死,万一真吓到傅星河了……
“只封城,行了吧。”孟岽庭努力地、温和地下令。
李霄征觉得有点瘆人。
这几天的情绪太大起大落,再扑空一次,他都怕孟岽庭气出病来。
……
焦鹏看完天子下船,美滋滋地回去,一路上都在炫耀他抢到了陛下炸晕的鱼,吃完估计能年轻五十岁!
回到家里,看见媳妇表妹在做粘米糕,焦鹏再次展示他的鱼。
肥肥嫩嫩,不带动弹。
他搜肠刮肚地渲染陛下炸鱼的英勇场面,仿佛看见不是一块洗砚台掉进水里,而是孟岽庭一剑单挑十四洲。
傅星河:“……明枫你去看一下那条鱼。”
明枫蹲下查看了一下,表情奇异:“被内力震晕的。”
傅星河沉默了,孟岽庭显然没有闲心甩砚台表演,他应该是生气了,殃及池鱼。
这得生多大的气。
傅星河:“我感觉要完。”
明枫:“我也……”
……
李霄征怕孟岽庭气得在梅府拆了人家房子,硬是说服他出去走走,看看他的子民。
大家都老实谋生,不会像傅星河惹帝王震怒。
孟岽庭脑子没有转过弯,也来不及体会到当爹的喜悦,满心都是傅星河怀着他的孩子跑了。
他神色很冷,李霄征怕他吓到人,给他弄了辆马车。
孟岽庭琢磨着怎么抓人,微服私访也是走马观花。
大街熙熙攘攘,孟岽庭拧眉沉思,突然,他的目光在一个叫花子身上停住了。
马车生生被孟岽庭勒住,不能走动分毫,李霄征回头去看:“怎么了?”
孟岽庭语气很轻:“你看那个糕点又松又软,像不像贵妃做的?”
李霄征看了一眼乞丐手里印着黑手印的粘米糕,顿时崩溃!陛下不是被贵妃气疯了?
堂堂天子竟然要跟乞丐抢食?!
孟岽庭不由分说:“弄过来。”
李霄征没动,他觉得有点丢人。
第44章
李霄征愣着不动, 孟岽庭的眼刀子甩过去,他才像被推了一把似的,“咳咳, 借点银子。”
李霄征自己不爱花钱, 他娘说男人花钱大手大脚娶不到媳妇,等以后娶媳妇了再把家里的钱交给他媳妇。
他就带了一点盘缠, 全让孟岽庭扔焦鹏屋子里了。
孟岽庭无语地拍给他一张银票。
李霄征多想把银票换成碎银子再跟乞丐买粘米糕, 但是身后灼人的视线根本不允许他墨迹。
李霄征喝住乞丐,成功制止他把粘米糕塞进嘴里:“老兄, 我看着这粘米糕有点馋,能不能跟你买下来?”
说着他递上银票。
乞丐用“你有病”的眼神看着他, 他这辈子没见过银票,谁知道真的假的。
李霄征扯下他的扇子, 展开,低声道:“你看看这扇骨,这画工, 至少值个五两。你先把粘米糕给我, 我扇子压在你这, 待会儿带你去钱庄换银票。”
他家皇帝眼巴巴地瞅着人的粘米糕, 丢脸死了。
乞丐犹豫了会儿,接过扇子,把粘米糕给了李霄征。
乞丐张开手掌,乌黑的五指印都留在白白胖胖的粘米糕上。
李霄征嘴角抽了抽,捏起来递给孟岽庭:“陛下。”
孟岽庭眸里寒光闪烁:“你不是馋吗?吃。”
李霄征:“……”对, 他怎么忘记孟岽庭吃过狗食有洁癖呢!
臣子不吃谁吃。
李霄征怀疑自己把孟岽庭拉出来溜溜,陛下不高兴了变着法折腾他呢。
孟岽庭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额银票,夹在食指与中指, 晃了晃。
李霄征目光发直,立刻把粘米糕外面一层脏皮撕掉,吃里面的。
他要是吃不出个所以然都对不起这冤枉钱。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抱任何希望,哪有这么巧的事。
等粘米糕一入口,李霄征嚼了嚼,眼睛越瞪越大,这个口感……确实很像贵妃出品!
陛下从前送过他几盘贵妃做的糕点,他深深记住了那个味道,后来叫自己厨子做,味道却差十万八千里。
陛下不愧是陛下,一点蛛丝马迹都能扫出来!
李霄征三两口咽下,殷殷热热地拉着乞丐老兄的手掌,声情并茂:“这个粘米糕哪里买的,很像我年迈祖母做的,有生之年能再尝一口,我死而无憾!”
孟岽庭面无表情,没你这么大孙子。
乞丐见李霄征是性情中人,收起嫌弃的眼神,指了指某条巷子,“这里进去,绕啊绕,到一处围墙高高的人家那里,好像姓焦,他家里经常有吃不完的糕点,你可以去蹲点。”
李霄征和孟岽庭面面相觑,他不确定道:“是哪个娘娘?”
据说傅星河教过后宫做糕点,如果高霓会做也正常。
孟岽庭闭了闭眼,还能是哪个!好一招偷梁换柱,算好了他每一步,提前做了准备!
他把焦鹏高霓全抓了,就看她这回还敢不敢金蝉脱壳!
孟岽庭冷笑:“立马带兵把焦鹏家围了,要是看不到贵妃,就把其他人都给朕抓了,贵妃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放人,超过一天把傅云旗一块绑了!”
“是!”李霄征丝毫不敢怠慢,明知贵妃就在杭州,却屡次扑个空,陛下越生气越没有耐心,猫抓老鼠的游戏玩一两次可以,多了不行。
他们陛下不是猫,是猛虎。
……
焦鹏说天子炸湖出来的鱼,不能轻易吃完,跟张金花商量把它腌成咸鱼,能吃久一点。
傅星河被咸鱼附体了一样,明知孟岽庭震怒,却不敢再跑了,只想留在焦鹏家里听天由命。
明枫犀利道:“明明是因为杭州城门封锁,城内宵禁。”
插翅难逃。
傅星河看了明枫一眼,“人艰不拆,好歹我也曾经是个贵妃,让我体面一点去世。”
明枫对这个结果说不上意外,但对傅星河如此坦然的态度感到惊讶。
当初可是冒险跑出京城的。
傅星河半躺着看向房梁,目光缓缓游动。
“活遁不可能了,死遁可以试试。”傅星河手掌压在肚子上,这里有一点小弧度,不知不觉她们一起呆了三个月,算起来,从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就有了。
暴君一旦较真绝对不死不休,她不可能一辈子东躲西藏的。
明枫拉住她的手,怕她有轻生念头,“我们好好和陛下说,是我找的药太烈,小姐只是去看心上人,一切与小姐无关。”
傅星河一骨碌坐起来:“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赶紧躲起来,现在就回京城,去宫门口,一定有人认识你。”
明枫眼神淡淡,并不听话。
傅星河:“别担心,我自己有办法。”
明枫:“什么办法?”
傅星河抬起眼,看着横贯的大梁,在大梁末端,有处瓦片渗水,经年累月,房梁上长出了灰绿色的霉斑与青苔。
一行刺眼的红色紧贴着房梁浮动。
【58】
【食之昏迷,若孕妇食用,大人昏迷,对胎儿无害,直到母体营养供给不足,母子先后死亡,前后不足一月。解毒方法:……】
傅星河:“去挖点下来。”
如果暴君见到她,与其百口莫辩,不如昏迷混过。
气是对活人发的,她昏迷得像死了一样,暴君要么解气不再追究,要么像系统预警那样直接掐死她。她反正昏迷了也没啥感觉。
她有个直觉,暴君在船上生的那场气,估计是因为发现她就是茅屋那晚下药的人。否则孟岽庭都一路走到杭州了,没有新的刺激,再大的怒火也该沉到了心底,变回一个喜怒不明的帝王。
傅星河边看边把药方抄了下来,卷了卷交给明枫。
“我认识这种毒,这是药方,我昏迷之后你就离开,如果一个月内陛下消气了,你找个游方郎中,把药方献出来。超过一个月你就把药方烧了。”
明枫怔怔地拿着药方:“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小姐岂不是……”
身家性命交于她手上,明枫手指如缀了千钧。
傅星河笑道:“命该如此,谁也不怨。这样安排对你我最好。”
明枫心里明白,从劫信开始,她和傅星河一桩桩一件件都踩在了一个皇帝的底线上。谁都没资格替谁求情。
这一路上,傅星河偶尔会讲她是如何把后妃一个个解散的,明枫每次都问“陛下既然如此宽容,小姐为何不坦白?”
傅星河很肯定地告诉明枫,她们不一样,她保证陛下知道真相想杀她而不是饶恕。
明枫相信傅星河的预判。
如果傅星河对于她身世的猜测为真,那还要一人再加一个罪名。
她背叛主子,傅星河明知故用。
明枫脚尖在床上长椅上一蹬,飞上房梁,用小刀片割了一块霉斑。
随后两人紧急撤回焦鹏的祖屋,和焦鹏通气,她们是这两天才租了祖屋避难。
她们身后,孟岽庭和李霄征率先赶到,面对一室人走茶凉,接着禁军宛若潮水涌来,将焦鹏家和祖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45章
傅星河将取下来的霉斑用水煮沸, 然后取了一勺用来和面,说不准就是生命里最后一餐了,傅星河给自己拉了碗长寿面。
面条卧了两个鸡蛋, 撒一把小葱花, 香喷喷的令人胃口大开。
傅星河见明枫眼巴巴瞅着,弯了弯嘴角, 一如既往的笑容明媚:“这回可不能分给你了。”
她怕明枫心软, 用的剂量不够,全部亲力亲为。但她也不亏待自己, 无论如何,面条是好吃的, 昏迷前一定要吃饱,不然接下来可就没机会了。
明枫语塞:“娘娘, 一定要这样吗?”
傅星河笑笑,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她也想问。
一定要给原主收拾烂摊子吗?
不能堂堂正正地生活吗?
本宫不想干了不行吗?
吃完她躺在祖屋炕上的棉被里, 眼前阵阵发黑, 甚至来不及回顾傅家和温华殿的生活, 给自己穿书做个总结, 就陷入了空茫的昏睡。
“孟岽庭……”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想起芈山秋猎,孟岽庭一脸怒容地踢开那锅滚烫的毒菌汤。
骆世兮诊孕,孟岽庭百无聊赖地坐在外间喝茶,嘱咐太医闭嘴。
燕翩翩谋反,孟岽庭答应她晚一天用刑, 留她一命。
……
最后一刻,是她入宫那日,站在织河桥边耐性全无的孟岽庭。
傅星河突然分不清, 后宫之中,暴君对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娘娘?”明枫听见傅星河唤陛下的名字,凑近一听,就没声了
明枫唤了几声都没人应,给傅星河盖好被子,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
她咬了咬牙,四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蛇虫鼠疫叨扰贵妃的安歇,再关好门窗。
有一扇窗户完全坏了,正好方便方便明枫从内部锁上门,然后从窗户一跃而出。
她到了一处高地,在这里可以把焦鹏家的祖屋完全收入眼中。
不管陛下原不原谅贵妃,两天之内,她一定要把解药给贵妃吃下去。昏迷太久,休养三年都补不回来。她很清楚,贵妃有多怕饿。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禁军将祖屋围住。
孟岽庭站在门口,周围的禁军各个严肃着脸。
里头没有一丝动静,若非他还能听见一道平稳的呼吸声,几乎以为傅星河又跑了。
他想高高在上地说“傅星河,自己出来解释”,可是一想到傅星河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这栋破屋子里,就感到一阵心慌。
傅星河在睡觉?秋醉去哪里了?
这么大动静没醒,是出事了吗……
嘭——
孟岽庭一脚踢开残破的木门,尘埃乱飞,他眼睛眨也不眨,没有被飞尘刺痛眼膜,却在看见躺在被子里的傅星河时,骤然一红。
不对,不对,这样子根本不像睡着!
孟岽庭两步走到床边,欺身捏住傅星河的下巴:“给朕睁眼。”
往常按照这个力道,傅星河绝对要一脸不快地皱眉,然后拼命挣脱他的肢体接触。
孟岽庭瞳孔骤缩:“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