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回,她喊的不是爸爸,是向程。一声迭一声,十足凄迷的口吻。
“松掉!”“向程”全无怜惜地一根根掰落她手指,再扽走已被糟乌的领带。
温童失落要哭的档口,人就被转交给背后的墙,“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啊!”
话完再迷瞪地睁眼,眼前的人幽然一双目光,愣给她骇没了魂——
赵聿生。
“乱喊一气。”赵聿生把一直衔着的,没手摘的烟捏下来,盯她一眼,抹身走了。
一路走一路拽下领带,尤为光火的架势,温童甚至以为他会趁手扔旁边垃圾桶。
还好,没有。
第14章
“这么快瘾就过够了?”赵聿生回包厢时,孟仲言昂起脖子问。
某人答非所问,谢绝倾到杯口的酒瓶,以及劝酒的堂皇辞令,“少来,别再祸害我了。”
“少来,大姑娘个什么?”酒强制入杯,孟学舌他的扭捏作态。
“你喝得一摊烂泥,晚上怎么回苏州?”
“明天中午回也不妨事。最近公司,人人头顶长蘑菇了,闲出屁。”市场低潮期,统一迈入过冬状态,有的屯粮思危,有的索性跳槽去“春暖花开”。
孟仲言近来都在烦神此事。苏南和申城虽是亲手足,但地理位置和东家编制多少有失偏颇的缘故,这些年绩效一直屈居其左。
去年销售总额上,前者是后者的三分一。
又或者还有什么自身运作的原因,暂且知而不言。
总之,猢狲想散不会等大树倒了再,而是有那个式微的苗头,就抓紧各自须寻各自门。
本月苏南跑路的员工,走二送一,且还都是核心人才。
“拜托,这些人势利得不要不要的,有那么夸张嘛?青山还在怕什么。寒冬期又不止我们一家在捱。”
“那不叫势利叫危机意识。人要吃饭的,哪像你,再不济还能家去子承父业。”
觥筹和色香味里,赵聿生领带就撂在胳膊边,开司米的深蓝底,浅灰的斜杠纹。
现下,乌糟掉了,他连碰都不想碰,手不想目光亦然。
领带是不在胸口了,某睁眼瞎砰撞上来的后坐力还在,她手臂的温度也仍匝在他腰际。
全赖她。某人脑子丢神一秒,把领带赶去眼不见心不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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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九的生意饭,荒荒腔走走板都能跑偏去荤段子荟萃。
赵孟这头如是,温童那头也不例外。
众人起身要散伙的档口,付总笑吟吟地玩趣小左,将才那段好笑伐?
不好笑,很恶俗。温童和小左在心里异口同声。
只是后者一来软骨头的性子,有怨言又不敢发作,就敷衍应承,“付总老有趣的。”
“我浑身上下不止嘴巴有趣。”在她耳边留下此话,他拍拍腿走人了。
温童醉归醉,定定神耳朵到底灵光着,要不是及时自我按住,她甚至又想逞回英雄救美。这符合她素来的交友法则:
合拍即朋友,一旦友达,就以我心换你心。至少她自己会十分开心见诚。
其实成年人最没可奈何的事情之一,太多青春友情过期不候。
她丢过两个,那种高中能许天长地久的老友,全程无任何分歧,就是无声散掉了,无声地相忘于江湖。
那二位依然不时一道出去姐妹趴,起先合照还瞒躲着她,后来彼此都门清了,就大剌剌公开,大剌剌招她吃味。对,抑制不住地吃味和意难平。
从笃厚到塑料再到陌路,照说吃一堑长一智,交友目光该放精刮些,但是啊,温童就这么斯德哥尔摩。
替小左救场几乎是她电光石火间的本能。
有恻隐心,也有终究不想在这座城做单薄行人的成分。
宾客一一被请上车,原路折回的蒋宗旭问温童,怎么回家?
“你别管我了,方便的话送送小左罢,我自己有办法回的。”兴许是酒闹的,温童答得极为意气,脸上也大写的不情愿、莫挨老子。
“还是送你罢,小左我帮她叫辆的。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头温董过问下来,我死路一条。”说着,原先给小左借力的手松脱,伸过来想为她拎包。
好么央儿的人肉拐杖没了,小左踉跄间就要倒。分明倒右边更顺势却一猛子纠正来左边的原因:
赶巧赵聿生从右方错身过,小臂挽着西装,和孟仲言前后脚朝正门处去。
这厢温童很不高兴蒋宗旭的有色眼镜,气鼓鼓地朝他,“你有些奇怪诶,非黏我干嘛?都说了我自个,你送小左,因为她这之前从来没来过上海。”
尾句近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吞忍。
皇皇的廊道灯光下,温童话完仰首,几步开外抽着烟和人话别的赵聿生,轻淡投来一眼。她能瞧见他指间烟头散细股的雾,
下一秒他抽回视线,烟也归还进嘴。
相相发现了,这人惯喜欢旁人递烟的时候,抬掌象征性.欲拒一番,随即才迎,把烟迎上耳廓。
这种时刻他又会不自洽地和煦起来,所有一贯的机锋与城府都像是皮面。
“关键你和她身份不一样呀,”耳边蒋宗旭的话音继续,“理解一下,你说呢?毕竟我们每天战战兢兢地,既然带你就是要护你周全的。我使命如此。”
“那索性这样,你一个别送,我和小左一道回家行吧?”话口是冲着他的,目光却逮不住地溜了开去,
隔空溜到她刚刚“醉驾”肇事的受害者。
随后每当受害者有余光带向这边的征兆,她会即刻没事人地抽离。
“你这不存心为难我嘛?”
“唉,够了,要不你一并送我们俩罢!”温童对天起誓,她再怎么醉得拎不清,好歹也比蒋宗旭脑子管使。
最终了,好不容易。
蒋宗旭就这么左眼梢管住温童,右手搀着小左,挑头带二位出去。途经赵孟二人,他饭碗要紧地恭敬问安,赵聿生还是爱答不理的老德性,冷不丁抬脚将碍在廊道的厢门踹回。
温童走过去时,他倒是落下目光扫了她一下。
被关门动静吸引的孟仲言:“神奇,我今朝才发现,这门斗反了吧?不朝里开阖,却朝外。”
听得这大嗓门,温童禁不住地回头,不远不近,赵聿生视线掠过她连带她紧挨的蒋宗旭,衔着烟道:
“这种门也不新鲜,反斗还倒插。”
*
温童和赵聿然的第一句话,全然是不打不相识的意外。
公寓上下有个业主微信群,顶顶闹热,聊最嗨时能敌过早八点的菜市场。然而温童潜水时间多过冒泡。
只有那种“帮帮忙好伐,砍个价我就能”的众筹小便宜,她悄默声会点。
这种萍水相逢的互助情谊,在现今社会廉价但又有存在的必要。譬如那天零点十分,备注的赵聿然在群里分享了一条微博链接,意思是:
还有人在否?帮我做水军骂杠精。
随即附送一枚红包。
好在楼里社畜多,熬鹰的人不少,接二连三有对话条蹦出来,蹭红包加过问发生何事。
温童将将和苗苗夜猫子地煲完视频,戳进来看,没吱声只点入链接猎奇一眼。
才晓得这位是个粉丝数过百万的红网红,时尚博主那种,视频清一色的,要么试妆试衣要么 。
而她所谓杠精出没的这条微博……,配图是盘梅森手绘古瓷盛装的千层,边上搁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
摆拍角度和采光都满分,滤镜也无懈可击,问题就出在文案:师太说过……
底下热赞第一的某网友:拉倒吧这是阿婆,还师太呢,笑死。
赵聿然:,滚你爹的蛋!
可想而知评论区炸开了锅,每刷新一遭转发和赞评就会暴增几百。网民是断不肯放弃围观知名网红翻车现场的,且赵聿然顶着的名字,流量已然积累很多,足以一夜唱衰她的程度。
她一来潜心经营的人设是小资的,精英样板的女性,平日里推送些时尚资讯,更新参展看秀的,或把在工作室拍好的名品种草视频剪辑上来,
透过屏幕,给百万拥趸造一场鲜花着锦的励志梦。
物质到底是精神的盔甲,不管虚虚实实。
眼巴前,这送上门的话柄白拣白不拣。
左右一位精神盔甲倒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精神盔甲站起来!
何苦,温童打心底认为多说多错,不如闭麦,从而没忍住提了一嘴:试着删除微博或那条评论吧?否则事态会越理越糟的。
没承想气头上的赵聿然@她:你也是!
:……
饶是极不对付,赵聿然也心口不一地照做了,事实证明当真有效。
次日她自省昨晚太失礼,就上门来给温童赔礼,“我老早就晓得你是谁诶,冠力温董的女儿对伐?”
上一秒对不起,下一秒久仰大名。
温童心想好巧,我也老早晓得你谁。
“怎么好端端搬出来住啊?老实讲这房子真不咋地,我想换很久了,只是平日都忙得顾不过来,没空找房子。”斜倚门框的赵聿然,由头到脚的寡色搭配,无刘海短发,正宫气势的口红。
温童纯粹不信这姐弟俩私下里没通气过,所以答得模棱,“嗯,搬出来自在些。”
“那是怪自在的,上-床都方便老多!”
“……”
二人尬聊完,赵聿然找她加微信,顺带自报就职的杂志名。
鲜少涉猎这些的温童一岔神,“什么?”
“你不至于吧,《》都没听过?”那语气像穿普拉达的梅姨嫌弃脸地问安妮海瑟薇:你没听过《》?
不怪她一惊一乍,温童承认自己的确土老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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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聿然也不至于那么文盲。
她的帕森斯学位认证可以证明。只是人在江湖飘,总有挨刀的时候。
她一直认为自己头回挨刀的血泪经历,是李若愚的父亲。二人先,下床穿衣才开始联络感情的。赵家女人除开赵母,都是批量生产般的缺根筋,她就是个典型:
一面笃信男人即祸水,当欲望工具可以,但绝不动感情;
一面没什么准头地对李先生双标破格。
都怪他,她记恨,当初要不是他在草坪音乐会弹唱的《》,那般款款风华的样子,她也不会把魂丢他身上去。
好巧不巧两人都喜欢乐队,什么平弗、绿洲、糊团……,至今回想起来,赵聿然都觉得那段感情有着英摇的迷醉感,以及,唱完这首就分手的夏日限定感。
兴许人生永远在鬼打墙。她回国没几年,就遇上个和李先生不能说形似但很是神似的人……
周景文。
*
礼拜四这天,农历五月十七,是李若愚的生日。
申城一来的传统是提倡高效率不加班,除非特殊节点,否则一律在七点前腾空大楼。赵聿生作为一把手会走得迟些,起个上梁正的带头作用。
今天却破例了,五点不到就走人,驱车去协和双语接到李若愚,再陪他取蛋糕、买球鞋,末了抵达苏河湾。
全程两个钟头过去,而四点抬头就嚷说要掌勺的赵聿然,饭还没弄齐全。
眼见着死线将至,她全然走投无路地敲开的门,想拉前脚才到家的温童当外援。
“你,做饭不戴围裙?”温童打量赵大小姐的头盔。
“围裙不是很重要,不比脸贵。”
“…….你都买了哪些食材?”将好厨艺太久没处施展,相相很乐意效劳。
“也没有很多啦其实。重头菜就六月黄和松鼠鱼,我儿子欢喜吃这两样。”些微没什么底气的口吻。
温童到地一看,七八样配菜才上锅两样,厨房也是没眼看,不是脏得没眼看,是仿佛厨卫店的样板展台一般,十成新、没生过火。
温童浇熄赵聿然想要并肩作战的士气,“交给我罢!你出去帮忙择下菜,包菜去梗之前可以先在砧板上叩叩,更轻巧些。”
话完不再磨叽,即刻上阵。
赵聿生领李若愚进门的时候,赵聿然三分钟前微信告知他,去楼下生超买饮料了。之所以没要他代劳的原因,她坚持,坚持这种一年一度的仪式感母爱。
所以当听到厨房嗡嗡的油烟訇鸣,赵聿生第一反应是:够马大哈的。
“老赵我能现在吃蛋糕吗?”
“劝你最好不要,不攒着肚子吃你好妈妈的作品,明天,你大约就是她锅里的新作。”赵聿生笑着挤兑完,散卷袖口,单手抄兜地推开厨房门。
地方窄巴,室内烟雾漫到就要潽,也就要将岛台前瘦怯的身影吃进去。
没料着的人右手刹在门把上,下一秒,温童有所感应地回了头,同时心跳一错拍地愣住。
“那个,其实还没好。”思绪像眼下踢踏在玻璃上的雨脚,密且乱。
“我知道。”
“所以……”能不能把门带上?
舌头打结的温童发现某人目光又在摆空城计,看似盯她,实则盯她手里的不粘锅。
她实在紧张的档口,他淡淡冲这处微扬下颌,“鱼,该翻面了。”
温童方才急急回头补救。
一直离神的视线,也从他胸口蓝底灰杠的开司米领带移开。
第15章
七点半不多不少,菜好齐全了。
六月黄是用淀粉裹煎过再酱炒的,和松鼠鱼的做法差不离,前者脂香后者糖色,一橘黄一胭红。
李若愚的鼻子老早嗅过来,眼珠子也掉进去。
某人不动声色地扽他落回座,拳背在他额心一抵,“搞一副饿死鬼的样子给谁看?滚去洗手!”
“在家还这么讲究!哼,你这样欺凌寿星,绝逼会夭寿……”若愚也只敢耍耍嘴上威风而已。
一旁赵聿然双掌持手机,在斟酌上朋友圈的佳肴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