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在廊道扑一层阴恻恻的寒,小左即刻一番话叫温童心更寒,
“我打一开始和你示好也就是想巴结,相信公司也不止我这么想。”
多少人欢喜这种脑子里不揣算盘的小白,借着你往上爬,不怕给芒刺扎到,
回过头再放你冷枪,也不慌你手里的枪上膛。
*
翌日一早,温童登上的时候,左爱男的痕迹已从其中抹除干净了。
两桌开外的那台工位,也被秋风卷落叶般归零。
她魂不附体一上午,终究在瞧见底柜中的半袋鸡头米时,坐不住了,一把将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朝总经办去。
赶巧,落地窗前烧完烟的赵聿生正欲回去。
眼见她掉脸子地快走而来,某人也不留步,兀自旋动门把要进。
温童眼疾手快地抢住把手,整个人,兜在他前身和门板间,仰头欲言又止貌。
“如果你是想来央我饶情的,那很抱歉,所有成年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担责。人善被欺马善被骑,亘古不变的道理。再有,你应当好好想想,为何作为老东家的血亲接班候选,遇事却沦落到求人的田地。你这人,自我感动的善意一大摞,借出前也不思考连本带利能追回多少。”
无波澜的嗓音落到她头顶,门板朝后一倒,温童快速刹住它,两只紧挨的手相互角力。
“松手!”赵聿生眉眼间不再有耐心。
“我不是来求情的!”温童截停他的话,深呼吸片刻,才一股脑冲口,“赵聿生,温乾回来了,我不想坐以待毙……”
“所以起而伐之?”
他倏地一声笑,胸腔起伏共振到她心口,温童拎不清是愕然还是暗嘲,仅仅点头,“你该帮我的……”
“你任务如此。”
第20章 莫忘空城
赵倪近日在冷战。
确切地说, 是自上回跟拍风波起,关系就隐隐豁了一道口子。倪非新公司虽在资源这块很捧她(说难听些当台柱头魁在养),但业内都门清, 它是营销炒作大户。
说到照片最终被按下去的事, 赵聿生找人做。而经纪方一开始没肯,他们想打蛇随棍上地赚点热度。
他于是问倪非, 整起事件她到底知不知情。后者一口咬死说不, 事实上她的确蒙在鼓里。
不过有件秘密被赵聿生查到后,她再法把自己择干净了:
对赌合约。
两年净挣九千万, 输则拆股抵押,赢则互惠互利。
人在一起这么久, 明火真枪的争执其实很少。所以倪非没承想赵聿生知悉后会如此置,他怪她拎不清, 照目前她的影响力来看,还远远不够押注九千万身家。
“想当棋子也该先观清满盘局势。你压根没有赌徒看风色的能力。”
另外他警告,或是叫她代为转达经纪方, “别拿我当枪使。”
呵气成冰地互相晾了小半月, 倪非前所未有地先服软, 以前, 她都是等他来示好自己。她电话约他出来见一面,某人答没空,但也未把话说太绝,允许她花他钱,就证明还有峰回路转可能。
倪非早已摸透他路数, 以及他这人并不至于凉薄,待女人方面一直没得说。
周景文听闻了这桩事,丝毫没意外。
就像眼下推拿师傅说他和赵聿生而立年纪, 五六十肩颈一样,根本不值得吃。
都说在当今微信通讯录互删就权作分手年代,感情廉价无比,他头一个举双手同意。
谈人心和真情才俗,倒不如尊重原始动物本能,论男女都是消遣的既得利益者。
再扯情就复杂了。
“物质欲望可以需求供给对等地互补,轮到精神上极难,我贪你一成你非给十成,剩下九成怎么还?倒像我欠你债,成老赖了。”
赵聿生听去没言声,师傅说他颈部筋络堵得慌,“是睡眠不好吗?现如今年轻人,不是和电子产品交道就是夜生活娱乐。多少得给自己匀些时间的,放放松散散心,皇帝不差饿兵嘛,身体到底是革命的本钱。”
“他可不是什么饿兵,手底下养兵的,百斤担子加铁砣,哪有囫囵觉睡。”
赵聿生阖眼一笑,“我谢谢你了,别给我戴高帽子,它快倒了。”
“倒不会倒,温沪远情愿把女儿交与你,证明还有最起码信任在。”
一钟头的肩颈按摩毕,赵聿生师傅去了,和周景文排排仰卧烧烟。
后者自打跳去卡斯特,基本只参股不问事,他有个兼职身份:掮客。日常混迹于茶馆会所,倒卖一手生意消息也联络引见合作双方,一旦成交就从中攫取佣金。
他告诉赵,“那天我听人说,年初建仓国安基金,一家私募机构,在管资产月底就能破两亿,什么水平?关键合伙人之一你绝对认识……”
“温沪东。”赵聿生衔着烟抢白。
“你知道?”
“上个月温童还没来的时候,温沪远叫我调查过。国安注册资本是六亿,温沪东属于普通合伙人,对基金债务有限连带责任,他出资了八千万。这份投资是个人名义为,和冠力不瓜葛。事出前,他谁也没通,连温老爷子都不晓得。”
周景文微微错愕,展眼又一副意料之中貌,“从什么时候起,这人做事就完全不和弟父打商量了?真要拆伙单干,司马昭之路人皆知啊。”
“他有资本又有头脑,所以不怵。兄弟俩阋墙事已经搁在明面上,但老爷子向来一碗水端平的做派,不特为偏颇谁,由着他们自己斗,孰赢孰输他绝不会插手。”赵聿生淡漠状,烟蒂揿在缸底,余烬呲呲作响,
“前几天董事夫人给外甥女做生辰,老爷子故意在当天摆了两道宴,午宴请温童,晚宴再把温乾招过去。这样才不给两家落话柄,外人看来也是绝对的公平。”
“老爷子在冠力还有股份。”
“嗯。如果有一天,棺材板当真等不及要盖,他遗嘱上这份股的转让权,既是连城玉玺也是要害祸端。”
窗外昏沉天色,城市水洗过一般,蓄雨浓云矮矮向下轧,闷雷裹在其中,像铁桶里阵阵钝响瞎炮仗。
安歇良久赵聿生起身,一手系着衬衫扣,一手去捞边上西装,“小畜生要放学了,亲娘又做甩手掌柜,我去接。”
话里草蛇灰线般的那个人,叫周景文思绪一陡刹,他痕笑笑,“我得向你声讨一下,你老姐不单对宝贝儿子甩手,对我也负汉极了。连苏河湾一楼门禁都不肯我挨。”
唔,某人匝领带间混不吝应着,“清官难断……风月债。这个中原因多半得靠你们自个弄清爽。不过我也得提醒你,苏河湾少去。温童被温沪远安插过去了,你一头号嫌疑人,别回头连坐上我。”
“不摸锅底手不黑,你怕什么?”已然起立周景文,视线定定锚在他面上。
赵聿生半晌才应,“淤泥里待多了,没人能浑干净。”
*
周一例会收梢后,归位温童短暂放空,脑子里蛛丝和马迹冷不丁一撞,她缓缓在搜索栏内敲下铭星字。
又在内网和论坛中搜罗了一番,得到的可参考结果寥寥,但越极思越有趣,因为所有相关讨论不外乎一个共同关键词:
赵聿生。
另外她发现再一个端倪,先头从赵聿然口中听到的生疏名姓,周景文,也是该话题常客。从内部论坛可知,此人是申城上一任副总,来得多得意,走得就有多不光彩。
上他履历线索已被格式化了,温童悻悻退出来,趁饭后歇晌功夫,偷与蒋宗旭打听这个人。
“他呀,”蒋宗旭没好话,“说不中听些,就是小人卖国贼。”
“怎么能确定他是内鬼?”现成全部根据都难究真实度,没有法律盖棺定论,有只是七嘴八舌非议而已。
殊不知信息核聚变世道里,比起眼见为实,人们似乎更直觉信奉空口的耳听。
“我这么说吧,假设当年周景文没有即刻跳槽,兴许还能自由心证。偏他急急跑路了,人一亏心就是戏子卸了妆原形毕露。他自己不想洗脱嫌疑,我们凭什么要施舍清白?职场上,利益当头感情其次,就是这么骨感且残酷。”
对着蒋宗旭一副快言快语愤慨貌,温童不由,“你对公司还挺忠诚。”
“那当然,我底感谢冠力给我一切。”
一句话叫温童记起小左被开当日,她和赵聿生对白。
他这人有拎不清,蛇口是真真蛇,只管问她,“你意思是终于开窍想同我联手,把温乾拉下马?小姐,空头支票兑不了现的,你拿什么本事和我谈?
再有,我实难相信你对冠力有此等忠。它没给过你什么,反过来,你对它也只是半道拣来的薄情,比纸还薄。”
他笔挺站立时候,低大半截的温童总需仰首瞧,脖子都抻酸了。
她面不改色反问,“那你呢,你对冠力有几分忠”
对面人丢神,片刻后不恼反笑,“考验我?你能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
实眼歪头,“城府我玩不过你,人情交际上也没你吃得开。因此我判断一个人是黑是白都凭直觉,凭你说话口吻颜色,只要你说,我基本不会揣测话外音散什么深意。”
“噢……”尾音拉得长长,某人顿几秒再话道,“那我说喜欢你,你也不散什么深意?”
温童当即一懵,头訇然地擂起鼓。
所幸他没叫她难为情下去,自行推翻,“你看,信口雌黄前也不起草稿,轻易就能打嘴。”
“我也没着道儿啊!”她受挫乃至气急,“您还是庆幸这话没给女朋友听到吧,否则我跳黄浦江都洗不清。”
赵聿生在咫尺间,目光去她眉睫刮了一遭,就这么盯牢她,十余秒没接话。
莫名温童神思就因此拐去那晚乌龙,以及背锅被拍事,她清扫下喉咙道:“那歌星应该是你女朋友吧,我这点推理功夫还是有。”
“你眼睛很酸?”
“嗯?”
“眨得没个停,再眨要痉挛了。”
“……”
……
神识逃也似的归回现实,温童禁不住翻出滴眼液点了两记,再调去工作状态。
顺便,把有关赵聿生和铭星暗箱牵扯的舆论,悉数拷进盘里。
*
周二这晚,拓展训练前夕,预报明晨放晴,老天不得歇地赏入伏前最后一场甘霖。
温童有份下周出勤的任务,精密机床代理商大会,这是每位销售翘首以待良机,可以笼络好些下线人脉。
几乎整个销售部都将出动,她自然不能独孤,同时也意味着,须得万事俱备才不会在抢人战里落得手空。
同事即敌手,平日笑嘻嘻,枪响了谁也不饶情。
于是她再度拖沓超时了。
也再度和晚走的赵聿生电梯中不期而遇。
“明天拓训还走这么迟?”他开口的时候,视线朝玻璃幕墙外。公司除开逃生用的一律为观光电梯。
鸦青夜色里,耿耿星河不在天际,尽数在钢铁森林和遥遥人间。
“嗯因为在给下周的代理会临时抱佛脚,笨鸟不先飞,迟早给人扔后头。”
赵聿生回头看她,“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识人前亮出自己身份,能加分。”
“我不想要这个作弊分,虽然的确,出了象牙塔谈公平很奢侈。但我借由小左吃到了训,非黑即白的章法和既定道德准绳下,投机者势必更有概率遭到反噬。”
他目光声踅回去,来了句难辨否肯的应答,“你是怕反噬,还是怕再被人当成往上爬的垫脚石?”
“能给人做垫脚石,双刃地想,起码我还有利用价值。”
赵聿生没过多赘言,只拎出兜里戴腕表的手,曲指叩叩玻璃墙,叫她随之朝下望:
环融中心制高点的镭射激光灯,雨幕中以睥睨姿态,扫过地面蝼蚁般的众生。
“垫脚石只有用完了趁手被丢命,垫到多高,丢下去摔得多重……”
他侧首来望她,“再被打回原形,你舍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舍不舍得。
温童私下也取舍过题。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人根底里接受不了阶级层的逆向转。她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种极端, 有人鄙弃她虚荣慕权, 也有恨铁不成钢拿的:
想庸碌多久?哪种活法不是活,而你, 不论落进泥潭是么江河湖泊, 都一副摆不脱的臭鱼烂虾命。
其实很大部分上,温童的踌躇源于对母亲的歉仄感。
怕妈妈托梦来发难:有多刚烈, 你就有多贱骨头。你的坚持败得精光。
她不能坦诚地回应,曾经随你绝笔记恨过的那个人,渐渐叫改观了。
父爱一词近乡情怯二十余年了,如今也想贴靠温暖的。
以上思想斗争温童都未告知赵聿生。她本能觉得, 会将她归为攀权者、上吊搽粉死脸子的人。
她假想,在眼中自约莫并非灰姑娘,而是恶姐姐, 削断脚跟也挤进水晶鞋。
轿厢随成烟的雨往下落, 温童告诉赵聿生, “你的话回答不了, 但让想到小左了。”
抹过身来,洗耳恭听状……
小左离开那日,其实和她短暂对谈过。
比起傍晚走廊里的咄咄对峙,内容平和许多。聊生活聊工作,煽情有之冷血有之。小左并未直言在付总那头的遭际, 只说她就是觉得一个人被捧高起来,便再不想摔下去了。
期望值由既有的现实决定,穿红着绿惯了, 你会恐慌某天脱掉它。为了逃离那种耻辱感,只能极力地继续往上攀。
穿上衣服或衣不蔽体受辱,她选前者。
另她又告诫温童:职场上谈真情和信任,说到底悬浮也奢侈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重心,有婚姻鸡毛蒜皮家庭柴米油盐,工作仅仅是谋生计的渠道,直观来讲,工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