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红——梁仝
时间:2020-12-22 07:13:00

  “下架了。”她恹恹地。
  “但是没从心上货架腾空,”他自说自话地如是说,话锋一转,#谈回换房间的事,“照旧罢,给后面的报批结算省点功夫。何溪关照你住豪套,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所以我说你这人,不懂人情世故的章法,净把事往死账上算。”
  赵聿生审视目光逼得过近,说话时还有些微酒气,温童心里直突突。
  他拨了拨打火机,她继续争取,“我怎么还是觉得不太好……”
  “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你都说你想赢温乾,不是三分钟热度的话,心不狠点拿什么赢?”
  后一句话,某人眉眼轻淡垂视着她,是似#非#的口吻。
  *
  次日日头从五点毒了起来,烤得草木萎成卷烟丝,上午八点的训练场,白得像曝光过度。
  员工一聚拢军心就散了,恨不得走个过场就缩回房间。尽管上午项目不密,一个攻防箭道而已。这是竞技类运动,规则简单,攻防两组成员用箭术对弈,终入敌营多者胜。
  人群里一阵是非,市场部某位姐姐以身子不方便的理由掉了线。
  随即传染了十来个,都嚷自己这疼那酸。
  “那你们索性以后班也别上了,”赵聿生不知何时站到前头的,双手抄兜,眉宇被日光压得森沉沉,“拓展训练的目的是什么还我打印出来人人抄诵吗?一个个年纪不小,花头倒幼稚得很,太阳一晒就瓷娃娃了。散也不成满天星,聚反正是一坨……”
  太狠的话他留了一手。
  怏怏的一波应答声荡过去,再没人敢开麦。
  日光之下,他归队的脚步在某人身前无痕一刹:
  温童拈了股侧麻花,穿白配的齐膝工装裤,外套一件防风衣,五官避到帽檐下自闭。身形匀停得很,白得却是很失真。
  她冥冥中抬头,视线碰到身前人的时候,他#不在看她了。
  半小时后,第一趴是破冰热场:每人先熟练护具佩戴,摸摸反曲弓的手感。
  四组这一排,温童和另一位后勤妹子吊了车尾。二人小臂都不太吃得住力,弓拉不满,更遑论让箭离弦。
  培训师粗略指导一番后,去帮后勤妹子了。
  温童不信邪地较起真,双臂极力抻开,由点到线地瞄准靶心。
  “相相……”不远处一声喊,她余光追去。蒋宗旭就在朝这里快走来。
  “左臂肘内旋,右手虎口挨下颌。射箭的姿势要领是肌肉放松。”她神还没归回来,有人在耳边不提防出声。
  再转头去看弓箭的时候,一只手就拢着她举弓预拉的手,
  腕上表盘是掐丝珐琅和黑色内填,是枚陀飞轮。
 
 
第23章 
  日光从眉心扎到瞳孔, 温童眩了眩,才敢指认那是谁的手。她此刻有些低血糖加脱水的征兆,腿恹恹的, 胳膊也仿佛泡温泉脑供血不足般松瘫。
  “上午吃饭了吗?”身后人轻淡的口吻不知是挤兑还是正经发问。
  “我运动细胞不太行。”
  他跳过她的狡辩, “又或许昨天逞英雄的酒没醒?”
  温童臊舌头打结。
  天过热,地面泼辣的桑拿感, 南风湿漉漉地像保鲜膜蒙在皮肤上。一粒汗珠不受控地自额际走去下颌, 她痒又无计可施,只能由它瘙去感官甚至心血。
  开小差即刻被赵聿生拿获, 他冷不丁抬她双臂,嗓音贴在她头顶, “不对,姿势还是错离谱。首先你的站姿就有问题, 一字平行,双脚要和肩同款。以前军训没练过跨立?”
  没等她应言蒋宗旭已来到近旁。
  他也是看不下去想来勘误的,只是比某人多几分耐心和人情味。和大佬问好后他向温童, “热吗?看你一脑门汗。要不给你拿瓶水?”
  “不用了, 我先搞定它再说。”
  温童没对他的献殷勤回馈视线, 倒是赵聿生, 目光从对她双脚的矫正中捞起来点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但眉眼间能看到几分不对付。
  男人总是有领地意识的,不管眼巴前的人事是否归属他,在他御下就不容旁人插手乃至裹乱。
  蒋宗旭在赵手下这么些年, 也顶清楚老板的脾性,一来极为地拿大、好面子,二来任何指教都喜欢绕开言辞借神抒发。不爱为太多局外人浪费口舌, 愿留白叫你自行体会。
  这样也能更好考察员工的眼力见是否过关。
  眼下蒋只是有些受挫,那种心心念被人先入为主的败北感。可没辙,他饶是有一车皮的想法,压扁也挤不进二人之间。
  “那行,有何需要帮助的尽管喊我。”撂下一句挽尊话,他抹身去了。
  二踢脚好容易开窍些,赵聿生掠过她晒红的耳背,“你和蒋宗旭交很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温童二次丢神,“啊?哦是还算不错吧。”
  下一秒从自我怀疑换肯定语气,“蒋哥很好,寻常大小事都挺关照我的。他这人老实没什么坏心,心上一个眼都没。”
  “头一次听实心眼评点人实心眼,你们要不打一架?”赵聿生觉好有趣,“温小姐,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忠厚老实人的恶毒,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虽然《围城》我刷过两遍,但我不认为这话能以偏概全所有老实人。又或者,任何人的恶毒都能给人不期然的中伤。”
  话完恭候良久,赵聿生却沉默晾着她了。
  以为又把天聊死的时候,他倏地使力将她姿势锚在最标准状态,随即,“松!”
  箭脱弦破风,遥遥梭去靶台。
  那一顷刻弦的嗡鸣弹到温童心上,她莫名的撞鹿激宕感。周遭有人帮忙计环,她仍要自己去揭晓悬念:
  狙中点在七八环交接,还行,首战出师告捷,这成绩足以告慰她晒脱皮的一个钟头。
  一脸雀跃地回头要道谢,谁知双手落袋的某人看着她,冷着颜毫无共情。象牙色衬衫被日光烤出掉色感,眉头趴着毒晒后的不耐,更添几成肃穆。
  “赵总为什么有好耐性赐教我?”
  “四组掉队太厉害了,你一个能崩盘掉整个程序,”他公事公办的口吻,要走前又问,“那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帮你?”
  他话说得很有深意,带过她的眸角也隐隐些逗趣味。
  人去后温童原地掉线好几秒才回神,不过也不至于着他的道儿,毕竟她早已不是拿卫生棉去厕替换,还要拿包挡旁人试探的年纪。
  *
  入夜,湖上明月的清旷人间。
  格子间坐久躯干会僵化,平时温水煮蛙地不察觉,一到体检或拓训就应验。一上午的攻防箭道筛掉许多体质不达标的,中餐众人都兴致缺缺,下午一顿回笼觉后,才终于好精神。
  但赵聿生例外,他是即便案牍闲着也不会叫身体闲下来的人,常健身常骑马。用若愚的奚落话:老赵,我看你要是搁在古代,就是那种痴迷炼丹,一心想永葆帝业御极无穷的老皇帝!
  赵聿生听去不稀睬他:你懂个屁,没有健康就没有来日方长。
  若愚:呵,说白些还是为来日方长。
  更深的意味和小鬼头说他是不会参透的。赵母从确诊到行将就木,那种拿化疗和进口药吊着一口气的奄奄状态,赵聿生是由头到尾旁观过来的,急也徒劳,救无可救。
  他那么一个傲上天的人,顶无助的时候甚至在病榻前伏哭过,发愿假使有什么以命抵命,以魂典当夙愿的邪术,他毫无条件会用。但现实总归不是戏剧,后者就是拿来消解凡人在前者中吃到的苦的。
  娘家那头也朝他叹过数回,平生只悔一件事,就是把你妈许给那个没名堂的老梆子。
  阿公说:“老实讲我们也是体面门楣。当初你妈头一个中意的人也不是你爸,那人对她的好没错挑。坏就坏在我们有门第观念,不想招什么捞偏门的凤凰男。到头来回看,兴许那一步走错,兴许棒打鸳鸯就得遭报应。”
  此事除开聿然知晓,另一个就是温沪远。
  年轻气盛的赵聿生,对这位恩师以及领航人也有知无不言的时候,倾诉多过聆听,言毕再等对方指点迷津。
  彼时赵话及此,其实只想在亡母的故友面前缅怀一下她。温沪远的重点却拎偏了,他点拨赵,门第观念在他看来一直不可取。
  “婚姻是道辩证看待的实践题。完全照着大道大教条走,是出不结果的。千万张床躺出千万对夫妻,各个关起门来都不一样。嫁娶门第还是嫁娶感,看自己选择了。”
  自恃的小赵:“我是不会娶门第的。”
  温沪远冲他摇头,走路别总把下颌昂太高,道上处处是缺盖的窨井。
  孙泠组织诸位来一楼的草坪院汇合,借着吃酒讲张()的由头,征询些关于公司建设的意见建议。
  大到冠力小去申城说到底还是老派的统管风格,和温童实习过的由年轻血液聚合的工作室不同,官腔还是有的,多半时间大家都挺收着,也就这种时刻会松泛些,玩玩桌游打打扑克。
  更何况赵聿生也卸了架子,出场时连领带都没打,各位更不设防了,一时间郎当歪坐,七嘴八舌地叫成一锅粥。
  “那什么,我老实说一句啊,研发和拓展部花木兰太少,多少从你们行政或销售匀几个过来。阴阳中和方能稳当磁场。”有人斗胆来了这么一句。
  温童闻言头一件事,就是去看拐角的某人。然而他无什么反应,边缘在热闹外,低着头看手机。
  孙泠依然公式化的笑容,“女人能做阳刚事,男人为什么不能阴一点?”
  提话的人宇宙级直男,“再阴也阴不来相貌啊。”
  “你可以化妆。要推荐伐?我打包一份给你。”
  “……”
  温童笑水杯好险擒不住。
  她是一笑就眼眸流动的长相,不说惊为天人但好歹赏心悦目,同性异性都是欢喜美人的。桌围真心话局的人尽数先把游戏撂开,瞧上她,问怎么不高兴进来玩一把。
  “我怕罚酒呀,你们的问题都好刁钻。”
  语落怪叫起一片,“难道有什么秘密不可说嘛?你最好能爆个大冷门噢,要不然就是烟雾.弹诈和。”
  温童消受无能地目光逃逸出去,她瘫在椅背上,从这个角度余光避无可避地去到赵聿生那头。
  拐角左持手机的人,右手夹着烟搭在椅沿,也不抽,就紧着风把尘灰掸去身上。脑袋还是垂着的,但壁灯光下细细瞧,他正浮着眼睑,视线尽头就在她这。
  温童急急偏回头,拿心跳当节拍数了半晌,再试探性地看去——
  人不在了。
  下一秒,“过来,有事跟你说,”目光找寻的人已然在身后,微微俯身开口骇她不轻。
  “你是会段誉的凌波微步嘛!”真真把她心脏吓掉地上。
  发难完还是乖乖随他走。
  夏夜草坪里伏着露水和蝉鸣,月光披两个人,赵聿生身高腿长地步子大,不多时远远扔开她。温童穿高跟和过踝沙滩裙的缘故,一步步走得好磕绊,也不晓这人要去到哪里,剩下的路要走多久。
  最终湖波拍到耳膜的时候,才总算驻足。湖畔无滩只有窄窄一条水陆分割岸,目光远眺处,是城市钢筋轮廓的万家灯火。多少奔走和计即便入了夜,也不歇。
  不过风刮到这,车马鸣笛已经过滤掉,人心很静,静只留田园烟火气。
  “包袱还挺重,人都当睡衣趴的。”赵聿生评点她一身过分场面的穿扮。
  温童冲他哼,“这就是我睡衣,有意见?”
  “以是遇到了什么帅亲妈都不认的周公吗?”
  良久她咕啜,“是呀,比某人帅……”
  “某人”像是听到又像没留心,烟尽了再续一根,低头拢火时火光舔着眉眼,温童在里面看到不寻常的和煦。
  “你要说什么?来这么远,是什么洗钱的背人勾当吗?”
  摘下烟不她的儿戏话,他说回正经事,“你发来的代理会提案我看,洋八股说不到点子上。我们旗下的机床胜在一次装夹能完成各种模具等复杂零件,且速度和精度都算业内领先,唯一拉胯的就是舶来技术太多。和代理商谈判时应该扬长避短,显然你还不懂。”
  “扬长避短我懂。但不等于虚假安利,代理也是消费者,在商言商的根本是诚信。”
  “没让你骗人……”赵聿生身子略朝她歪几度,一副和你说不信的形容,“是要给对方足够自信的形象。如果有人向你卖东西,上来一通预防针,说我这产品怎么个不好,你愿意买?小朋友,心眼不够就拿钻子凿两个。不疼的,掼跟头才疼。”
  “……”
  温童心编排他的档口,某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倒也并非毫无闪光点。至少你功夫够细,是等来文火慢炖出真味的性格。”
  他很会丁是丁卯是卯,又或者,天下上司一般厚黑,给你穿小鞋的时候糖糕已在手中,等你闹逆反再把甜头塞你嘴里。一打一哄一稳固。
  人多少有受虐性质,且风雨过后的彩虹比旱天的更俏。
  温童不想承认自己吃这套,“你知不知道我念书时,每次因为不及格被老班请喝茶,他就这么个话术风格。”
  “不知道,我没考过不及格。”
  “……”这人!她要毒一些就推他进湖杀人灭口了。
  那么大的关子卖完,雷声大雨点小,要说的就只这一件事。
  温童存疑他故意的,特为戏耍自己,仗在穿皮鞋的不怕穿高跟的,她此刻脚已经吃痛,索性没谓那些个授受不亲,当他面蹲身卸掉鞋。
  某人额角一抽,他对这个动作本能余悸,每次倪非在他跟前脱高跟,紧跟着就是一场撒娇伎俩。
  “草坪有很多蚊子甚至是蜈蚣。”
  温童恼眼睛的碎发,稚气一扬下颌,“不妨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不怕许多脚的。”
  “嗯,其实和鞋不鞋脚不脚无关,嘴皮子穷狠就行。”
  月囫囵碎在湖面。赵聿生丢掉烟抹身归去,温童略微迟疑片刻,拎着鞋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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